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说,容梵在杀低阶妖怪这件事情上,的确是个趁手、好用的帮手。

    又是连绵不绝的阴雨天。

    天气影响心情,这点是真的,不过夜七颜觉得,即便艳阳高照她也不会开心得笑出来。

    大概是因为旁边跟了只狐狸。

    狐狸背着手在她身后踱步装深沉,不知道的以为是电视剧里的苦情男主。而夜七颜清楚,他只不过是由于无聊,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他们从铁箱那个幽深纵横的小巷子里一路走到荒郊野外,没有遇见一只低阶妖怪。

    捉妖师一到月末存款花光,穷得叮当响,就出来屠城了。

    九月的秋雨像丝线,夜七颜扣着卫衣帽子一路向西北走。容梵跟在她身后,反反复复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又被浇灭,然后再燃起,不知道是能把雨烧没还是怎么着。

    他们本身就皮肤白,被雨这么一浇,露在外面的皮肤就像纸。

    出发前孙姐点着根烟,含糊地说:“找不到妖怪就往西北走吧,那边整个的是山区,还有废弃的砂石场,大一点的妖怪都在那边。”

    她从鼻孔里呼出一股烟,掀起眼皮懒懒地道:“小心别死了。”

    容梵在夜七颜背后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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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西北走,人烟越稀少,夜七颜闷着头,背着把新刀一直往前走,走不到头。

    新刀是随手从小混混那抢的,反正那群红毛黄毛也是抢别人的。铁箱就是这样,你抢我,我抢你,抢来抢去,偷来偷去。

    西北部有种未被高楼铁架黑烟污染的原始感,这里到处是秃树,偶尔有老鹰盘旋着掠过上空。铁箱的破败、城市的繁华,在这里统统看不见。

    这里只有望不到尽头的天山,还有悬挂在空中的经幡。

    远处是一群黑山羊,羊角上挂着红色的细绳,吊着铃铛,从雨幕中遥遥走过来,一步一响。

    夜七颜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群山公路之间大雾弥漫,天色渐晚,只看见羊角上的一抹红。

    容梵突然出声:“别看。”

    他面色如常,只吐出这两个字,脸上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黑山羊群由远及近走过来,空中经幡舞动,天色越来越黑。

    牧羊人呢?

    夜七颜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一大群黑山羊陆陆续续地走过来,竟是不见一个人影。

    容梵走上前去,挡在夜七颜前,整个视线都被他红色的袍子占据,夜七颜这才发现他那艳红的袍子下摆,有暗色的彼岸花,大片大片绽放在衣料上。

    空气中有什么异响,似乎是山羊群走得越来越近了,铃铛叮铃咣啷响个不停,伴随着轻微的响动。

    容梵抬眼,殷红的眸子注视着黑山羊羊群。

    在夜七颜看不到的地方,领头黑山羊的羊皮,慢慢地掀起来,就像被人捏着,掀起了一个小角,露出一片猩红的血肉。

    羊角上的铃铛,晃得愈发剧烈。

    夜雨之中,越来越多黑山羊皮开肉绽,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夜七颜静默了半晌,才问:“怎么了?”

    “有些恐怖的画面,小神棍,你承受能力怎么样?”面前人斟酌了一下,若有所思道:“实在好奇的话可以看一眼。”

    黑山羊直面向他们走过来,不,或许已经不是山羊了。

    羊皮被整个掀起来,为首的黑山羊用后肢着地,直立起来,其他羊也跟着这样做,唯有羊角没有变化,还吊着那铃铛。

    夜七颜抬头看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几十只人形怪物,通身是狰狞的鲜红色,犹如超市里被切开的肉块,还带着黏糊的血丝,沥青一样黏在水泥路上,留下一地暗红。

    喉间涌上一股酸意,夜七颜咬牙望向容梵,后者没有动作,背手懒懒看了她一眼:“去啊,行走的食物。”

    夜七颜知道他的意思是,杀了这些东西拿到钱换食物,所以才叫“行走的食物”,但这画面忍不住让她联想到肉糜肉块,恶心,反胃。

    但那是几十个行走的300币。

    长刀悄然出鞘,闪着寒光,提刀的那人额上渗出冷汗,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抿着唇,下半张脸镇定自若。

    为首的血人晃晃悠悠走到她面前,伸出那被扒光了皮的蹄子就要去扒拉她的胳膊,夜七颜迅速闪开,看准时机,挥刀!

    唰————!!

    那血人的脑袋瞬间落地,刀柄上沾着温热的血液,在黑夜之中蒸腾出白烟。

    这么轻松?

    夜七颜愣在原地,但很快反应过来,迅速挥刀,一连斩掉好几个脑袋。

    “哈哈。”

    站在一旁的容梵,却是嗤笑一声,扬起下巴示意她看身后:“你那圆环给钱了吗?好好看看,死透了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刚刚落地的脑袋,居然又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那血人的头上,其他几只亦然。

    血人嘴里传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起初是类似山羊的叫声,最后居然有几分似人。

    仔细一听,那血人黏黏糊糊发出的音节,竟然是————

    “我的头,我的头掉了...你为什么砍我的头?”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语调上扬,居然有几分天真无邪,宛若孩童。

    夜七颜毛骨悚然。

    她再次双手握刀,用力刺向那血人的咽喉。

    鲜血四溅。

    刺在山羊身,她腕上却一痛。

    借着天边隐隐约约的月光,她看到血人身上交错的筋脉血管,还有那血管上勾勾挂挂牵连着的黑色小触手。

    触手小幅度的挥舞着,张牙舞爪。

    夜七颜刚刚不慎碰到那触手的手腕,此刻已经血肉模糊,像是触碰到硫酸一般瞬间掉了一层皮,隐约能看到森森白骨。

    疼,刻骨铭心的疼。亲眼见到自己的皮肉像是被剥下一样,轻轻掉在地上,血流如注。

    血人还在咿咿呀呀地说话,夜七颜来不及喊疼,敏捷地闪身,扭头冲看热闹的容梵喊:“快帮忙!”

    容梵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勾唇轻笑:“遵命。”

    他懒洋洋地走了两步,伸出手,指间窜出一簇火焰来。

    这次那火焰没有被雨熄灭。

    火焰愈来愈大,在他掌心跳跃,包裹住他整个手掌,夜七颜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只见火焰中心隐约绽放一朵红莲。

    夜七颜还未看清,那个艳红的影子就鬼魅般到了她身前,宽大的袖子垂落,骨节分明的手被拢在袖袍间,一手焰火。

    这袍子是什么布料,太实用了。夜七颜心道。

    容梵不嫌血污,甚至是笑着直接抓起血人的前肢,笑着用力一捏————!

    骨头断裂的声音。

    血人被丢回山羊群之中,其他血人纷纷四散开来。被容梵抓起的那只此刻浑身燃着火苗,凄厉地尖叫起来,划破长夜。

    它扭曲着,蜷缩成一团,红莲火温暖地将它包裹,烈焰焚身,血肉在火苗缭绕之中消失殆尽。一地暗红之中,猝然绽出一朵红莲。

    四周的血人呆楞着,没有动作。

    容梵没有愣住,他歪着头,乌发融夜色,妖气横生。

    他直直冲血人伸出手,五指分开,手指纤细漂亮,掌心一枚红莲印。从指间缝隙之中,容梵殷红的眼弯起来,低声念了句什么。

    夜七颜离他很近,容梵念的不知是什么语言,那薄唇一张一合,吐出一个词节。

    “Padma。”

    霎时间,血人身上猝然燃起火焰!

    火苗连了天,烧得空气为之震动,夜七颜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凄厉的叫声钻到她耳膜之中,像要把人鼓膜震碎。恍惚之中,有双干燥的手动作轻轻地替她捂上耳朵。

    一地妖艳的红莲。

    红莲业火,焚尽罪恶。

    颈间的圆环似乎是死机了,静默了半天,又诈尸般跳出来。

    “恭喜【捉妖师11190号】斩杀低等妖怪一只!400币已到账!感谢您为城市的安全献出一份力量~”

    “恭喜【捉妖师11190号】斩杀低等妖怪一只!400币已到账!感谢您为城市的安全献出一份力量~”

    “恭喜【捉妖师11190号】斩杀低等妖怪一只!400币已到账!感谢您为城市的安全献出一份力量~”

    “恭喜......”

    直到最后一只血人挣扎着变成红莲,圆环还是没有播报完。

    容梵道:“我帮了你,小神棍。”

    “这是我应得的。”夜七颜喃喃道。

    好多钱啊,好多钱。

    圆环播报了几十遍,她平生头次见到这么多币。

    容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块手帕,扬着下巴递给她:“还不快感恩戴德?”

    他伸手拨弄了下夜七颜脖颈的碎发,露出那黑色的圆环,犹如枷锁:“你们就非得天天戴这个?”

    “检测到要被吃掉,就直接自爆。”

    容梵叹为观止。

    夜七颜是被痛意扯回现实的,她皱眉盯着手上的那块骨肉,接过容梵递过来的手帕,毫不在意就缠上去,手法很不温柔,像是不知道疼。

    身侧的人扬起眉,一脸牙酸的表情,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多管闲事。

    毕竟只是结缘契约关系。

    这小神棍不死就好,伤不伤感染不感染,那是另一回事,跟他可没半毛钱关系。找到了那人,缘就散了。

    容梵垂眸跟在夜七颜身后,指间跳跃着火苗,被雨熄灭。

    那人是谁,他忘记了。他只记得那是很重要的人,初见她一袭红衣,自此以后,他也披上了红袍。

    有多重要呢?重要到,擦破一点皮、受了一点伤,他都要心疼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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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梵,阿梵......

    谁在叫我?

    那人一身红衣,披着鹅毛大氅站在海棠树下,回眸巧笑嫣然:“阿梵,你可来了。”

    是谁?是谁在叫我?

    看不清脸。

    床上的红人美人红衣似血,脸色如纸,喃喃着不知说些什么,枕畔红冰薄。

    容梵费力地睁开半扇眼,海棠树、大雪、以及那笑着喊他阿梵的人都没了,映入眼帘的是夜七颜那危房的天花板。

    夜七颜端着盆水进屋,哐当一声把水盆搁下,溅出来了两滴,破旧的水盆上搭着一条半湿的毛巾。

    她冷笑道:“以为你多厉害呢,一把火烧了山回来就发烧。”

    容梵清醒过来,百无聊赖地伸手去玩盆子的水,幼稚的很,搅得盆里翻云覆雨:“灵力消耗过大的正常反应,我现在可是就剩一分灵力了。”

    “醒了就自己把毛巾打湿一下敷额头。”夜七颜靠着墙缓缓坐下:“退烧就赶紧把床让给我。”

    容梵还在玩水,闻言颇为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拈起毛巾,像是上面沾了毒:“这毛巾干净吗?”

    “擦地的。”

    他无言以对,端详了好一会,夜七颜忍无可忍,走过来一把夺过毛巾,打湿,扔垃圾似的摔在他脸上。

    容梵把毛巾贴好,抗议道:“我可是病号,还是工伤,小神棍,你好生无情,不给我点退烧药吗?”

    “铁箱没有卖药的地方。”

    “哦?那生病了怎么办?”

    “爱活不活,抗不过来就死。”夜七颜面色平静,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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