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办法的崔敬,先回府寻到自家大哥,询问的言语还未出口,大哥崔度那甚为憔悴的面容,径直落入眼帘。崔敬心中一突,这模样,必然是还没得到大嫂的谅解。

    大哥的愁苦,算起来该有数月。还未解决,反倒有越发严重的趋势。如此一来,崔敬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倘或是说出来,没准兄弟两个,再度如此前一般,烂兄烂弟,好一场哭泣。

    如此这般,他更衣之后,遣人去王元帅府上,问问表哥下晌可是得空,兄弟二人叙叙旧。小半个时辰,小厮回来禀告,说是表哥王霖今夜约了自家新妇一道游湖,听得崔敬脑袋疼。

    冰火两重天,委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万般无奈,他使人去看看花和尚在哪儿,可否得空说话。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来人回禀,花和尚目下在醉仙楼避风头。

    听得这话,崔敬那双交叠耷拉在翘头案上长腿,略微动作,换作另一侧耷拉着。一手抵着眉头,看不清神色。

    晦气道:“他这是又犯戒了!”

    传话之人乃小厮西风,笑道:“郎君这话,智了大师哪日不犯戒,不过近日犯戒,不同往日,是被姑娘打了。寻常时日里头,哪里见他躲着人。”

    崔敬头疼,双眉紧蹙,火烧火燎,“醉仙楼,像是个红楼?”

    本朝烟花柳巷,醉红楼并未排在前头,是个不甚有名气的地方。崔敬依稀记得有这么个地方,却是一点多余的映象也无。

    西风:“嗯,醉仙楼是个红楼,听起来不如明宵厅、花粉居等有名气,可胜在管事娘子是个人物……”

    哪哪儿都不对劲儿,崔敬骤然起身,打着圈儿盯着西风看,“你小子,也知道这个了?”

    西风哪里知道,当即摆手,“这些都是智了大师方才说的,要我讲给郎君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郎君若要寻他说话,就去醉仙楼,管事娘子不会将这事儿说出去的。”

    崔敬一蹦三尺高,急切之下在屋内转圈圈。

    奈何奈何,他当真寻不到旁人帮助,只有去问问花和尚。从他回府到如今,已然一个时辰有余,若是秦叶蓁府内之事收拾妥当,想起他这个凶手来,该当如何。

    堂堂怀化将军,不能坐以待毙。

    是以,两刻钟之后,崔敬悄然出现在醉仙楼后角门。

    话说醉仙楼后角门,坐落在万柳巷末尾,一个偏僻逼仄之处。若非有人指路,眼前这斑驳掉漆,很是破败的小门,如何能跟千万娘居所联系起来。

    崔敬的脚步堪堪停顿,正待敲门,斑驳小门就从里头悄然开启。

    喧嚣鼓乐之声,蓦地传来,灯火摇曳当中,管事娘子一张脸,粉面香腮,丹朱红唇,发间金灿灿几支簪子。盈盈一笑,檀口微张。

    袅袅香气当中,她说道:“可是三公子?”

    时下称呼男子,或小爷,或郎君,亦或者老爷,老翁,公子这称呼,不常见。崔敬一愣,猜想这或许是秦楼楚馆独特之处?

    管事娘子双眼上下打量,眼角上调,笑道:“公子,来了也就来了,难不成还想着回去。里头,胡家大公子等您好些时候了。”

    说话之间,一把拉过崔敬,将人推到里头来,反手指挥小娘子们关门。

    大门合上,舞乐之声更甚,直冲脑门。三五步之下,豁然开朗。三层高楼,绿水环绕,虽然当下灯火未起,仅有廊庑敞亮,可已然可以相见,深夜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崔敬的眼神还未收回来,又听管事娘子喊道:“三公子,这边请。”

    顺管事娘子的示意,崔敬七拐八拐,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入到一处僻静之所。这里,较之外头,俨然又是另一番景象。茅屋当前,小径蜿蜒,左右辅以溪水潺潺,鸡鸭成群,乡野趣味。

    门扉处,花和尚背靠门板,一只脚翘起来,手中端着一碟子瓜果。

    “崔三,你来,瞧瞧我新置办的宅子。”

    崔三强忍着一口气谢过管事娘子,又给了赏钱,转身没好气道:“花和尚,你脑子被狗吃了?!这能是你的宅子!”

    花和尚将果子递过来,示意崔敬吃上一口,“别生气,别生气,这不躲着呢。天底下,都是灯下黑,谁还能知道我在这里。”

    崔敬冒火在即,花和尚老老实实起来,“我都听说了,小王爷这事儿啊,是你做得不地道。于女子而言,孩子是比自己还要重要的存在,哪能被你扔到水塘里头喂鱼去。你当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是你手里的兵啊?”

    崔敬黑脸。

    “就算是你手里的兵,也不能如此断人性命不是。爹娘生养的,多不容易……”花和尚叽叽歪歪,说不到重点上头。

    急得崔敬双眼带火,“法子呢,法子呢?现下当务之急是论我的不是么!”

    崔敬很是急切,花和尚反倒是来劲儿了,“你求我啊。”

    “本将军打死你!”

    崔敬的话音还未落下,适才送崔敬入门的管事娘子,匆匆而来,满头大汗。

    窜到花和尚他二人之间,一左一右,一头拉着一个,“好了好了,贵客贵客,都是贵客,莫要拌嘴了,那头来人了,来人了!”

    花和尚还未过瘾,不欲停下,而崔敬则猛地收住,好声好气问道管事娘子,“谁来了?”

    管事娘子笑开,堪比哭泣,嘴角下拉,“找三公子的人来了,说是林侍卫的手下。”

    林侍卫?林彦!

    这么快就找来了。

    林彦的人不再是孬种,是个好货了。

    “在哪儿?”崔敬声线不稳。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一条街,现如今么,约莫已经在西面角门了。公子?”

    管事娘子已然维持不住笑容,哭丧着脸,“公子?帮我说两句我好话可好,我可没让我们这儿的小娘子,带着公子胡来。我们都是在册之人,不犯法不闹事儿……”

    买卖还是要做的啊!

    娘子的话,崔敬好似没听进去一般,混乱中一时一个主意,是该藏起来,或者是躲一躲,再或者,光明正大等着来人。

    前一个误会还没解除呢,后一个又来了。

    都是花和尚惹的祸。

    最终,崔敬决定等着来人。身正不怕影子歪,无所畏惧。

    计定,他臭骂花和尚,“遇见你准没好事儿。这地方,你还说消息不外泄。嗯,人都找上门来了。”

    花和尚摊手,“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说管事娘子不外泄,没说他们查不到。”

    智了大师这个夯货,专门将人往坑里带,崔敬当即就想一个巴掌给他拍死过去。

    ……

    林彦的手下,精益良多,没等这几人想出法子来,也没等他们吵闹几句,便找了过来。一见崔敬,花和尚,还有管事娘子呆立门口,嘿嘿一笑。

    这下可是有倒霉的了。他们那几个兄弟,估摸着能逃过一劫。

    遂,小半个时辰之后,崔敬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气,立在秦叶蓁跟前。

    这厢秦叶蓁刚收拾完宋府小厮,气性刚过,颇有几分脑仁疼。令小丫鬟搬来摇椅,躺在洗墨池旁吹风,疏散疏散心绪。围上厚厚的红狐狸皮,盖着绒绒的白鹅绒毯子,整个人小小一团,缩在躺椅之上。

    反观崔敬,心知自己犯了错,连靠得近些也不敢。站在洗墨池另一旁,二人之间相隔老远。倘若是那洗墨池宽敞些,秦叶蓁倒也闻不见这人身上的脂粉气。

    奈何春风过境,撩动衣袍,吹皱一池春风。

    那似有似无的香气,就这么趟过洗墨池,吹到秦叶蓁鼻尖。

    她吸了吸,觉得不妥,拨冗睁眼看看负手而立的崔敬。乍一看之下,一丝异常也没。秦叶蓁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复又闭上眼。哪知不久,又闻见这清甜的梨花香。

    萦绕鼻尖不散,像是谁家小娘子,诗文礼节,妇容妇功,样样都好。

    秦叶蓁侧身过来,朝崔敬看去。赭红交领长袍,于微风中轻轻荡漾,端的是无边俊美。好似春日芙蓉花开,那朵朵娇艳花朵之下,吟诗作对的谦谦君子。

    也对,如此人物,招小娘子喜欢,很是正常。

    “你穿得暗,过来些。”秦叶蓁憋着三分气说道。

    男子听话迈步,刚走出去一步,似乎觉得不对,停下来望一眼秦叶蓁。女子丝毫异常也没,唯独那看人的双眼,几丝急躁罢了。他又朝前走两步。

    登时,秦叶蓁鼻尖的梨花香,更浓郁几分。

    好啊好啊,今儿个早上要打杀自己儿子,下晌就去见别的小娘子去了,他个崔敬,果真是个惜时的人物。

    既如此,那也别怪她秦叶蓁不客气了。

    她怂包归怂包,总不至于让人欺负到门口来了,还要赔上笑脸吧。

    “听说,你要将我儿子喂鱼?!可有这事儿?”

    崔敬听得是心惊肉跳,“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你就只需告诉我,有没有?是有?还是没有?旁的东西,不是你该操心的。”秦叶蓁怒斥。

章节目录

公主新寡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赵朝朝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赵朝朝并收藏公主新寡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