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经书抄完后没几天,温雪音任礼部尚书的的圣旨就传了下来。

    大梁哪有这样的事,这人才来几天,凭什么从主事变成尚书,实在是有违常理。

    不过后来这些人也就闭了嘴了,毕竟宋却自请参考、翰林院上下为了她忙碌数日,然后荣登中书令的事摆在前面,哪有什么常理不常理了。

    她再也不用缩在群臣之后,而是能和秦渊渺徐敬慈一样,可以趁别人不备,毫无敬畏之心地挤到宋却身边了。不过她也得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个教她数年学问的老师,那人与他们泾渭分明,中间的过道像极了银河。

    下朝过后,陶闻殊并没有走,宋却迟疑了一下,也留了下来,任凭对方怎么不解她也不挪动步子。

    徐敬慈见情况不对,跟宋却一起站定,却被陶闻殊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徐大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徐敬慈真诚地问道:“这你家啊?”

    陶闻殊当即就不说话了。饶是他机关算尽聪明绝世,也对这种神经大条蠢而不自知说话难听直来直去的人没办法。

    他将目光冷冷地投向龙椅上沉默的人,对方分明看懂了他的意思,可还是一言不发。这下不光宋却明白了,陶闻殊也明白了——

    提拔温雪音也好,纵容徐敬慈和宋却也罢,这个皇帝在与陶闻殊闹崩后,第一次与他作对。而作对的办法,就是让宋却顶上来。

    这下温雪音秦渊渺这些人也不想走了,就连想要赶快回去处理公务的李筠都被抓了回来。大殿上陡然又多了三个人,让皇帝有些不适应。

    他尴尬了一瞬,说道:“你们三人先回去吧。”

    门被关上,宋却更加知道皇帝要做什么了。

    “宋却。”皇帝哀哀戚戚地叹了一声,“从前是朕狭隘了,觉着若是你与徐敬慈多加往来,必然会忘了来时路,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一些不合礼数的事。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朕知晓大梁的近况,也知道你有许多功劳。”

    “朕真的准备给你和徐敬慈赐婚。你看如何?”

    从前徐敬慈在皇帝这里吃了不少的苦,至少他年少成名一举当了将军杀了北疆几个来回后,他就没有被莫名其妙罚跪的经历。当时只是有些苗头,就被皇帝如此敲打。

    如今,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皇帝这是在讨好二人。

    徐敬慈都能瞧出有鬼,更何况是宋却。可他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期待,将目光偷偷挪向了身边之人。

    只见宋却毫无波澜地跪下,真像个无情无义的雕塑:“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这下徐敬慈还有什么好说的,跟着宋却一起跪下了。

    “为官之道在利民利国,如今臣大梁尚未完全转危为安,臣的这点功绩放在历朝历代不过是一滴泉水,怎敢用小功谋私利。”宋却不卑不亢,将话题硬生生拔到一个很高的高度,“倘若陛下真要赏赐臣些什么,臣情愿,全先太子周习真之贤名,陛下的儿子,怎能在死后也为人不齿。”

    徐敬慈的表情一时难以言喻。

    他瞥了一眼正在翻白眼的陶闻殊,可惜着周围无人听他侃侃而谈的心事。

    他到底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宋却不应陛下的赐婚,是因为很久之前那句“我会帮你”。

    那时宋却满脑子还是打打杀杀,居然还能把鬼主意打到皇后身上,恐怕那会儿没人拦住,她是真的能为了还自己的情去杀了周景佑的生母。

    什么样的誓言,宋却都记得住。婚约在此刻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徐敬慈整颗心都软了,像是泡在了温泉里。不过他很快又开始怨恨起皇上来,这个死老头,在这时赐婚,岂不是让宋却从前做的事情都成了泡影,一个臣子为臣之妻,遭人指指点点,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皇帝有些急了。他急需摆脱陶闻殊,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最清楚不过,如今只能押宝在宋却身上。

    可周习真是什么人,为了他的道义,害得佛塔起火。那里面不光有佛陀浮屠,还有数百条人命。大火是什么东西,那都是死人烧成灰用的,寻常人碰了必然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那些冤魂倘若跟陶闻殊所说的大梁一样“□□涅槃”,那他该如何安稳地度日?

    “你……宋却,你再好好想想呢?这次若是不答应,往后怕是没有机会了。”皇帝瞥了一眼徐敬慈,他本不抱希望的,可徐敬慈这次通了人魂,居然朝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皇帝赞许地看向他,只见徐敬慈磕了个头,说道:“陛下误会,臣与宋大人并无逾矩之举,况且婚姻大事,两方同意才叫圆满,臣尚未与父亲母亲焚香请示,宋大人也并没有告知袁夫人宋皋禹,未免太仓促了些。”

    宋却虽知道徐敬慈的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微微挑眉。

    徐敬慈浑然未觉,继续道:“大梁正需人才,新官未稳,宋大人位高权重,整日里脚不沾地,为官一年,连觉都不曾好好睡过,怎能在这种时刻舍弃国家成全小家?流匪未定,臣也时刻备战,更无此心。倒是先太子周习真,在位多年,勤勤恳恳,未曾有一日歇息,却因祸乱死在战场,臣心中有愧。大梁要想安稳,必要从追封功臣开始,陛下不如采纳宋大人的意见,追封先太子,为其正身,以安天下人之心。”

    这边宋却和徐敬慈正花言巧语地劝服皇帝,好给周习真领一个身后名。那边陶闻殊已然听不下去,直接戳破了皇帝的心思:

    “陛下,您的示好,有人怕是不领情啊。皇帝怎会当成您这个样子,手里没有实权,想要求稳,居然还得讨好臣子。”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没想到陶闻殊能这么不给面子。幸好刚刚叫旁人出去了,不然他还有什么脸面。

    反正宋却是清楚他的,就像当初姜无真清楚他一样,他在这两个人面前本就没什么面子,早就不太在乎了。

    皇帝嘴角的笑容抽搐了好一阵,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徐敬慈,不轻易让人的话落到地上,就算是当面咬耳朵,也要把这话接上去。他压根没有可以压低声音,对着宋却茫然又真诚地问道:“嘿以前怎么没发现,陶公公说话是这死腔?”

    宋却凝滞了一瞬,也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难道真被阉了?”

    陶闻殊:“?”

    陶闻殊被气笑了:“陛下,请赐婚吧。殿上一对门当户对的壁人,何苦纠缠死掉的先太子?”

    徐敬慈在犯贱这事上,明显要比宋却熟练得多,他急忙喊道:“请陛下追封先太子,以全宋大人赤忱之心!”

    宋却忙不迭跟上:“请陛下应允。”

    大殿空旷,少人而多回音,盘龙柱庄严地分在两侧,知有多少前人在这里经受催折。一个朝代落下,另一个朝代升起,苦求太平不得的人,去了一茬又一茬,像是个破不开的魔咒一般——一些人的昏庸,需要一群人为之赴死。

    阶前不知死过多少人,霍杭的鲜血不过沧海一粟,即使从前有过那么多的例子,也还有人不知今夕何夕地以己度人。

    宋却看见皇帝眼中的迟疑,耐心一点一点散尽。反正徐敬慈在场,趁这个机会杀掉陶闻殊有何不可。

    不愧是姜无真门下的学生,只一眼,陶闻殊就知道了宋却心中所想。他佯装无所谓:“陛下。先太子罪有应得,纵容学子焚烧佛塔,是对天意不敬,对您不敬。臣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算是个孤胆忠臣。陛下还是仔细想想吧,宋大人如今的地位权势,哪个不是您给的,怎么就威胁到您头上了呢……难道……”

    他含着笑意看向了宋却和徐敬慈,眼底的威胁不言而喻:“难道不怕违背天意后,出现什么大的乱子吗?”

    那一刻宋却明白了,倘若陶闻殊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那他的部下即刻就会将瘟疫散播出去。在没确定他要以什么东西、什么流程散播疫情前,陶闻殊必须得好好活着。

    同时,宋却敏锐地意识到,佛塔一事,必然还有自己不知晓的内情。不然光凭一句话,怎么会让皇帝瞬间收起了锐利。

    于是宋却讥讽道:“陶大人,您似乎也不是个信佛的人,如此笃定天命,会不会是因为您要自己去做这个‘大的乱子’吧?”

    这话给了陶闻殊新的灵感,他眼眸微微亮起,似乎在高兴。他做思考状,点了点头:“不错,宋大人倒是点醒我了。”

    “陛下,您实在是没有主见啊,怎么谁的话您都要听三分?”陶闻殊浅笑道,“我都有点看不下去了,您现在连颗棋子都算不上,还怎么为人所用。天下大乱,我要好好治理,这个过程,有你没你都一样吧?”

    宋却背脊一凉,徐敬慈常浸在危险当中,反应比她快了一步。他将宋却护在身后的同一时间,陶闻殊抽出了软剑,这把软剑无知无觉地缠在他的腰上,明晃晃地露出来,却无一人发现这并非腰带。

    剑锋直指枯瘦的皇帝。

    “反正周景佑也不是你心中最优的太子人选……要不要看看我?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叫你一声爹。”

章节目录

她平步青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嗷呆鱼河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嗷呆鱼河笨并收藏她平步青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