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检查项目,外边已经天光乍显,我按着手臂上的止血贴,止不住地犯困。

    秦彻似乎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数据,尽快……禁止……,如果……违反者……”

    在说什么?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似乎有人看了这边一眼,向我走过来,伸手扶住我的头,不让我撞到墙上,“醒醒?别在这睡。”天边飘来一句话,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听不懂。

    “——”我扒住对方的手,把脸埋进去,发出抗拒的声音。

    猫爬架发出一声叹息,就这么托着我继续跟旁边的冷藏柜交流。猫爬架为什么要跟冷藏柜交流……难道是要抢劫冷藏柜里的生骨肉?……不用非要生骨肉,冻干鸡胸肉应该也挺好吃的,视频里的猫猫都爱吃,看得我也馋,猫粮也可以,剩饭也行,不想再啃草了……想去猫咖摸猫猫,毛毛好暖和,我也喜欢猫猫……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身体突然一轻,腾空了一下,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我。好安心,只有爸爸妈妈会这么抱着我,有淡淡的香味,是妈妈吧。

    移动的脚步停了一下,头顶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伸手拉了拉我的衣领,我不满地把头埋得更低,示威地发出一声气音。对方笑了两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又说了点什么,随后,柔软的被褥裹住了我。

    啊……衣服还没换,但是好累……不管……了……

    我陷入黑甜的梦。

    ……

    我在做梦。

    或许吧。

    看着鱼缸里翻着肚皮的金鱼,我戳了戳它圆滚滚的肚皮,不可思议地问,“妈妈,你看它会仰泳?”又小心翼翼地摸了几下,金鱼翻着白眼一动不动,连尾巴都懒得动弹,我疑惑地问,“它为什么不动了?”

    妈妈和阿姨坐在旁边聊着天,听到我的话探头看了一眼,“你喂它吃的东西太多了吧?把它撑死了。”

    我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水面,还有旁边若无其事游动的其他金鱼,感到非常费解,“为什么会吃东西太多,它不会觉得肚子很撑,很难受的吗?”

    “因为金鱼没有脑子啊!”

    大人们哈哈地笑了起来,我还想问点什么,还有一种奇怪的情绪萦绕在我的心中,但我实在太小了,还无法准确说出自己想表达的东西,妈妈趁机教育我,“所以要多读书,不要像金鱼一样,笨得连撑死都不知道。”爸爸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等下我们把它捞出来,把它埋掉?”

    “不要,”我趴在沙发上,透过玻璃缸看着那条仰泳的金鱼,与它睁着的眼睛对视,“我要喝鱼汤。”

    “好好好,好好好,阿姨今天让叔叔给你做鱼汤。”大人们又笑闹了起来,欢声笑语中,那抹艳丽的金红色像落入水中的绸缎,飘舞着,旋转着,向水面上浮去,最后融在光影里化为泡沫。

    咕噜,咕噜。

    真奇怪,我当时在想什么呢。

    金鱼真脆弱,这么脆弱的生物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居然能把自己撑死?既然不能适应环境,还不如进我的肚子里被我吃掉,发挥它最后的价值。

    其他的金鱼也好奇怪,看到自己的同伴死了,却还在继续游来游去,抢争剩下的鱼食。

    它死前在想什么呢,吃得饱饱的死去,对它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吗?

    咕噜,咕噜。

    我站在水族馆的玻璃前,观赏着里面一尾尾游动的金鱼,鳞片波光粼粼,绮丽的鱼尾在水中舒展摇曳,搅动缸底铺就的灯光,像水中燃烧的火焰,海底盛开的花朵,烈阳被剪成满池浮光跃金。

    或许吧。

    我按上冰冷的屏障,注视这些鲜活的生命。

    金鱼在我的目光中悠然自得地游动,浑不在意玻璃外的视线,一道玻璃,却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它们的一生都在这小小的鱼缸中,保持美丽,无所事事地活着,让人观赏就是它们唯一的价值,知道太多对它们来说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如果,就像原始人抛向天空的骨头变成了太空船,如果有那么一条金鱼意识到了世界的异常——

    为什么我们非得生活在这小小的玻璃缸,对面不是很大很空吗?

    灯光瞬间变红,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广播机械地重复着“请尽快撤离”,一条条“ERROR”投影不断弹出,在红色的鱼缸上投射下模糊的阴影,成千上万条金鱼静止不动,没有眼皮的眼珠齐刷刷转向我。

    “咔嚓。”我听到了玻璃碎开的一声轻响,鱼群攒动,暴动的鱼群中不知是哪一条的撞击,世界的壁垒被凿开一条小缝,银瓶乍破水浆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新鲜空气大量灌入,与此同时,高压水流裹挟着兴奋或迷茫的鱼群汹涌而出,在空中跃动成灿烂的金色河流,在短暂拥抱自由的憧憬流失后,瘫成地上活着的标本,艰难地翕动着鱼鳃。

    我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弯下腰,拾起脚边一条金鱼。它无力地张合着嘴,鱼鳍徒劳地划动,僵硬的眼珠空茫不知道看往何处,肚子剧烈收缩,鳞片金粉般刮落一地,像一场无声的惨叫,或许等不到水流干涸,它就会死在这里。

    我将水舀进掌心,双手交握,形成这世上最小的人工湖泊,禁锢自由,也交还生命。

    “说你没有脑子,你还真没有脑子啊……”

    捧着小小的金鱼,我抬头向上望去,玻璃墙壁朝四周延展、围拢、收束,圈成安全的防护墙,头顶星河灿烂,苍穹触手可及又如此高远,满地的池水跃动着穷途末路的余晖,将人工的灯光搅成细碎的鳞片,光滑的墙面上倒映出一双金红色的眼睛,鲜活的,冷漠的,如同在水中静静燃烧的火焰。

    ——谁又是这缸中之脑呢?

    ……

    啊。

    我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

    习惯性往床头去摸手机,结果摸到一个硬硬的尖尖的东西,一下给我扎清醒了。

    ?什么玩意?

    我捋了把头发,抓到手里看,一枚亮晶晶的乌鸦胸针映入眼帘,这不是出入N109区的通行证嘛,怎么会在这里。

    “醒了?”

    门外敲了三声,我喊了一声请进,秦彻打开门站在门口。他换了件睡袍,头发带着湿气,相当慷慨地敞着领子,手上还提着一个口袋,非常人夫,非常可口,一觉醒来看到这幅画面是我应得的。我嘿嘿傻笑着趴在床上,举起胸针对着他的眼睛对比了一下,嗯,亮晶晶,但还是他的眼睛更好看。

    “给盟友的通行凭证,记得收好,”看见我的动作,他也不急着进来,倚靠在门框上笑了笑,“喜欢?”

    “好看,喜欢,要是不扎人就更好了,”我意有所指地回答,打着呵欠翻身下床,顺手把胸针揣进兜里,“特意放在床头,真的不是故意扎我的吗?”

    “也不知道是谁昨晚一直在咪咪咪地叫妈妈。”他走了进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把手里的口袋递给我,是一套洗漱用品和衣服。

    “听说以前有种习俗是把铜钱压在枕头底下,能让受到惊吓的小孩睡得安稳,”秦彻走到我面前弯下腰,领口随着动作又滑下去了几寸,露出了半个牙印,看得我心虚地别过了眼睛。他打量了我几眼,也不知道看出了个什么,露出满意的神色,“真遗憾,我这里没有铜钱,不过看来宝石的效果也差不多。”

    “换洗好后赶紧起来吃饭,都已经下午了,还挺能睡。”

    我看了看手里全新未拆封的包装,眨眨眼,深情对他呼唤,“妈——”

    “停,”秦彻脸立刻黑了,“我劝你张嘴前先想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就准你猫塑我,不准我妈塑你?双标哒咩,”我抱着衣服走进旁边的盥洗室,对他做了个鬼脸,“就要男妈妈就要男妈妈,好吃,爱吃,多吃,非常好妻子使我尾巴旋转,爱来自很贵的稀饭。”

    门把手传来威胁的一声爆裂声,我见好就收,贱兮兮地笑着溜进门里。

    盥洗室中洁净的镜面上映出我的脸,与自己新出炉的眼睛直直打了个照面,我愣了愣,回过神后凑到镜子前。嗯,不愧是我,昨天只是局部看了看已经很好看了,今天整体打量一下,看起来也挺不赖嘛,无痛瞳纹,穿越福利,谁用谁知道,coser看了都馋哭了。

    我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往镜面上洒了洒。镜子中原本清晰的面容变得模糊,在镜中糖浆般化开,顺着镜子一路拉长,蜿蜒,流淌,滴落,只余一道刀锋般锐利的金红。

    按住那抹颜色,我轻快地哼着歌,在水滴的尾巴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揺(ゆ)れる赤(あか)い金魚(きんぎょ)に移(うつ)る心情(しんじょう)”(心情随着游动的红色金鱼摇摆)

    “Baby I can go nowhere without you”(宝贝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哪也去不了)

    “水温(すいおん)は心地(ここち)良(よ)く静(しず)かに泳(およ)ぐ”(在温暖的水中静静游动)

    “I can do anything for you”(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

    “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深(ふか)く”(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深深地)

    ……

    “この過(あやま)ちは許(ゆる)されるの?”(我犯下的这个错能得到原谅吗?)*

    ……

    那道浅浅的水渍很快就干涸了。

    游呀游呀游,你得游往更深的深处去。

    小金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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