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当然好!

    ……好个屁。

    最后还是没参观成功。

    一整晚的奔波我确实很累了,像八十岁只剩口气能喘的老登在新婚之夜面对貌美如花的小妖精那般有心无力,只能忍痛地对秦彻说下次一定。他去找医疗箱的时候,我差点直接在地上睡死过去。

    然后又被秦彻挖起来,一边给我处理伤口,一边嘲笑我是准备跟家政机器人抢工作?要不要再给我递两把小刷子?

    这句嘲讽比强心针还有效,我直接鲤鱼打挺弹起来,双手撑着眼皮瞪着他表示我不困,我还可以接着熬!月亮不睡我不睡,我是秃头小宝贝!

    “人的意志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所以别逞强,赶紧去冲个澡,然后上床睡觉。”

    秦彻捏住我的脸晃了晃,问我听到没有。

    我的大脑已经快要停止运转了,被他捏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把他手拍开。

    然后迷迷糊糊地接过东西去洗漱,迷迷糊糊地把漱口水咽进肚子里,迷迷糊糊地在淋浴间灌了一鼻子水,迷迷糊糊地穿着一只塑料鞋一只拖鞋就走出房门——

    结果看到秦彻还站在门外的走廊上,跟门口保安似的,单手插兜,手里还无聊地抛着个硬币,自己逗自己。

    “……你还没去睡啊?”我揉了揉眼睛。

    “怕某只小猫淹死在浴室,准备救援,结果看到了足以引领时代新潮流的搭配。”

    他转过身来,打量着我扣得七扭八歪的睡衣扣子,脚上穿错的拖鞋,笑了起来。银白色的头发在暖光灯下晃了我一眼,刚刚注意到他手里还拿着东西,就一股脑地塞到了我手里。

    是一部手机一和一张卡。

    “我有手机,给我这个干嘛,”房间内暖气很足,我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点,干脆把拖鞋踢开,光脚踩地毯上,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还有这张卡是什么?”

    “你那部手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老古董了,没找到充电器,先拿这个应急,方便联络。”

    秦彻走上前,伸手按下开关。屏幕顿时亮起,前置镜头咔嚓一声记录下我发愣的脸,等我反应过来,绑定成功的弹窗弹出,AI机械的声音响起,提示身份信息已录入。

    动作这么快做什么……看着光屏上弹出的我双眼呆滞地看着正前方的呆逼证件照,我一脸无语地看向秦彻。

    “好烂的拍照技术,但还是谢了,”我吐槽道,晃了晃手里的卡,“这个呢?这是啥?”

    “我的真心。”

    “?”

    我一脸问号地看了看手里花纹精致的小卡片,又看了看一脸理直气壮的秦彻,某个不可置信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瞌睡顿时全飞了。我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瞪大眼睛,在他半是从容半是认可的表情中,用震撼我全家的目光打量着他——

    然后惊恐地捂住屁股。

    “……你的房卡?!不不不,这种东西我不能接,我是个正经生意人,跟EVER集团不一样!卖钩子的事情我不干!——在上面也不行!”

    “???”

    “我该说你是胆大包天还是胆子小,”秦彻给气笑了,咬牙切齿地,伸手就给了我一记脑瓜崩,“看字——别告诉我看不懂上面的字,这是我的备用卡,拿去,给你用。”

    “我是新时代的文盲,看不懂思密达,”我把黑卡努力往秦彻手里塞,一脸义愤填膺,“管你是黑卡白卡金卡还是彩虹卡,邪恶的资本家!休想收买你工人姑奶奶的屁股!”

    “再装傻,我就真的让你屁股开花。”

    秦彻有点烦躁地拽着我的手,仗着手比我长,将卡片塞进我胸前的口袋。硬质的卡片角隔着衣料,在心口处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停——别再动了,别多想,我可不是慈善家,给你也是有条件的。”

    见我停下试图大猩猩手撕上衣硬要把黑卡抠出来的举动,秦彻松开我的手,转而双手抱臂,挑眉注视我。

    “真心要用真心来换,很公平吧?”

    “黑商啊,暗点首领好霸道,怎么还兴强买强卖的,”我捂着胸前的口袋,假装害怕的样子,“你想要我做什么?先说来听听,我再看看答不答应。”

    “放心,不是什么难为人的要求,”他笑了一声,隔空指了指我手里的手机,“我的要求很简单,无论什么时候,不管是打给你的电话,还是发给你的消息——”

    “要回我。”

    “……”我看了看光屏,试探地问,“无论什么时候?意思是还有时间限制,隔多久?一天?三天?一星期?一个月?”

    “不管多久,都要回应我。”

    他很肯定地说。脸上的表情轻描淡写,指尖却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手臂。暗红色眼睛直直盯着我,探究着我脸上的神情,像盯着猎物在陷阱口不停徘徊的猎人。

    “如果在忙,就忙完再回,我的时间很多,足够陪你浪费。但友情提醒,我的耐心一向不算好,所以,如果不想被我打乱你的计划,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真坏,惯会难为人,根本不简单嘛。”

    我心知肚明他到底在说什么,苦笑着摇了摇头。

    以为被我拒绝,秦彻的眉头眼看又要烦躁地皱了起来,抱着双臂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在他准备开口之即,我却一边叹着气,一边轻快地点开了光屏。

    “——但我就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唯有你的钱,流向哪里,就说明你的真心在哪里。】只是一句戏言罢了,我没放心上,他反倒记住了。

    说毫无触动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惶恐。

    倒不是什么矜持,人情早就越欠越多,彼此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该怎么还了,但黑卡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拒绝是第一反应。但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我的想法,所以后退一步,提出了这个幼稚得像过家家一样的要求。

    哪有人给别人好处,却只要对方忙完后回自己个讯息的?

    ……但就我现在而言,的确有些难度。

    我不会一直待在暗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失联了。这个要求正好拿捏在死穴边沿,再近一步是冒犯,再退一步分量不够,让我不得不去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到底考虑了多久。

    然后顺理成章,注意到了他那些有意无意的小动作。

    本身也不是情绪外显的人,却屡屡在我面前示弱,引诱我去抓住他的弱点。石榴石一样的红眼睛注视着我,热烈大胆,太过专注甚至会让人产生侵略感——那不是错觉,他就是要望到我内心的最深处,要让磐石开花,要让黑夜燃烧,要在空无一物的冰原上炸开一轮红日。

    ……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不管是送我的小刀、衣服、手机、黑卡,都是他对我展示善意的方式。

    看不到、又抓不住我的欲望,可能确实让他有些焦虑,以至于即使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地盘,安全感也没有落到实处,还在不停地试图让我们的联系更紧密一些。

    到底是谁会把帮人搞得像别有用心一样啊?

    ……也只有这个笨蛋了。

    我无声叹息着,翻打开通讯录,果然在通话记录里翻到了唯一的一个电话号码,抬手就播了过去。安静的走廊上顿时响起了轻微的震动声——来自秦彻的衣兜。

    他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我假装没有发现,顾忌某人的自尊,压着不受控上扬的嘴角,当着他的面把电话号码备注改成了“暗点百灵鸟”。

    “现在我觉得,这张黑卡我拿得理直气壮了。”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麻利地将秦彻设置为快捷拨号键1、紧急联络人、创建首页快捷方式。

    “全年无休,有呼必应,随时报备……惯会为难人,对你简直一点都不能大意,但凡没问清楚,又要定个不明不白的卖身契,被你撵着满世界窜。”

    “那种体验有一次就够了,”看见我的一连串动作,他心情明显好转,瞧着屏幕上的外号,声音里也带着笑意,“这又是什么意思,想我给你唱支摇篮曲吗?”

    “是在夸你气场威武,羽毛漂亮,身价高贵,出手大方,说话好听,头顶的羽冠也精神抖擞,”我笑眯眯地哄着他,将手机抵在下唇,给他展示了一下手机屏幕,“好啦,现在无论发生什么,我的第一联络人都是你了。”

    “满意了吗,小鸟?”

    “……嗯,意图领会到位,执行迅速,过程透明,公开公正,该给你颁发个优秀奖。”

    秦彻弯下腰,对着我微笑。头顶的暖光灯照得他毛茸茸的头发微微发亮,蓬松柔软,像一只在太阳下伸展羽毛的鸟团子,神气活现地挺着嗉囊。

    修长结实的小鸟爪从鼓鼓囊囊的胸脯下探出来,用手背轻轻蹭了蹭我的脸,又碰碰我的睫毛,才心满意足地收了回去。

    “好了,去睡觉吧。”

    心情好的秦彻变得特别好说话,他打开旁边的房间门,展示了一圈我未来即将居住的室内布局、墙上挂着的武器、宝石镶嵌的摆饰、以及柔软舒适的大床。

    “你可以把卡压在你的枕头下,或许晚上不会再做噩梦了。”

    “怪事,我什么时候做过噩梦?”我倒进床里,被子一拉把自己盖好,只露出两只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小秦子,朕要就寝了,你退下吧,记得关灯关门。”

    小秦子瞥了我一眼,我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死过去。他倒也没跟我计较,我听见一声轻笑,面前灯影晃动,接着被子被裹得更紧了点,粗粝的手指将我脸上散乱的发丝抚开,整理在脑后。

    “睡吧,晚安。”

    关上灯。

    晚安是一根灯绳,咔哒一声,人造的灯芯吻别了电源,夜晚熄灭,黑暗才真正到来。

    ……我在黑夜中惊醒。

    四下寂静无声,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

    只有窗沿反射着一点冷冷的月光,照在挂在床边的衣服上,乌鸦胸针微微闪动,像一颗艰难而沉重地收缩的心脏,从血液中挤压着最后的余温。我压住声音,将轻微颤抖的身体蜷缩起来,吐出一口热气,无声地喘息。

    黑夜惯于藏污纳垢,叫亡灵也敢在我脑海中猖狂。

    一张张脸在眼前回闪,一道道声音在耳畔回响。太吵了,活着的时候是手下败将,死了反倒学会狗叫了。死人就是这点不好,想拖出来辱骂两句,发现不仅本人早就被我碾碎了,连圣遗物都被我融了。

    真遗憾,你们居然连我都没活过。

    习惯性往枕头下去摸手机,想看看几点了,结果睡前忘记关闭通讯页面,手一划拉,直接拨一个电话打给了秦彻。

    该死,灵敏度这么高做什么!

    我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用在祖安区守护家人的手速眼疾手快挂掉了电话。

    ……结果下一秒电话就响了起来,我盯着屏幕上弹出的“暗点百灵鸟”备注感觉内心有点崩溃,大哥!你反应要不要这么迅速!在自己据点也这么警戒的吗!

    要不装睡着算了,真不想接。但是电话一直在不屈不挠地欢唱,系统自带的铃声难听得要死,我犹豫再三,还是在自动挂断前按下了通话键。

    “思想斗争做完了?我还以为你会选择装睡。”

    秦彻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他应该是埋在被子里,连声音听起来也是毛茸茸的,轻微的鼻音像贴在耳边震动,我不由自主把手机拿远了点。

    “不好意思,按错键了,没想吵醒你的。”

    我叹了口气,从枕头下又翻出黑卡,举到面前,盯着上面银光闪闪的花纹和字符,“确实想装睡,结果想起刚答应过你,又懒得再定个闹钟回你电话,还是接了。”

    “没什么事,你接着睡。”

    “没睡好?压岁钱没对你起效吗?”他懒洋洋地说,翻了个身,像被人类的拥抱挤了一下的大猫,舒适地从鼻腔发出一声喟叹,“……接都接了,既然睡不着,不如想点有意思的事一起做。”

    “晚安,再见。”我果断说。

    “不行,回——来——”他拖长了声音,“你把我吵醒了,现在得负起责任,把我哄睡着。”

    我一时间失语。

    床铺柔软舒适,我听着秦彻均匀的呼吸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几乎能想象出他嘴角勾起的弧度。

    可能黑暗确实擅长藏污纳垢,而被窝又实在安全又温暖,于是那些尖锐的、刺耳的、扎进心里的刀片也被黑夜一同融化,在滴滴答答的指针中搅乱,消散在这温柔的月色。

    “好吧,”我放松了下来,侧过身,学着他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懒洋洋的语调,“你想我怎么哄你?”

    “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行,”即使隔着话筒,我也能听清他带着笑意的语调。尾音上挑,像把小钩子,勾得人心底痒痒,“实在想不出来,骂我两句也行。”

    “这算什么哄睡,”我失笑,“这位先生,我们的午夜电台可是全龄向的。”

    “谁叫你只有在想办法折腾人的时候,才是最有动力的,”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开口,“那就唱歌,我记得你唱歌很好听,我想听。”

    “……你什么时候听到我唱歌的,我记得我没在你面前唱过。”

    “两次。”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是在说《Lil' Goldfish》和《Rise Up Dead Man》吧。*

    唉,我也不是很想回想起这个。将手伸出被子,刚刚出了一点汗,一下子接触到空气有点冷,于是我曲起手臂枕在头下,有点出神地思考。小金鱼有些不合时宜,猎杀对决是战斗曲,作为儿童睡前金曲都不太适合。

    唱首歌吧,但……

    ……唱点什么好呢?

    我思忖着,心却在摇篮里浸泡,变得柔软无比,轻飘飘,鼓鼓囊囊,膨胀得几乎透明。是了,无论如何,不该辜负这摇曳的夜色,于是我就自然地张开口,轻轻哼唱了一段小曲。

    “音调起这么高,真不赖,我看那个备注应该留给你自己。”秦彻似乎将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声音模糊不清,不仅变得毛茸茸的,还有点暖洋洋的。

    “没有歌词吗?百灵鸟。”

    “不记得了。”

    真奇怪,他明明是夜行生物,却让我嗅到了阳光烘烤过的气息。迟来的困意席卷而上,我情不自禁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

    “还要听吗?”

    “再来一遍。”

    于是我又哼唱了一遍,两遍。他的呼吸声始终萦绕在耳畔,均匀平缓,有力得像是他的心跳,鲜活,充满生机,脉脉地流淌进我心底。

    意识越来越模糊之际,我听到有人在问我,睡着了吗?

    声音低沉却温柔,像一只大手轻柔地抚过我的发顶。我下意识地回应,发出几声有点不成句的回答,像在说话,又像在哼歌。真是的,多失礼呀,让我都有点困扰了,连我自己都没听懂在说什么,这样说出来的话,谁又能听懂呢?

    他却低低地笑了。

    一阵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后,响起了略为清脆的,像是皮肤贴在电子产品上一触即分的声响。

    “晚安,做个好梦。”

    “梦里要有我。”

    于是所有的事物都随风远去……黎明尚未到来,夜色将我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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