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布斯看着面前的陆濛,和照片里比起来,现在的陆濛脸色没有那么惨白了,只是头上和手臂仍然裹着纱布。她应该是刚洗过澡,脸上有种健康的红润,哪怕他们坐在对面,也能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明明是个Beta,气味却很好闻。

    查布斯心想。

    陆潜坐在旁边,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并且作为监护人旁观着这场问话。

    “陆濛小姐,身体还好吗?”

    简单的开场白,陆濛点点头,诚实道:“谢谢,比昏迷时好多了。”

    “我的问话可能有些直接——你认识这个人吗?维克·耐尔。”

    查布斯把一个男人的照片拿了出来,推到陆濛面前。

    陆濛拿起来看,照片中是个金色短卷发的男人,看体格像是个Alpha。对方长相不错,不过眼眶略深,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阴鸷。

    “抱歉......事实上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陆濛把照片推了回去,“这个人怎么了吗?”

    查布斯没有感到意外,在来之前他已经被告知过陆濛的身体状况,他说:“维克·耐尔涉嫌把你推下楼,让你坠楼受伤,我们问过你出事那间公寓的邻居,他们说你们是恋人关系,你不止一次出入过他家。事发当天你们有过争吵或肢体冲突吗?”

    陆濛努力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抱歉警官,我真的对此没有印象。”

    查布斯看了旁边的陆潜一眼。

    随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了另外一沓照片,陆濛在扫到的第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沙发。

    陆潜下一秒张了口,语气冷淡:“警官,请慎重。”

    照片太过血腥,哪怕只是看着也让人作呕,陆濛不敢置信地转开了视线进行深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把头转了回来,皱着眉盯着那些照片的一角:“他死了吗?”

    “这也是我们过来询问你的原因之一。”查布斯的目光一直盯着陆濛,“就在你出院当天,维克·耐尔被发现死在公寓里,死状如你所见,是虐杀。我们来是想询问你的坠楼经过,以及维克·耐尔是否有什么仇家,亦或......情敌?你们之间有感情纠纷吗?”

    陆濛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不禁皱起眉:“警长,我认为你对我进行了莫须有的指控。”

    “对此我感到很抱歉。”查布斯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歉意,“但这是我的工作,请谅解,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提供多一点信息,哪怕只是脑海里一点模糊的细节。”

    陆濛咽了咽嘴里几欲作呕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她捏起那些照片,旁边的陆潜看着她,没有阻止。

    照片是法医科那边拍的,每一个细节都一览无遗。照片中的男人浑身赤·裸,侧躺在床上,头靠着一个灰色长枕,腹部露了出来。他的嘴里含着一块肉,目测是后颈的腺体,因为另一张侧面的照片显示他的后脖颈被挖走了一块,随之他被开膛破肚,肠子和其他器官被掏了出来,堆在身前像是面料的褶皱。

    陆濛的手指有些抖,她把所有照片看了一遍,又在查布斯犀利的目光中把照片放下来。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颤抖:“他......像是在忏悔。”

    查布斯皱着眉,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

    陆濛摇摇头:“我的确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但他的姿势......”

    查布斯说:“请继续说。”

    陆濛低声道:“很像......一幅油画。”

    查布斯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皱着眉,看向身旁的洛森。洛森仔细又看了一遍,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低声在查布斯耳边说:“长官,好像是《Penitent Magdalene》①。”

    洛森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在浏览器搜起这幅作品的信息,然后拿给查布斯看。

    油画里的女人侧身裸-体平躺在一把木质的十字架上,身体微微前倾,面向左前方,背景是一片暗淡的红色,让它接近于黑,整个画面看上去神秘而悲伤。

    构图的确有些相似,但油画里的是个女人,而现实却是个男人。查布斯拿起手机给陆濛看,问:“你为什么会想到这幅画?”

    “我不知道......”陆濛看着两者的区别,过了一会儿垂下了眼帘,“可能是因为我现在不记得他......房间很暗,色调......以及姿势......我脑海里就有了这个画面。”

    查布斯的眸色暗了暗:“据我所知,陆小姐从美第奇学院②毕业。”

    “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听到这句话,陆濛察觉到身旁的陆潜似乎看了查布斯一眼,而查布斯明显也注意到了,却没有看回去,“但就像是我醒来后就知道自己是谁一样,有些东西自然而然就在我脑子里,我无法解释太多。”

    气氛不知道为何有些微妙,似乎从查布斯说出她毕业院校开始,周围的空气就有些凝滞了。

    仿佛是下意识的,陆濛开口:“抱歉警长......我身体实在有些不舒服,如果可以,下次我们再聊吧。”她朝查布斯笑了笑,嘴唇有些苍白,“或许到那时我的记忆就恢复了,医生说过我这是神经损伤,并不是不可逆的。”

    查布斯还想说什么,这时候陆潜说了见面为止的第二句话,打断了他:“请。”

    查布斯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我感到很抱歉,在你身体尚未痊愈之前就来打搅,但人命关天,凶手也还没捉到,事关你的安危,希望你能原谅我。”

    查布斯拿出一张名片,当着陆潜的面,递给了陆濛:“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祝愿你......早日康复,也等着再与你见面,小姐。”

    查布斯离开后,陆潜看着陆濛伛偻起背,她像是觉得有些冷,抱住了自己。

    陆潜伸手过去,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只一下就让陆濛像只受惊的小鸟,她抖了一下,下意识转开了身子。

    “感到害怕了?”陆潜的手悬在空中,“还是恶心?”

    “对不起,我只是......”陆濛重新把身子坐正,这一次陆潜的手掌落在她的背上,她没有躲,“在想那个人的死,他与我有关。”

    “这里每天都有人死。”陆潜像是安抚一样抚摸着她背部的一截,“或许这只是上帝的意思。”

    “不......”陆濛深吸一口气,“把他变成那样的人,不是上帝......他也不相信上帝。”

    陆潜问:“为什么这么说?”

    陆濛盯着前方,仿佛茶几上还摆着那沓照片,她抿了抿嘴唇:“它......没有赠予他十字架,长枕只有一个,而且和他的身体一样是竖着摆放的。它不是要让他忏悔,而是......在表达忏悔。”

    《忏悔的抹大拉》里的女人躺在十字木架上,表现的是罪恶与拯救,但让维克·耐尔变成那样的人只是单纯让他表现罪恶,他没有十字架,不配得到忏悔与救赎,所以凶手是在表达自己。

    向谁?

    在陆濛心理提出这个疑问的同时,陆潜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向谁?”

    陆濛轻轻转头,看向陆潜的眼睛。

    深沉,淡漠,如海一般。他安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准备倾听。

    向我。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秒,陆濛的眼泪不自觉溢了出来,她把它含在眼眶里,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这么说。

    “但我......为此感到有些难过。”

    她这么说。

    陆潜看着这样的她,手掌不再动了,转而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只是一下,她眼里的泪就压抑不住似得流了出来,沾湿了他的手指。

    陆潜低声问:“为他的死吗?”

    “为......”陆濛的嗓子有些哑,“不能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警长说那个Alpha生前是她的恋人,但陆濛清楚自己的感受,她刚才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哪怕他死状凄惨,看到照片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的难过和同情,相反只有害怕和恶心,他躺在那里,对她来说就像一团烂肉。

    都说爱能超越身体的本能,那么为什么她对他的死没有任何感觉?

    可如果她不爱他,他们又为什么会在一起?

    如果失忆便能解释一切,那么感情便也很好解释。

    陆濛对自己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答案想要知晓。

    “痛苦的话,可以先不去想。”陆潜竖起手掌,用干燥的掌心抹干净了她的眼泪,等脸和掌心的接触面变得湿漉漉,他说,“你该先在意自己。”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耐心?”

    陆濛想了很多词,但都觉得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有些太过亲密,她能感觉到她和陆潜之间有着不一样的东西,但在她的感觉中,那种东西很复杂,既让她感觉亲密,又让她感到畏惧。

    可她为什么会对他感到畏惧?

    “你是我的哥哥,对吗?”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而如她所料,面前的陆潜没有丝毫诧异。

    陆潜只说:“我们有相同的姓氏,也有一样的眼睛。”

    陆濛感觉到他的手指正在离开自己的脸颊:“所以你的确是。”

    “对现在的你来说,我只有这些特征让你感觉血脉相近。”陆潜说,“你并没有真正把我当做是你的哥哥,只是你观察到的一切告诉你,我是。”

    听到这句话,陆濛有些迷茫:“事实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那是一种逃避。”陆潜彻底收回了手,他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对她低语,“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以及欲·望。

    因为人最亲近的爱,往往也最近似于本能。

    陆潜把剩下这句话含在舌尖,教导她:“正如现在,你能发自内心叫我‘哥哥’吗?”

    陆濛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摇头:“我不能。”

    随即——

    “对不起。”

    她不知为何而道歉,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失忆让她伤害了原本的亲情。

    “永远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我说过,整件事里你都没有错。”

    说完这句,陆潜起身,随手扣上西装的纽扣。

    时隔多日,他似乎终于准备出门。

    陆濛站了起来,她内心深处还没有适应他们之间的关系,哪怕他们刚才有那么一刻好像变得亲密:“我......该怎么做?”

    她不知道过去的自己,作为妹妹是如何与他道别的。

    陆潜见状微微笑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意。

    这时候秘书已经备好了车,陆潜接过他递过来的皮手套,离开前对她说——

    “做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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