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府着火的事闹得很大,那一整条街的人都看见了,大半夜的还有人怕殃及池鱼,提着桶救火去了。

    秦府刺杀的事情闹得也很大,陈山风带了兵马来,兵器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那一整条街的人晚上都没睡好,躲在被窝里偷偷骂人。

    然而到底是如何起的火、谁派人刺杀,竟然一点儿消息都透不出。

    想要拿到最新鲜消息的朝臣不出意外地在第二天的朝会上摸过来状似无意地打听,一抬头对上了眼下乌青、散发死意的宋却和秦渊渺。这两人憔悴万分,看起来谁都不想搭理,遇见来打探的一律都是“天干物燥”“放鞭炮不小心”“不清楚,大人您有什么高见,看面相您觉得是谁暗杀我的”。

    最上头坐着的那位关心了两句就再不过问,又开始一肚子明白却一言不发。宋却算了一下,他们两个之前需要撕破脸皮的事情还挺多,到时候真在朝堂上闹起来,应该说点什么才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让他不敢拿自己怎样呢?

    殿试很快就结束了,放榜那日,街上水泄不通,宋却急于回去补觉,被堵了一阵子更觉得再不睡就要出人命了。

    家里虽然只烧了一个院子,但修整起来的动静不小,更何况那股烧焦后的烟味让人头疼,回家怕是不行了。秦渊渺为她准备的客房里经历过厮杀,到处都是血迹,她也不乐意在死过人的房间里睡觉。

    这样以来……宋却从随身挂着的香囊里捏出了一把铜钥匙。香囊里的干花随着钥匙一起被带出,微不可察的香气裹挟着干花的碎屑落到了宋却的腿上。

    这是将军府后门的钥匙。徐敬慈说,如果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来过,那就从后门进去。没想到真的能用上。

    将军府后门的小巷僻静无人,大家全挤在榜前,谁会无聊到守着不起眼的小门。

    尺素跟在她身后,眼见她犹豫着打开门。很轻的一声“吱呀”过后,无主的将军府就这样为宋却开了一处可以休憩的地方。

    门内站着打瞌睡的小侍女,她被这声动静吓醒,惊讶着后退,尺素也被她的动作吓到,将宋却护在身后:“你是什么人?”

    宋却忍笑看向尺素,这是别人家,自己是个闯入的外人,居然能冠冕堂皇地问这种话。尺素也反应过来了,尴尬地笑了笑,回头将门落了锁。

    “您是……宋大人?”侍女温声细语地问道。

    “嗯。”

    “没想到您真的会来。”侍女不知为何一脸欣喜,她转身就要走,却在中途顿住,“诶呀,是奴婢犯蠢了。宋大人请来这边。”

    宋却提步跟上:“你刚刚要做什么?”

    “叫人呀。将军走前吩咐过,说是怕宋大人前来拜访,让我们几个奴才换班在这里候着,还要收拾出一间光线好的房间,免得您觉得不自在。”徐敬慈对待家丁可谓不错,面前这个小侍女说话都透着一股活泼劲,说完了最紧要的,还要再补充两句,“您上次来这里,奴婢就见过,不过大人穿朝服的样子就与那时全然不同,奴婢还愣了会儿呢。”

    宋却沉默不语,小侍女也不觉得没趣,脚步轻快地带着她绕过长廊走到那间为她收拾出的房间。

    春日的将军府仍然寂寥,几堵墙将外头热烈的春色隔开,只有一处花园还有些颜色。廊下的竹帘垂落,柱子与柱子的空隙间,宋却看到了那棵元宝枫。

    “就是这里了,大人请进。”侍女推开门,屋内装潢朴素,但熏香宜人,物品一应俱全,宋却看得出来,徐敬慈努力在库房翻找了不少中上等的货色。

    如侍女所说,这间屋子采光极好,窗子外头还种了迎春。宋却好奇地走过去打量,发现这些迎春花都是新移栽过来的。

    “嘿嘿……不然看着怪单调的。将军不爱侍弄花草,平日里人手又不够,奴婢就将花园里开着的直接搬了过来。”侍女眼睛亮亮地看她,“大人喜欢吗?”

    宋却没忍住,笑了出来:“喜欢。你好聪明。”

    “对了大人,将军何时才能回京?”

    “搁置了,估计还要再等等吧。”

    小侍女不再多问,只是点点头:“那大人先休息吧,看大人眼里都是血丝,昨夜应当没睡好。我们替您值守,大人放心吧,等睡醒了之后就能用午膳了。”

    “好,多谢。”

    门被关上,宋却走到床边,摸了摸被褥。松软的被太阳晒过的被子,青色的帘幕,安神的香囊……徐敬慈手下的这些人做事也太细了。

    她宽了外袍,把尺素也一起拉着躺下,将枕头分了一半给她。

    “大人,我要去外面值守。”尺素还在试图说服宋却。这也不怪她忧心,最近的意外太多,保不齐连将军府里都有探子。她说:“刚刚那个小侍女那么殷勤,万一有鬼呢!我亲自去守才放心。”

    宋却拉住了她,没再多说,只是阖上眼:“你也一夜没睡。歇着吧。”

    许是挂在床头的香囊管用,尺素竟也不再说话,很快睡着了。

    宋却躺在这张陌生的榻上,居然生出难得的安稳。这里没有被她杀掉的宋皋禹、没有压住她的山、淹死她的湖,就连公务都可以暂时不想。好久没有过的轻松逐渐蔓延至身体的各个部位,不知绷了多少年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

    其实不该如此的,贪恋他人的温和只会将自己拖入复杂的人心深渊,紧绷后的松懈也会适得其反地令她懈怠成习。被称作人之常情的东西离得太远,所以即使是片刻,即使过后真的惰性上头,也难忍想上前触摸的冲动。

    一觉睡醒,竟已是下午。宋却睁眼的时候想,这将军府真是不能多来,不然长此以往只会贪恋闲适萎靡不振。

    “大人醒啦?”尺素偏头看她,“不用值守的日子好舒坦,我们每天都来这里睡觉吧。”

    “死于安乐。”宋却急忙坐起来,“不能再躺下去了,我得去政事堂。皇榜都放完了,得拟官职了,到时候大家又开始抢来抢去,别闹得那些刚考上来的新人不安定。”

    宋却急于逃离,却被小侍女捉着吃了饭。也不知道徐敬慈究竟交代了什么,餐食向来简单的将军府新找了个苏州来的厨子,一桌子的菜食量刚好又搭配均衡,吃得宋却更焦虑了。

    她心里暗骂徐敬慈,然后逃似的去到政事堂,李筠正兢兢业业处理成山的公务。

    门被推开,宋却身上浅淡的熏香跟着她一起进了屋中,李筠抬头看了一眼:“宋大人来了?”

    自己之前请了很久的假,许多事都由李筠暂代,他整日里忙前忙后,宋却良心不安,但又无可奈何。他在政事堂资历深,若非宋却一脚插进来,他怕是能被直接提上中书令。

    宋却点点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伸手过去,示意对方分她一点。

    列得整整齐齐的几卷文书落到了自己的手上,宋却拿过来翻了翻:“大家都抢着要人啊……我们也要抢吗?”

    三十多岁的中书侍郎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

    “李大人看了这么久的公务,有喜欢的吗?”

    “暂时没有。”李筠在老家那边称得上是个天才,三五岁作诗、六七岁作赋,和其他天才一样参加了科举,又在皇榜相遇,对普通的文章难免看不上眼。

    宋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后,就继续翻阅文书了。

    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凑巧的,宋却眼前的这些名字都令她十分熟悉。她再次看了一眼低头工作的李筠,脑中飞快地蹿过众多试探的话。

    李筠跟她一样,都是爱多想的,宋却回忆了一下这些年吃过的绊子——好像只在某个蠢货上纠结了一段时日。她当即决定就像徐敬慈一样直来直去地问。

    “李大人,你给我的都是柯大人的门生。”

    李筠:“……”

    宋却:“你也看他不顺眼?”

    李筠:“……”

    李筠面不改色:“只是凑巧吧。我手里还有其他名单,你要吗?”

    “这先放一放。”宋却说,“我问你,我当中书令的日日夜夜,政事堂都会站在我身后吗?”

    李筠点点头:“当然。只要宋大人不违背皇名,不以权谋私,为百姓造福。”

    宋却被他这一番话事人般的言语弄得差点就要怀疑自己了。他能以这种平淡的语气随口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是早就有人告诉他政事堂会落到他的手里?

    那他应该很讨厌自己才对……这种忍下耻辱、整日与厌恶的人保持稳定的同僚关系还心系天下的正人君子,比蠢货还要难对付。

    不过还好,至少知道现在是有人想借她的手处理柯治的,虽然还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白送上门的人手不用白不用。

    宋却沾好墨汁,刚要拟个草稿,冷不丁被旁边的人打断了:“你家中起火,方才在哪里歇息的?连官服都没换下。”

    宋却的疑心,若说方才只有四十,那现下就有七十。她咽下有礼貌的“在客栈睡了会”,冷冷反问:“这也要管?”

    “抱歉。”

    宋却放下笔,转头看他:“是谁如此在意,让你打探这个问题的?”

    李筠与她对视了很久,对方眼里的冷意和敌意不知为何浓烈得很。他猜,宋却知道真正想问这个问题的人是谁了。可他没办法说出口,他的依仗和未来都不允许自己将此人摊在桌面上讲。

    李筠刚要随口编个理由,就见宋却转了回去:“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李筠皱了皱眉,他听说过宋却和那人的事,但宋却现在的语气,显然是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多年来的习惯让李筠没办法理解这种怨恨,只能探究地看着她。

    可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宋却的笔杆上,他看到了草稿上“右丞相柯治”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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