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个晚上,云漓都睡得很差。

    冷汗涔涔地睁眼时,窗外将将破晓,一丝鱼肚白从墨蓝的天幕里翻上来。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公司。

    云漓打开手术病人的术后食谱推荐,选了清蒸鲈鱼、番茄玉米排骨汤和素炒芥兰,用外卖超市买好食材。

    食材九点起送,等汤炖好,已经是中午了。

    云漓给段清叙打电话:“我大概十二点半左右到医院。你饿不饿?”

    对面的回答却出乎意料:“我出院了。”

    云漓一怔:“医生不是让你再住几天吗,换药怎么办?”

    段清叙:“两天去一次就可以。”

    云漓无奈:“这么着急干什么,回去工作?”

    对面安静片刻,段清叙似乎是笑了一下,才说:“有点认床。”

    云漓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说实话,她不太相信。

    结婚那时候,段清叙天南海北到处出差,住酒店的时间比家里还久。要是认床,身体早撑不住了。

    不过她没追问,只是望向咕嘟冒泡的砂锅,心想,看来这顿饭是白做了。

    在她走神这会,听筒对面照旧是熟悉的沉默。

    云漓对段清叙的聊天风格并不陌生,有事说事,没事就挂。

    于是她也不拖泥带水,正要道别,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今天的菜单是什么?”

    “鲈鱼、排骨汤、炒芥兰。”云漓照着灶台念了一遍。

    他又问:“你在家里?”

    “嗯。”云漓点头。

    她发现段清叙最近是有点不一样了,说完正事还会闲聊几句。社会化水平有所提高。

    没等云漓想明白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听筒对面再次传来声音。

    男人的语气温淡而克制,带着一丝她听不懂的情绪。

    “我可以过去吃饭吗?”

    云漓说了声好。

    她正好不爱吃芥兰,这顿饭就是给段清叙做的。

    云漓没觉得这有什么,听筒对面却传来一声气息,似是有些如释重负。

    而后才听见他说:“我现在过去。”

    -

    段清叙肩膀和手上的伤还没好全,周末也不好叫江辰加班,就打了辆网约车来绿雾园。

    司机是个热心大叔,路上跟他闲聊:“这是要去哪哇?”

    段清叙:“出门吃饭。”

    司机朝后视镜里又仔细看了看,叹道:“多帅气的年轻人呐,忒巧,我儿子跟你一个年纪。要不怎么说孩子在外父母担心呢,这手是怎么了?”

    段清叙:“一点小事故。快好了。”

    司机就叮嘱了一连串的话,诸如伤口不能沾水,平常早点睡觉,少吃外卖之类。

    段清叙也不打断,一路听着,唇畔浮起个清浅的笑。

    等快到地方,司机远远看见绿雾园的大门,吸了口气。

    “这地儿这么豪气!年轻人,你不说去吃饭吗,这是回家吃饭呐?”

    段清叙一时被问住,思忖少顷,含糊道:“算是吧。”

    结果车子开到大门,门口的保安敬了个礼,白手套一尘不染,客气地做了个“停”的手势。

    “两位好,请问有没有提前登记?”

    这就是在婉转告知,你们不是业主,不能进了。

    段清叙上次是开库里南来的,还没遇到这个问题。

    被保安一拦,车内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司机刚还听他说回家吃饭,这会儿就被堵在门口,也没再吭声。

    段清叙揉了揉眉心。

    他是冷淡疏离,不是不通世故。

    这热心大叔怕是把他当成了爱吹牛皮的那种人,口嗨一时爽,结果没兜住。

    他正打算给云漓发个消息,保安那边接起了电话。

    “哎哎,云女士。确实有一辆没登记的车,先生姓段。是您的客人是吗?朋友?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保安笑脸放行:“段先生,祝您来访愉快。”

    一直开到云漓家楼下,司机大叔再没吭声。

    段清叙心里门清。估计这叔是听完那通电话,又把他当成了什么想搭富婆的小白脸。

    毕竟人保安明明白白地说了,业主是个姓云的女孩,只拿你当朋友。

    段清叙素来是个懒得解释的人,此刻却有些如鲠在喉。

    而这份情绪,在司机送他临别赠言时达到了顶峰。

    “年轻人啊,咱们还是男儿当自强。要敢做敢闯,捷径可走不得!唉,要不怎么说孩子在外父母担心呢……”

    段清叙忍住把兜里婚戒亮出来的冲动,默默下了车。

    一开门,云漓就觉得段清叙脸有点黑。

    那双形状好看的清亮狭眸,此刻没什么光芒。不开心的情绪压在眉毛上,薄唇紧闭。

    “怎么了,谁惹你了?”她揶揄。

    段清叙没答,脸转向另一边:“……没事。”

    云漓自然是猜不到,他刚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

    “吃饭吧。”她在围裙上拍了拍手,去厨房盛菜。

    刚拿起汤勺,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我来。”

    不知他什么时候就轻车熟路地跟了过来。云漓一怔,看见男人那双好看的手,在自己身前虚虚环了一下。

    她一个走神,手里的汤勺和碗就都被拿走了。

    云漓的关注点在其他地方:“你胳膊不疼了?”

    段清叙慢条斯理地舀着汤,专挑大块的排骨和玉米放进碗里:“轻点拿就没事。”

    云漓看着他手上的绷带条,忍不住嘶了口冷气:“要不还是我来吧。”

    她抬手去夺碗,段清叙却灵巧地避开她的动作。两人的身高差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他反问:“你的手不是也受伤了么?”

    “我可以这样。”云漓伸出没有受伤的三根手指,虚空捏了捏,“这已经能干很多事情了。”

    段清叙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忽然笑了。

    细碎的气息在胸腔里起起伏伏,唇角微抿着,原本不太明显的卧蚕在眼下浮起,像漂亮的帆。

    夏日橘辉晴朗,落在他眼睫上,一片融融的光。

    云漓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觉得一个男人好看,往往是心动的开始,或者进行时。

    但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云漓转过身,在对面的柜台上给自己做了份酸奶碗。

    等她端着酸奶碗来到餐桌前,发现段清叙已经把菜全盛好了。

    明明只是做给他一人份的饭菜,他强行分成了两人份。

    先盛的那碗汤也放在她这边,里面大块的排骨和玉米,好料满满。

    云漓坐下,把汤和米饭推过去。

    “我吃酸奶,菜都是你的。”

    段清叙蹙眉:“酸奶怎么吃得饱?”

    云漓:“最近没什么胃口,天气热。”

    段清叙抬眸看她。其实进门时他就注意到了,云漓明明在自己家里,却换了身外面穿的衣服。

    淡蓝色的木耳边长袖上衣,下装是一条黑色裙裤。干净随意,是家常小聚的风格。

    他却忽然想起结婚那会儿,云漓在家里穿的吊带睡裙。

    柔软的白色丝缎勾勒出窈窕身形,露出牛奶似的手臂和锁骨。

    他一直以为那条裙子是无辜的纯白,后来才发现,原来裙角处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樱花。

    原来女人不同的衣服,给人的感觉也这么不一样。

    段清叙说不清心头这股淡淡的失落感从何而来,听她说天气热,就回:“可能是因为你穿着长袖。”

    云漓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是。”

    说着把袖子卷到手肘上。

    段清叙笑了下,不知怎的想到以前云漓说他的话:“还说我直男。”

    云漓眨了眨眼,很认真地反问:“你不是吗?”

    后来云漓还是拗不过他,被迫吃了一半的病号餐,自己的酸奶也分出去一半。

    吃饭的时候,云漓刷到段清叙母亲宋冉发的朋友圈。

    [回家了。还是国内安心,欧洲小偷太多,杨杨的平板差点丢了。]

    朋友圈是昨天傍晚发的,定位在戴高乐机场,还配了几张游客照。

    段昭、宋冉和段荣杨一家三口,站在古朴巍峨的校门前,站在埃菲尔铁塔下,站在卢浮宫前。

    段荣杨亲昵地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派大写的幸福圆满。

    云漓抬头瞥了段清叙一眼,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这里,悄悄放大照片。

    她跟段清叙回过几次段家,印象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段昭。

    素来铁面威严的凶相男人,在小儿子面前就变成了笑容灿烂的慈父,脸上那些被权威驯化的皱纹都变得弧度温和,云漓险些认不出来。

    这两口子偏爱小儿子是公开的事情,连云檀升那么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说他俩偏心偏到脚后跟。

    但云漓一直不知道原因。

    段清叙模样好,成绩好,性格沉静,样样出色,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小孩,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

    她不自觉颦起眉,朋友圈也没心思刷了,直接把微信从后台里删掉。

    就在这时,段清叙的手机震了两下。

    云漓看得清清楚楚,瞥到备注的一瞬,男人眸底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散去,恢复了平时的隽冷和疏离。

    他像个没有情绪的空心人,接起电话,简短地说了两句。

    “嗯。我知道。”

    “我开车去接你们。”

    等他挂断,云漓试探地问:“你爸妈回国了?”

    “嗯,我一会去机场。”

    起身前,段清叙又夹了块鱼放进她碗里:“你吃得太少了,多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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