几个小丫头,得了四公主的话,慌里慌张去二门外喊人,目下崔敬带来的几个小子,正窝在小花厅吃酒说话。他们废寝忘食数天,才将这些东西找齐全,一股脑送到公主府来,他们将军今日,定然是不会回去。

    几个小子脸上的笑,油灯下格外晃眼。及至小丫头出现门口的那一刻,纷纷顿住,夜半三更,又闹起什么动静不是?

    却听小丫头说:“公主说了,让将军赶紧回去!”

    小子们茫然,这都月上中天了,还回去!

    几人不知道内间境况,没有答应。一时又见个小丫头,火急火燎跑来,“公主说,将军不行了,让你们几个进去,赶紧将人给抬走!”

    小子们相顾无言,泪洒当场。

    将军奇袭敌营,三五日不回来的时候都有,这才半日功夫呢。

    太不济了,忒不行了。

    几人默然跟随小丫头子,入内打算将人抬回去。临到二门,一个脑子好使的小子说:“公主府内宅,咱们进去做什么?坏了规矩,让人小觑去。”

    又有人道:“都说让咱们几个把人抬回去了,怎的,还指望林彦那厮将人送出来么?”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暗夜当中,崔敬好模好样出来,一点子需要人抬走的模样也没。几个小子凑上前去,亲切问候,惹来崔敬眼尾一刀,训斥几人没规矩。小丫头子战战兢兢,几个小子点头认个昏错,这事儿也就过去。

    翌日一早,崔敬上衙,消息灵通的,三五前来恭贺,俱是被他黑脸给拒了。

    无他,只因昨日秦叶蓁问道:“这些东西,算起来已然六年,在何处寻来的?给我说说。”

    这三两日的兵荒马乱,自然有很多话可说,说出来也能得人怜惜一二,但是,崔敬总觉得这其中尚有不清楚之处,不敢妄断。是以编个由头,胡扯过去。

    被秦叶蓁一眼看穿,得了美人一声冷哼,“才得了几分好,就忘了!”

    继而将他撵出去。

    如此,他心中发慌,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哎,日子真是煎熬。

    寻个修沐的日子,先找黄大奶奶请教聘狸奴的规矩,崔敬认认真真写下聘奴文书,带上聘财,去曹家巷子,聘个小梨花。

    这小梨花还小,躺在一堆狸奴中央,崔敬一眼就瞧见她。懒洋洋一团子,打哈欠,伸爪子。纵然未曾修剪指甲,可这副模样,配上她耷拉的眼睑,半分厉害也没,很是招人疼。

    何时,公主也能如这小狸猫一般,朝自己伸爪子,该有多好。

    讨人喜欢的狸奴,不到夜间就送到秦叶蓁跟前。

    此刻,明明堪堪写完课业,嚷嚷要去找三哥玩儿,踏入秦叶蓁房门的那一刻,见阿娘怀中的小奶猫,一时欢喜得什么都忘了。

    “阿娘,给我看看。”

    不待秦叶蓁答应,明明一把抓过小梨花,让她躺在自己臂弯,抚摸。

    “阿娘,这是给我的么?”

    明明长了一岁,张开了不少,眼眸之间,有了几分宋家人的风采。尤其是那褐色的眸子,不似常人。此刻那褐眸,满是期待看向秦叶蓁,直教人心都化了。

    秦叶蓁这个亲亲阿娘,如何能让孩子失望,正准备应承下来。

    却不想,窗牖叮当一声响,很是突然,动静不小。

    明明听得这声响,抱起小梨花快步走到窗棂前,瞧了瞧,看了看,但见半片树叶,歪歪扭扭落在窗棂之下。

    料想是庭院中的落叶,明明不以为意。

    “阿娘,明儿个让花匠来修修,院子里头落叶,吵得阿娘睡不好。”

    见自家儿子甚也不知,秦叶蓁想笑不敢笑,朝树冠瞄一眼,低头和明明说:“嗯,明儿就让花匠来。开春了,你若有喜欢的树木花草,一并告诉阿娘,我请人,一道给你种几棵。”

    明明细细掰着手指头算,“春兰、十八学士、金钱草什么的,都来几样。”

    见明明被岔开,不再说起小梨花,秦叶蓁松口气,“不是什么稀罕的,你,要不再想想。”

    “不想了不想了,就这几样便好。别的什么花啊草啊,都是姑娘喜欢的。儿子我可是小爷,哪能和姑娘们一样。”

    “十八学士不是花么?”秦叶蓁反问。

    明明笑开,“冯小娘子说她喜欢,儿子打算养好了送给小娘子。”

    还是半个豆芽的儿子,已然学会讨女孩子欢心,秦叶蓁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欣喜,一时哀伤,这,能成么。

    “那日冯小娘子生辰,你送她半人高的红珊瑚,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阿娘?”

    明明偷瞄秦叶蓁,不见她生气,微微松口气,“舅舅给的,说是让我想给谁就给谁。”

    秦叶蓁有些来气,六哥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不告知这孩子红珊瑚多贵重,遂带上几分严厉,“那品相的红珊瑚,就是你舅舅那里,也找不出几个来,你招招摇摇送到冯小娘子手上,她们家人作何想法?”

    循循善诱,没能得来明明的理解,他疑惑道:“我和冯小娘子关系好,还能如何?!”

    秦叶蓁气急,“你,”见儿子一脸真诚,她拉不下脸来告诉他成人世界的规则,泄气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你既写好课业,早些回去睡下吧。”

    明明点头,起身准备出门。已然走出去两步之后,好似才明白,臂弯中还趟着个小梨花,

    “阿娘,小狸奴给我好么?儿子稀罕她!”

    好容易拐出去的话,怎生绕一圈又回来了。

    秦叶蓁语塞,不好解释。

    明明颇有几分精怪,“阿娘,谁人送的?连儿子也不能说么?”

    女子急忙矢口否认,“不是什么要紧之人送的,你若是喜欢……”

    话犹未了,又是一声响,自窗户突然而来。

    恰逢明明离房门不远,抬脚查看,又是树叶。这次,并非半片,而是整整一片,也并非斜斜落在地上,而是正好卡在窗棂方格缝隙中。

    明明疑惑,明明不解,“阿娘,真要好好修剪修剪,一会儿一个,搅扰阿娘好眠。”

    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秦叶蓁还是许久之前做过,多年下来,略显生疏。

    她急急忙忙道:“嗯,是该修修,不管他不管他,你休息去。”

    明明:“那儿子将小梨花带走,好么?”

    为何就跟小梨花杠上了呢!

    思绪万千,千头万绪,末了,念在明明是自己儿子的份上,秦叶蓁点头,“送你了,你拿回去,好生照料。若是不会,找几个老成的丫头,帮你看着。”

    宋小王爷猛地点头,开心而去。

    小孩儿的背影刚走远,就见那树冠上,悠悠落下个人来。

    这人月白竹纹圆领袍,远远瞧着,和那日天青色竹纹长袍,有几分相似。他缓缓落下之后,直直朝秦叶蓁走来。

    这人,不是崔敬是谁。

    话说他因何躲在树上,却是原来,在小王爷来前,他刚将小梨花送到秦叶蓁手中,还未来得及和她说起小梨花的讲究,他废去多少心思,给了哪些聘财,就听一阵小儿步伐之声,急急而来。

    不及他说话,秦叶蓁问:“你听什么?是明明么?”

    崔敬老老实实点头,最终,一个字没说,被秦叶蓁推出门。较之那日用言语撵他走,更甚。

    满肚子委屈,满肚子害怕,崔敬不敢走。

    他想不明白,自己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偷不抢,因何就落到这般境地。

    他要看看,她们母子如何相处,他要问问,自己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最后,只见到她们母慈子孝,礼尚往来,至于问话,他怂头搭脑,哪里还敢出口。送过来一片半树叶,以示提醒,已然是他最大的勇气。

    他再度走到秦叶蓁跟前,见她笑得几丝不自然,“那小梨花,”她顿住,思索着继续,“你瞧见了?”

    她双眼星光一片,压在秋水眉下,清泉徐徐,落落有声。

    心知她这模样是为了谁,崔敬满腔言语,却是一个字没说。

    哪知这一瞬间的停顿,令秦叶蓁找回场子,明了自己是公主,高高在上,霎时退却仅有的一丝小心,

    “我送给明明了,你该瞧见了。”

    如此,自己再无言语的可能。崔敬闷声点头。

    “既是瞧见,那没什么好说,我们是母子,送给我,和送给我儿子,都一样。你莫要因此想到不好之处去。再者说来,你那时候回京,再来寻我,也当知道,我和从前不一样……”

    不忍她继续,崔敬打断,“我知道,我都知道。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

    声线落寞,几分伤怀。

    秦叶蓁听罢,心道:莫不是说得过了?

    要么,哄两句?

    该怎么哄呢?

    从前宋驸马,从没有叫人哄过?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说辞。

    突然,崔敬说道:“小梨花已送给小王爷,也是好事儿。我这样,身份……”他想说尴尬,却出不了口,一时瞧见秦叶蓁那双眼,几丝歉意若有若无,他无声笑笑。

    继而转了话头,问:“小王爷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我过几日买好,一齐送过来。”

    秦叶蓁:这人变得真快!

    见她望着自己不说话,正合他意,崔敬在心中疯狂大笑,“若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那公主想想,小王爷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我避开即可。”

    秦叶蓁不明白,随意捡几样说了。

    崔敬频频点头。又说几句笑话,眼见不能再等,做梁上君子而去。

    此番,虽然小梨花被人截胡,然则并非一无所获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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