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进屋便觉气氛诡异,孟弋危坐榻上,神容冷峻。

    少祁趋步迎上来,为他解下外袍,边偷偷瞄着孟弋,边压低嗓子对主人说:“在园中逛,碰到弃了。”

    那个名字入耳,赵简瞬间吞了蝇虫似的,五官揪成一团。

    “闹着要搬出去,奴劝了半晌,公子,你自求多福吧……”少祁默默朝主人投去一记同情的眼神,退下。

    赵简用力平复呼吸,挨到孟弋身边,抓起她的手,“弃就是个疯子,疯言疯语的,你一句都别信,我明日就赶了她,替你出气。”

    孟弋嫌弃地弹掉他的手,坐得离他远些,“别碰我!我们约法三章,你毁约了,是君子就放我走。”

    赵简一脸迷瞪。

    “你还装?”孟弋语塞,男人的脸皮是有多厚,“你都跟她……你都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了,还装什么清纯?!”

    “你、说、什、么?”赵简以为自己失聪了。

    孟弋噼里啪啦撕下他的伪装:“你腰窝有痣她如何知晓?难道你有在女人面前脱衣服的癖好?”

    在后园,弃近乎挑衅地将她和赵简的关系往暧昧方面说,孟弋起初是不信的,待她说出赵简腰窝有颗痣,孟弋脑中瓦釜雷鸣。好啊,原来这些贵族,一个个都这么肮脏!

    对上孟弋乌润的瞳子,赵简掐着虎口,尽力让自己冷静。她嫉妒、愤怒,说明她在意,理当高兴才是,高兴……深吸口气,他和声细语解释:“针灸哪有不解衣的?”

    “针、灸?”孟弋石化。

    赵简点头:“她是府上医工,羊午那点上不了台面的医术就是她教的。”

    “她懂医术?”孟弋很难将那个妖艳的形象和妙手仁心的医者联系起来。

    “是啊,不然我岂能容她在府上放肆这许多年。”

    弃是医工捡来的弃婴,捡来时通体红毛,生身父母大约以此为不吉之兆,抛弃了她。医工妙手仁心,亲制药膏,试了千百回,治好了弃。

    弃成年后,出落得十分貌美。医工为她寻了良人。成婚的前两年,日子倒也和美。好景不成,丈夫私通邻家妇,被捉奸在床。弃举菜刀砍死了负心汉。妻弑夫,官府判了死刑。

    医工一把年纪了,怎能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哭着跪求赵简救救女儿。

    “医工是母亲从燕国带来的,对我们母子一片赤诚,不忍他晚景可怜,我便出面,救了弃。”赵简话头一住,咬牙切齿道,“我好意救她,她却恩将仇报!”

    弃死里逃生以后,像变了个人,举止大胆,放浪形骸,府上稍有些姿色的男子,悉数被她撩拨了个遍,她还大放厥词:女人为什么不能嫖男人?

    原本赵简也能容她,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将魔爪伸向了自他。有回,赵简患病,命她来诊治,借针灸之机,她色胆包天地揩油……

    赵简被逼疯了,下令逐了她。

    “公子息怒,小人愿为民除害。”

    求情的是羊午。原来他早就和美艳寡妇眉来眼去了,只苦于公子治家森严,不敢明着来。

    念及羊午追随自己多年,忠心耿耿,赵简满足了他的心愿。那之后,弃就和羊午搭伙过起了日子。

    孟弋消化完这个故事,觉得这女医工倒有趣得紧,对她的厌恶都淡了几分,可是,她为什么戏弄自己呢?

    ***

    门客住的代舍中,羊午客客气气送出传舍吏,栓上门,回屋对着弃就是一顿数落。

    “说多少遍了,莫招惹孟弋,她马上就是公子夫人,你净当过耳秋风。你老父去岁过世,公子早没顾忌了,随时能将你扫地出门。”

    这女人哪都好,解风情解人意,可就是胆大包天,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弃正对镜卸妆,不屑地“嘁”一声:“瞧你那点老鼠胆,我不过逗弄逗弄她,又没少根头发,公子还能逐了你我不成?”

    羊午瞪眼:“你聋了?传舍吏的话你没听见?公子很不高兴。丑话说前头,真得罪了公子,看我不收拾你!”

    弃勾唇冷笑:“你在床上哄我的话果然都是放屁,什么爱我如命、愿为我死,全是放狗屁!再冲我吹胡子瞪眼,信不信我蹬了你?”

    往常一说要蹬了他,羊午就下跪求饶,这回却硬气道:“公子对羊午有知遇之恩,当年我穷困潦倒,差点饿死在邯郸街头,是公子接纳了我,还让我住进了上等门客才有资格住的代舍,我发誓此生要为公子肝脑涂地。你是我女人,自然也要为公子肝脑涂地!”

    榆木疙瘩!弃翻白眼,“我明日就去磕头赔罪行了吧?”

    ***

    清晨,弃来告罪,奉上一钵药膳粥,娇声细语道:

    “奴昨日鬼上身了,尽说混账话,您大人大量,莫与小人一般见识。这药膳是奴摸黑起来亲手熬的,先以炒酸枣仁、茯苓熬出汁水,再放入粟米、红枣,文火细熬,可养神安眠。”

    弃没了昨日的张扬,伏低做小,孟弋些微不适应。无事献殷勤,孟弋疑其用心,本欲推拒,眼睛却被她掌中钵吸住。钵是夹砂红陶制的,钵口一圈编绳纹,腹部鼓凸处有一别致图案:一个脸呈三角状的小人,两只耳朵边各吻着一条鱼,极其对称。

    孟弋眸中迸出光亮,弯指轻凿小人,开口声音都在抖:“此物何处而来?我怎未见过?”

    弃直视着孟弋的眼睛,笑成一朵花:“南市陶肆购置的,小民用的粗制货,您身份尊贵,公子怎舍得让你用这些便宜货,自然见不得。”

    “有心了。”孟弋接过药膳,尝了一口,味道不错,道了谢,对弃说,“我在府上闷得慌,你可时常来说说话。”

    弃喜出望外:“是!我就说您大人大量,羊午那个蠢货,生怕惹您不高兴了,让公子打发我们出去。”

    赵简听说后,坚决反对。

    反对无效。孟弋说:“除了对你手段低劣外,她也没做错什么,他情她愿的。”

    赵简不为所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孟弋抗议:“你不让我出门,又不让我把辛叫来,还日日让人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快憋死了。”

    又是防务又是帮叔父,这几日确疏忽她了,赵简自责:“我不出门了,在家陪你。”

    孟弋一愣,歪头看他:“没骗我?”

    赵简笑:“不骗你。”

    反正离婚期也没几天了。

    婚礼前三日,赵简送孟弋回城西的宅子。弋叟已被接来,非常之时,此处暂作母家,新妇要从这里出门。

    怕孟弋耍花招,赵简特地留下几名侍卫。孟弋像是彻底忘记了嬴政,如寻常待嫁女儿那般,安安生生看着家人准备嫁妆。

    听了侍卫的回报,赵简安了心。原以为,按她的秉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时时刻刻让人盯紧了。现在看,是自己多心了。他不免得意起来,她是在乎自己,在乎这份感情的。

    ***

    三日后,弋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美中不足的是,亲朋无法到场庆贺,弋叟略遗憾。

    “伯父!”

    郭起来了,自告奋勇充当母家人送亲。

    “好好好!”弋叟高兴坏了。

    孟弋没言语,耸耸眉毛,向郭起抱拳致意。

    婚礼诸项事宜有条不紊行进,近黄昏时,婚车来接了。

    孟弋拜别弋叟,在众人簇拥下,由赵简搀扶着,坐上婚车。车轮滚动那一刹,她探出头,红着眼看向弋叟,弋叟老泪横流。

    抢了一大把喜钱的叔牛龇牙笑:“主人,大喜的日子,不兴哭。”

    “傻小子懂什么,我这是高兴!”

    ***

    庐陵君府,青庐搭起,婚礼隆重举行。

    时局不安,婚礼没太铺张。赵丹没亲自出席,派宫中寺人送了厚礼。宗亲大都前来观礼。

    主婚人是赵胜,他本是倜傥不羁之人,今日这等庄重场合,着盛装,严肃持重,不苟言笑。

    在平原君主持下,新人隆重祭拜天地、皇考皇妣,昭告天地:二人今日结为夫妇。行过共牢、合卺之礼后,被送入婚房。

    赵忽、赵亥等几个半大少年早按捺不住,想跟进去闹腾,赵胜一记眼刀扎来,个个都老实了。

    孟弋穿着隆重的纯衣纁袡,端着脸拘了多时,累坏了,进屋就让侍女为她更衣。

    赵简体谅她,“累了就先睡。”

    他也很不好受,身着爵弁玄端,宽大厚重,还要身姿笔挺地走来走去,早大汗淋漓了。

    孟弋擦掉他额间汗水。“好了,别管我了,快去招待宾客吧。”

    赵简吻她眉心:“我很快就回来。”

    孟弋亲他下颌:“我等你。”

    ***

    月上中天,赵简大步流星回到卧室。

    屏风上映着一具玲珑曼妙的身影,赵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葵,你终于是我的妻了……

    他发足疾趋,一把撩开帏帐:“葵!”

    “夫——君——”帐中人翻个身,嗓音魅惑勾魂。

    看清新妇的脸,赵简脑中嗡炸开了一锅热汤:婚床上躺着的不是孟弋,是弃!

    种种细节撞入脑海,他猛然醒悟:假的,都是假的,近日来的柔情蜜意,都是她使的迷魂计。她到底,不愿嫁他。

    赵简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

    消息长了脚般从卧房传遍后宅、前院,阖府炸开了锅。

    “把她拖出去喂狗!”羊午愤怒的咆哮掀翻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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