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是个小姑娘,看着是和莫宁差不多大的年纪,在小孩的注视下,洋溢的热情渐渐退散,站在那里只剩尴尬。

    见状,柳南絮走过去,礼貌地提出询问:“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我可以和他聊聊天吗?”

    小孩看了柳南絮一眼,再次朝着石凳走去。见他这样,志愿者点点头,在柳南絮的一声道谢中匆忙离开。

    对于小孩刚才的反应,柳南絮大概猜出点什么,只是对他不够了解,不能十分确定。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柳南絮露出笑容,伸出右手,“我叫柳南絮。”

    小孩自动无视伸到面前的宽大手掌,报了姓名:“我叫福安安。”

    这个姓氏让柳南絮卡了一下壳,因为之前也到福利院当过志愿者,他大概了解过各地的福利院,有的地方福利院里面孩子的姓氏就统一为“福”。

    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后来由于这个姓氏不仅容易让人自动联想出这些孩子的身世,还容易激出孩子的自卑心理,所以这些年大多福利院都更换了取姓的方式。

    全健福利院同样也是。

    今天秦院长很详细地介绍了这里,其中包括孩子们的姓氏来源。

    如果孩子知道自己的姓氏且不想更改,可以继续使用。如果孩子想要自己挑选姓氏,可以自己挑选。如果受各种因素影响没办法自己做主,就按照百家姓的顺序依次向下轮,但会刻意跳过有特殊寓意的姓氏。

    在这种方式出现之前,全健福利院送来的孩子都统一姓“全”。

    眼前的小男孩怎么看都赶上了改革之后的取姓方式,那么,这个姓氏是他自己挑的?

    柳南絮找了种比较委婉的询问方式,道:“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我自己取的。”福安安的说话语气很平静,“我知道这个姓氏容易让人多想,但是这个姓氏没有错。”

    他的话,让人产生一种恍惚感,就像一片湖水中明明没有风吹,却有层层涟漪荡起。

    柳南絮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愿意和我讲讲你的彩彩姐姐吗?”

    这次轮到福安安沉默了,确切点说,他是在相当认真地思考。

    “愿……”

    想了很久,福安安有了答案,可刚吐出一个字,又紧急停下,只见他眉眼冷了几分,是恶意的疏离。

    “不愿意。”

    柳南絮笑了笑,甚是不在意般地又问:“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他看得出,事关宋彩彩,福安安内心有很强烈的分享欲,但是在内心中更为猖狂的“防备心”把“分享欲”死死拦下,所以要想得到线索,就必须获得小孩的信任。

    只是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数都有戒备,像福安安这样的不乏少数。也就是说,想获得他的信任,略难。

    福安安没有回答柳南絮的问题,反问:“你为什么要打听彩彩姐姐?你和她什么关系?”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就算说了,小孩也不一定信,还极有可能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柳南絮只好学着莫宁编故事。

    一串不成熟的故事从脑海中飘过,柳南絮从中抽取一条,嘴巴在开合之间复刻了出来。

    “我是她的同事。”

    这个理由,似乎莫宁用过,而且还被宋彩彩的家属戳破了。

    柳南絮几乎是在话音落下就后悔了,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福安安的反应要比宋彩彩的家属镇定很多,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大人,说:“我知道你是在心理咨询工作室上班的,彩彩姐姐是在太阳花幼儿园上班的,你们怎么可能是同事?”

    “我在……”柳南絮打算称自己在心理咨询工作室上班之前是在太阳花幼儿园上班的,所以是宋彩彩的同事。

    这个完美的理由刚说了两个字,柳南絮狠狠意识到了什么,原本的话被刹在嘴边,仅在眨眼中烟消云散。

    “你知道你的彩彩姐姐是在太阳花幼儿园上班的?”柳南絮终于皱起了眉头,他迫切想要听到福安安的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福安安相当满意柳南絮的反应。

    此时,楼房内远远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应该是午休结束在起床。

    有了声音,福利院充满了活力,福安安在这样的氛围中冲柳南絮露出见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他笑的不怎么自然,却预示着一个好兆头。

    “我一直都知道。”

    简短的一句话,让柳南絮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他知道自己需要追问些什么,但又一个问题都想不出来。

    双方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种状态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秦院长和莫宁走过来了。

    见到福安安,秦院长并没有很惊讶,而是很温柔地弯下腰,问:“小福,大家都起床在做游戏了,你不去和他们一起玩吗?”

    福安安直接无视秦院长,双手往兜里一插,抬腿快步往前面走。

    秦院长像是习惯了似的,对柳南絮解释道:“我听小林那姑娘说了,辛苦你帮忙照看孩子,小福他情况有些特殊,请见谅哈!”

    也许是柳南絮帮忙照顾了福安安,秦院长此时对他的态度已经没有了明显的防备。

    柳南絮想了一下,猜秦院长口中的“小林”大概指的就是在午睡期间来找福安安的那位志愿者,便说:“小福这孩子挺乖的,谈不上辛苦。”

    秦院长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显然是不太相信柳南絮的话,只觉得他是在客气。

    柳南絮自然敏锐地发觉秦院长话里面的重点,问:“小福他的情况哪里特殊了?”问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方便和我们讲讲吗?”

    像柳南絮提出的类似问题秦院长听得多了,所以很快就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们必须要保障孩子们的隐私,在透露孩子的情况之前,是要经过长时间的观察的,所以很抱歉。”

    拒绝并没有让柳南絮气馁,反而笑着说:“确实是我冒昧了,实在不好意思。”

    进院的时间是有限制的,秦院长看了一下手机,这会他们预约的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柳南絮和莫宁从她看时间的动作中立刻会意,不等人开口,自己先提出再见。

    由于地方比较偏僻,没什么车辆经过,全健福利院大门外的柏油路依旧平坦,两旁栽种的杨树枝叶稀稀疏疏的,时不时有麻雀在上面蹦跶。

    莫宁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到车上后抱着外套深深吐出一口气,庆幸道:“幸好找秦院长借了吹风机。”

    由于自己的思路都还没有捋顺,柳南絮不动声色地把心底的种种疑惑藏好,没事人一样把副驾驶上的人安全送回家。

    独自到家时刚好赶上吃晚饭,许静和柳洪兵看出儿子状态不好,两人暗中互相使了半天眼色,在加密通话中猜测“估计是工作上的事”。

    倒也不是没有依据,毕竟柳南絮今天早上出门没和他们说,平日里柳南絮也没进行过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连节假日都选择加班,得出的结论可以称得上是必然。

    既然是工作上的事,许静和柳洪兵便什么都没说。

    一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儿子的工作性质,二是即便问了柳南絮也不一定说,说了他们也不一定懂。

    吃过饭,许静和柳洪兵照旧下楼瞎溜达,柳南絮顺手把厨房整理好进入书房。

    好几天没有碰记录的软皮本子,突然要用居然还找不到了。

    柳南絮难得感到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从书架上又找了一个新本子开始整理。

    依照从秦院长那里得来的线索,宋彩彩确实没有步入工作,更没有和太阳花幼儿园牵扯上任何关系,去世原因也发生了更改。

    柳南絮飞快地记录着,字体潦草,生怕忘了什么似的。

    一句话写完,他正要往下接着写,突然想起什么,又在最前面添上“五年前”这几个字。

    三个字写完,柳南絮总算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之前他推断出来的死亡校车出事的时间点是在五年前,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宋彩彩已经工作了,可是在秦院长的记忆中,宋彩彩在五年前才刚刚大学毕业。

    那么,到底是他推断出来的时间点有问题,还是秦院长记错了时间?

    从秦院长对宋彩彩的态度上来看,记错时间的概率实在太小。

    柳南絮把之前的线索全都在脑海中重新整理了一遍,想起宋彩彩的墓碑,上面的去世时间同样是五年前。

    所以,秦院长的确没有记错时间,可能性只剩一个了。

    偏偏柳南絮并不认可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倒也不是自大,实在是因为觉得还是有地方不太对。

    实在想不明白,他只好先把直觉往旁边放放,提笔继续往下梳理。

    福安安知道“宋彩彩在太阳花幼儿园工作”这件事,还称自己一直都知道,是不是说明在他的记忆中,宋彩彩在五年前去世的时候已经步入了工作?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知道宋彩彩去世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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