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水入喉,仙丹似的,孟弋头不痛了,神清气爽。

    椿递帕子过去,木木呆呆看着她。

    孟弋被她看得毛骨悚然,麻溜擦干嘴角的蜜渍,问:“我脸上有字?”

    “啊?”椿回神,张张嘴巴要说话,惊天动地的呼声穿墙入户:“主人!大事不好,南山发现了一具尸首,被抬回县衙了,吕家仆人在街上看着了,是管家……”

    孟弋头晕耳鸣。

    难怪管家一去不回,原来是遇害了!

    什么人狂妄至此,敢对丞相家仆下手?

    一个人影不期然跳入脑海。她一把扳住椿的肩膀,问:“你那位叔父,近来可曾见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孟弋一时想不出别的嫌疑人,叫上黑颈直扑县衙。

    椿送他们出去,关上院门,扭头跑到杏树下,两手刨开一个小坑,将小药瓶里的红色粉末磕入泥土中,再把土埋瓷实了。

    做完这些,她倚在杏树上,抚膺长叹。

    “抱歉叔父,我试了,可我做不到,主人对我太好了,我下不了手。”

    ***

    县令和县丞此时正在入城。

    县尉王然和县中几位啬夫候在城门口迎接。

    “诸侯太客气了,许某汗颜。”县令许泽向众位同僚施礼

    “哪里哪里,县令为农耕大计辛苦奔走,我等只恨不能效力于左右,走几步路到此,不过伸伸腿脚。”

    王然喜滋滋打着官腔,内心却比黄连还苦。县令一回来,南山就闹出了人命,不正赶着打脸么?这位上司行事刚猛,说一不二,眼里揉不得沙子,正月小考课时王然才被申饬过,四月小考课眼看也快来了,关键时候发生命案,真是背时。县尉是主管一县治安的,不敢想到时自己的考核将有多么难看。王然暗暗叫苦。

    回到县衙,王然挣扎许久,决定向许泽坦明。人命大案,瞒不住,以他对许泽的了解,第一时间报告,责罚尚能轻些。横竖他是王氏子,打狗还要看主人,许泽下手不能太狠。

    走到许泽廨舍外,正要开腔,听到他对县丞老蔡说:“孟弋夫人应当到了,速派人去传舍,奉上我的名刺,我择日拜见。”

    王然诧然:孟弋夫人?在……传舍?莫不是……

    他迈不动脚了,被二月的日头晒出了一头汗。

    老蔡出来物色人选去传舍,挑了位机灵的,刚嘱咐完,就被王然拽到角落里。

    “老蔡,你太不讲义气了,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你连我都瞒?”

    老蔡迷糊:“老弟,话不可乱讲,我瞒你什么了?”

    “传舍那位孟弋夫人!”王然激动。

    “嗬,这事啊。”老蔡解释,约莫二十天前,县令接到了咸阳的加急文书,称不日将有一位孟弋夫人到蓝田就食,一切供养从奉给丞相的租税中出,令县中务必保护好孟弋夫人的安全。

    “派位夫人来就食,匪夷所思,大秦何曾有过照样的先例?又不明说以何身份,又要享用丞相的租税,文书是丞相署名的,这位夫人的身份……太蹊跷了。上头不明说,咱也不敢问。我猜啊,要么是丞相不可见人的女眷,要么就是大王不可见人的女眷,丞相在替大王排忧解难……总之,惹不得,日后遇上了,小心着点。”瞥瞥左右,老蔡慎重提醒,“你知道就行了,别到处说,县令不让人知道。”

    惹不得?呵,我都把人往死里得罪了。王然汗湿双鬓,直打摆子,站都站不稳了。

    此时,院中闯入一拨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满面怒容的女子,王然望了一眼,似大白天见了鬼,惊叫出声。

    老蔡奇怪,问那女子:“你们是什么人?”

    “孟弋夫人!孟弋夫人!”传舍啬夫脚不沾地撞进来,声大如雷,恨不能将天撕开一个大窟窿,“县令送名刺来了,王然那厮死定了,咱们要狠狠告他一状……”

    孟弋夫人?老蔡俩眼珠子瞪成斗鸡眼了。告王然?再瞅王然,脸比白灰还白。

    许泽正在看近些日子积压的文书,外间乱糟糟的,搅得他烦闷不已,撂下文书,夹着怒气出来查看,被院中情形弄得一懵。目光先是落到传舍啬夫身上,他嚷什么,告王然?什么情况?这女子……

    老蔡蹬蹬蹬跑过来,附耳低语几句,许泽眼神一变,趋步走向孟弋,行礼:“蓝田县令许泽,见过夫人。下官正要去拜见夫人,不知夫人……”

    音尚未了,一道沙哑的嗓音如一支利箭射来:“验出来了,人是十来天前死的,呸,挨千刀的贼人,幸亏天还没惹,不然早臭了……噫,县令?您回来了?”

    来人是县中负责验尸的牢隶臣,他说什么,十来天前死的?县中发生命案了?许泽脑中嗡嗡嗡,仿佛有上百只蝇虫在头顶盘旋。

    他捂捂百会穴,吩咐老蔡:“请夫人堂上坐,把县尉、传舍啬夫、牢隶臣都带上去,一桩一件,慢慢说。”

    ***

    且说,一个水刻前,孟弋赶到县衙停尸房,确认死者就是管家。

    管家的尸身是在县南的山里发现的,与咸阳的方向截然相反,他是被劫到山里的。县中负责验尸的牢隶臣检验后认定,死者死亡时间当在十天以上。

    十天……今日是孟弋到蓝田的第十三天,一到蓝田她就派管家回咸阳送信,看来,他是一出发就遇难了。牢隶臣未在他身上搜出书缄,应被盗走了。

    森森寒意从脚底板涌上百会穴,四肢百骸无一处不冰冷,孟弋几乎可以肯定,是冲她来的。不能忍了,听县卒说县令回衙了,她立马来找县令。

    死者是吕丞相的人,想想即将到来的四月小考课……许泽怨恨的眼神毒箭一般射向王然,“县尉,本官三令五申,山中三日一巡逻,你是怎么办差的?”

    王然汗如雨下,不敢回答,若说没去巡逻,无疑自曝把柄;若说执行了,为何十多天才发现尸首?

    传舍啬夫朝孟弋使眼色,孟弋当然知道他那九曲大肠里谋划什么主意,她不想被当枪使,可王然吃相太下作,此仇不报不行,哪怕最后那批絇回不到自己手上,也不能便宜了畜生。

    她冷笑:“王县尉忙着发财呢,没功夫巡山……”

    话开了个头,就收不住了。

    许泽越听脸越黑:“王、然!”

    王然直冒冷汗,叩首讨饶,“求县令恕臣鲁莽,求夫人高抬贵手,臣不知孟弋夫人是丞相眷属,不然借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夫人……”

    “放肆!休要胡言乱语,同丞相什么相干?”许泽疾言斥责。

    老蔡拼命挤眼睛,心中哀呼:这厮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下完了,县令一猜就知道是我漏风了……

    孟弋咂摸出味来,这位县令,好像不欲让人知道她和丞相有关系。好生奇怪。

    到了这步田地,王然畏惧的竟然是孟弋和丞相的关系,而不是自己中饱私囊被揭露了,足见平日嚣张到了何等地步。孟弋暗暗打量着许泽,想瞧瞧这位县令会如何处置。

    许泽很快做出判决。县尉将充公的财物转移至私门,知法犯法,罪无可恕,再加上南山命案,他负有失察之罪,二罪并罚,免去县尉一职,赀二甲。鉴于彻查命案,县中缺人手,允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没收商贾范沛的违法所得,赀二甲。

    几年辛苦付诸东流,王然肉痛,也只能忍了。?

    孟弋近日对秦律的了解增长许多,知道免职对官员来说是留了一线生机,意味着还有起复的机会,许泽没有对王然赶尽杀绝,缺人手是一,还有更重要的,怕是忌惮王然背后的家族势力。许泽是有头脑的。

    许泽又客客气气对孟弋说:“夫人虽是无意触犯律法,然律法无情,许某必须依律办事,将絇充公,请夫人海涵。”

    孟弋不由对这位不起眼的县令另眼相待。他有理有据有节,严守律法,没有过分谄媚自己,对王然的处置也恰到好处。平心而论,一县之长能做到如此,已经很难得了,是百姓之福。孟弋由衷感慨,无怪乎秦国能后来居上,剪灭六国。

    王然是个人才,且待观察其品行如何,将来可以举荐给嬴政。

    闹剧结束,诸人各自散去,许泽亲自送孟弋回传舍,邀请她明日一叙,“丞相管家遇害一事,诸多细节,还要向夫人讨教。”

    此事与孟弋牵涉极大,孟弋当然不会拒绝。

    ***

    日落前,椿出了小院,去找传舍管事的添灯油。

    她没有直接去管事的居住的前院,反而拐了几拐,绕到马厩。

    一个佝偻的人影正在给马添草料。

    瞄瞄四周无人,椿快步走上前。

    “为什么没动手?”马夫问。

    椿仿佛没听见,径自开口:“叔父,管家是不是你杀的?”

    马夫说:“不杀留着他给吕不韦报信么?”

    “丞相的人你也敢杀?”椿急得跺脚。

    马夫挺直了脊背,“在峪口就要杀光他们的,要不是怕打起来误伤了你们姊弟,我何苦费这么大力气追到蓝田?丫头,你忘了你不礼叔?”

    “我没忘。不礼叔非常疼我们,可是……可是主人也对我们非常好。”

    唉,到底是个孩子,给口吃的就分不清好坏了。马夫不耐:“也罢,你下不去手,我来。等我杀了她,领你们姊弟回咸阳。”

    “不行不行!”椿猛摇头,“主人是好人……你也杀不了她,县令很巴结她,今日亲自护送她回传舍,明日还要宴请她,她若出了事,你跑不掉的……”

    “巴结?”马夫窃笑,“连你都被许泽骗过了,孟弋也不会怀疑,看来明日省事了……”

    椿不是很懂他说什么,但听明白了明日县令的设宴有诈。她拔腿就跑,她要提醒主人。

    马夫一记劈手狠狠劈在她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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