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玉佩沾上了徐敬慈的温度,宋却没来由的觉得烫手。

    她问:“你与太子情同手足,他死了,你就不想怨恨谁?”

    “要怨的。可太子殿下想要天下安定,他未必希望我替他报仇。先缓一缓吧,等你与澈王站稳脚跟,我再将此事提上日程。”徐敬慈说,“玉佩是我幼年时看别人都有证明身份的玉牌,十分羡慕,自己找人刻的,不是他人送的礼物,你放心收着,以后肯定还有需要的时候。”

    徐敬慈一家的事在京城不是秘密,七窍玲珑心的母亲死在父亲的仇敌手中,愚笨的将军依附皇权,战功赫赫又爱直谏,被扣了个帽子拉下去斩了。

    因而他从小没人照顾,幸亏有个年长许多岁的太子,念在老将军从前的授业之恩,对他处处关照。

    没有玉牌,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多谢。” 宋却大抵是心软了,“但这穗子岂不是白打了?”

    徐敬慈大言不惭:“那不行,这是你打给我的,你得给我,我要挂在剑上。”

    宋却无语笑了:“何必,我再打个剑穗给你就是,这个太小了,挂在剑上不好看。”

    徐敬慈愣了片刻,不太确定地问道:“你今天格外好说话……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吗?”

    宋却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让她产生这样的误解,本想骂一句蹬鼻子上脸,但转念一想,又很想知道他会提什么要求。

    她抬了抬下巴:“你说说看。”

    宋却心里奇怪着。在吴中听说徐敬慈的时候,她一笑置之,不做理会。如今见到了,又觉得好奇。

    父母的死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复仇的想法,就连太子的仇人都能因为虚无缥缈的未来而一放再放。倘若自己身处这几种仇恨当中,怕是死也要将他们算计进来。

    这人心真大啊。好像没有欲望一样。

    所以她好奇他的要求。

    “中秋的月饼,我错过了。”

    宋却抿嘴,心如死水:“嗯……家中还有剩余,不知你喜欢什么口味?”

    “可有好酒?”

    “是有几坛,我与月饼一同送给你。”

    “你投奔澈王的时候,会带上我吗?”

    唉……他也是真能忍,隔着新仇也能说出这种话来。

    宋却早就做好了与他争锋相对的准备,并时刻警觉对方的下一手。结果白准备了,人家铁了心地要深埋仇怨忍辱负重地跟在澈王身边。

    宋却叹了口气:“好啊,那你跟着我吧。”

    徐敬慈早就从惊讶变成了暗喜,他笑得如沐春风,令宋却颇觉无语。

    “你还有什么要求,一起提了吧。”

    徐敬慈扭捏:“一个月后的红叶宴,你会来吗?”

    “……当然。”

    “她真的答应与我一同去红叶宴了。”徐敬慈献宝一样地将月饼与酒摆在秦渊渺的面前,“你看,这是她给我的,她还说要给我打剑穗。”

    沾了一身公务味的秦渊渺面如死灰,他的目光瞥向傻子似的徐敬慈时都有种淡淡的哀伤:“大哥,你有病啊?”

    他觉得憋屈,伸手夺酒,却被徐敬慈劈手打落。

    秦渊渺:“?”

    秦渊渺:“只能看不能吃?”

    徐敬慈嘲讽道:“就你?”

    “行……那月饼呢?”

    “也不行。”

    忍无可忍的秦渊渺终于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趴在了小院石桌上:“你自我感动什么呢?谁不知道红叶宴是皇后娘娘替澈王准备的相亲宴,京城中但凡是年龄相适的官家女子都应邀前来……你怎么想的,宋却那样的,你也喜欢?”

    “这是什么话?喜欢上她不是很正常吗?”

    秦渊渺被惊到了,他重新坐直身子,缓缓开口:“你是说,她给了你一镰刀一耳光和多次的羞辱白眼,并有意挑起你跟澈王争端之后,你不光把随身玉佩给她,还喜欢上她了?”

    他觉得害怕:“你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徐敬慈不知该怎么回答,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问道:“你心动过吗?”

    秦渊渺:“傻逼。”

    徐敬慈想了半天,终于也觉得自己有点傻逼了。他不由自主地将手覆上胸口,脑子里无端想到初见时的场景。

    蝉鸣间,马匹受惊嘶鸣,随从四散逃开,孤零零的道路上除了扬起的尘土,就只剩那辆沉木马车。

    箭矢擦着夏末的余热飞来,徐敬慈跨过遍野横尸,上前撩开帘子,就见到肤白胜雪的小姐,眉眼间疏冷柔婉,披着淡色的披风,上头绣着雾中莲花,在漫山遍野的深绿浓阴中,突兀般地映出一抹初春雾色。

    马车内的熏香淡雅迷人,糙惯了的徐敬慈差点被这扑面而来的风雅熏了个趔趄。

    “我也……不太懂了。这叫喜欢吗?可我跟宋却才见过几面?”

    “不懂去死,烦死了。”秦渊渺受不了了,“菜呢?饭呢?我听完你的少年心事受了工伤,连你家的饭都不能吃了吗?”

    徐敬慈心道公务真是让人面目全非,急忙叫人上了酒菜。

    重新秋闱的事在太子死后不了了之,民间对周习真的骂名从未停止,一面说他不做事实,一面又说因为他而科考无望,还要再等三年。

    皇上心里也不痛快,太子的丧期只有短短一月,等树叶尽数变黄的时候,皇后的红叶宴就会不受任何影响地照常举办。

    徐敬慈还没在喜欢当中找出一点头绪,这个讨人嫌的红叶宴就到了。

    他与秦渊渺一同进宫,毕竟年岁与澈王一般大小,澈王离京之前与这两人也不算全无交集,宴请他们无可厚非。

    “琢磨出什么没?”秦渊渺打趣道,“这几日闭门谢客,看清楚自己正在动的心了吗?”

    “用你说。”

    徐敬慈一个头两个大。

    他完全找不到一点儿心动的源头,并且怀疑是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

    “我想明白了。大概是我在宋姑娘面前总是畏手畏脚的,都畏出幻觉了。”徐敬慈严肃道,“你可别告诉宋姑娘,让她困扰厌弃了那多不好。”

    “不是一见钟情了?”

    “当然不是。”

    “也不动心了?”

    “这话说的。”

    “穗子枫树月饼佳酿?”

    “哪儿的话。”

    说话间,宴会的枫树林已到。

    秦渊渺见着景色,心情好了不少,他赞许的点点头:“孺子可教。但你光说可没用,你得证明给我看。这样吧,一会儿吃酒的时候,你去将宋却的酒盏打翻,并且要云淡风轻地道歉。”

    “你有病啊,打翻酒盏干什么?你真缺德,就你这种人还来参加……”

    徐敬慈随口骂了两句,目光随意一扫,一眼就瞧见了枫树下那抹鹅黄色的身影。

    她近日身体应该不错,面色红润,穿的颜色也靓丽,少了点冷冰冰的疏离。此时她眉眼弯弯,全然没有在自己面前时的那副傲慢。

    徐敬慈的话堪堪停住,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秦渊渺都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宋姑娘!”

    脚步声由远及近,宋却回头看去,徐敬慈正朝着自己走来。

    他穿着墨绿的衣袍,金线镶在暗处,配着一脸风流,真像只孔雀。

    宋却纳闷,这人平时也没这么积极,怎么到今天这种场合反倒殷勤上了。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委,定是此人不满自己对他的态度,要在这种重大场合看自己对他行礼。

    真是恶毒又下流的心思。

    宋却忍了。她行礼道:“徐大人。”

    徐敬慈如遭雷击。他压根没想得到什么好脸色,面对对方百年难见的低头,居然生出局促了。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有一人从树后现身,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胸襟绣着海棠,身长玉立,无边雅趣。

    “徐兄,许久未见了。”

    徐敬慈赶忙行礼:“澈王殿下。”

    宋却忍笑,出声告辞:“那便不打扰二位雅兴了,臣女先告退。”

    她头饰上的珍珠垂落,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徐敬慈还没见过穿得这么正式的宋却,还没多瞧几眼,对方就已经像鱼似的溜走了。

    徐敬慈的目光追随了她一阵。因为回京不久的缘故,没有女眷上去搭话,宋却只能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

    “徐兄总看宋姑娘做什么?”周景佑含笑问道。

    “没什么,只是看她与殿下聊得开心,想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人。”

    周景佑笑着摇了摇头:“宋姑娘人美心善,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徐兄也太客气了,你与宋姑娘早就相识,何必做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徐敬慈拱手道:“好,谢殿下,那臣就不装了。”

    周景佑:“……”

    周景佑暗自磨牙,他和宋却一样,都觉得徐敬慈过分能装,长了一副聪明样,做事没头没脑,他却死活占不到上风,不是心思缜密是什么。

    一想到方才与宋却的交流,他更觉得这人深不可测。

    宋却已然是他见过的顶天聪明的人,没想到徐敬慈比她还要更胜一筹。

    自己早年间提醒过宋却,徐敬慈这人不可小觑,如今她该是领教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看徐敬慈这个神态,分明是被宋却勾走了半个魂。

    宋却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徐敬慈若对她有意,简直就是故意把破绽送到他们面前。

    宋姑娘,你真是太伟大了。

    周景佑暗叹宋却的聪慧,居然想到用这一招来给徐敬慈一个下马威。思及此,他如沐春风,拉着徐敬慈吃酒去了:“哈哈,走,我们去席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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