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之今日身着一袭色锦袍,质地精良,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柔光。腰间束一条淡青腰带,长发以一根白玉簪简单半束起,墨发半批垂自腰间,又有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增添几分随性。

    眉如墨画,目若朗星,今日的他倒是与往日大有不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亲和,却仍是令人瞩目。

    “陆铭。”

    沈澜之指尖摩挲着杯身,眼眸深邃,不等陆铭余下的话说出口,便将其打断,“你作为大理寺丞,应当知晓人口走失对各个家庭的影响。”

    “阿月曾言十年前她便被拐,以至于流落乡间十载,十年后回了京城,却见拐卖人口之事仍有......”

    他望向陆铭的眼神中看不出是何种情绪,嗓音微沉,“自我上任后时常翻阅旧案卷宗,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孙家村一案?”

    “十年前...孙家村......”陆铭嘴里呢喃着这几个字眼,片刻后想起来什么倏然看向沈澜之,“您是说那全村葬身于大火的孙家村?”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大人,我想起来了,那时大理寺还未有掌管诏狱,专司抓捕稽查之权,这案子是由京兆府京兆尹督办的。”

    沈澜之略微颔首,“不错,孙家村全村两百余人,那场大火过后却只寻到一百二十具尸体,除去不在村内的,那些剩下的人去了何处?”

    “大火熄灭后只寻得一百二十具尸体,卷宗内记载的尸体年纪最小者已是十六七岁。”

    “可小到尚未满月的婴孩,上到十三四岁的孩童,几十人却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儿,他面色冷沉,“可见此案是为团伙作案,为了抓走那些孩子,不息屠了整个孙家村,手段极其残忍。但当时却以山火突燃席卷全村的荒谬之言结了案。”

    陆铭记着七日前的事,大人白日里去寻了苏小姐,夜里又回了大理寺连夜省了绑匪。

    他当即捕捉到什么,跟着说出心中所想,“是以,七日前您连夜回了大理寺提审了李九一行人,便是怀疑十年前屠了孙家村之人与十年后买卖孩童之人是一伙的?”

    “不错,那日李九说到,与买家交接孩童之时会以绸缎为信号,清平岭外废旧渡口处会以黄稠替换红绸为信号指明交易时间。”沈澜之想到卷宗上的信息,眼神微冷,“那卷宗内便提到,大火后,于井中寻得一女尸,手中紧攥黄绸。”

    “若如我猜测的一致,这幕后之人所图,绝不单单只是为财。”

    陆铭心中亦是沉闷,“可若真如此,那些人由亲自动手抓人转变为从人贩子手中买人,就是变得小心了些,这更难查了。”

    沈澜之掀起眼皮淡淡道:“你再想想,是否这十年来便没了类似于屠灭全村之事?多是各家孩童莫名遗失的案子。”

    “是,”

    陆铭瞧见他说了这话后,便意味不明地转头看向了亭内,那眼神应是望着苏小姐。

    只是苏小姐与此事有何干系?

    倏然想到什么,陆铭心中一骇,“是了,自十年前苏小姐走失,全京城上下戒备严查,连带着各州府皆重视起来,从那以后便没了这事。”

    说到这儿,他的面色突地泛白,“您的意思是,苏小姐幼时......”

    沈澜之收回视线,眼帘微低,点了点头,“是,我猜测......阿月幼时便是被那伙屠戮整个孙家村之人拐走的。”

    “只是她因何失了记忆,又为何辗转流落到江南夕云......如今都不得而知。但我离京之际派了肃一去寻了当年督办孙家村一案的官员。”

    “如今竟只存下一人。”

    “想来......”沈澜之微微垂首,埋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她应是不会拒绝与我们一同查探真相的。”

    ......与此同时,亭内。

    璃月端坐在席位上,并不知晓有人看着她们,将她应付这些娇小姐的过程全都看在眼中。

    也不知晓他们在谈论着什么,只是见着席间众人皆拿了礼物,只余下慕婉泠与苏丹坐在没动,只是指尖轻轻敲了敲放在桌上的茶杯,想着何时才能结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不待她做什么,却是见慕婉泠站了起来盈盈一拜,面上仍是得体的笑,“今日是婉泠想差了,苏小姐勿怪。”

    这般大大方方致歉,将此前的行为化为小差错,这招以退为进,倒是厉害。

    璃月挑了挑眉,也不想与她再计较什么,侧过头向静书示意,“哪儿能让客人致歉的道理,静书。”

    静书:“是,小姐。”

    静书微微欠身后,向着亭边还端着漆盘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吧。”

    两名丫鬟稳稳当当地将漆盘端到主位处,席间众人倒是不敢越过慕婉泠这个郡主拿最贵重的礼物。是以漆盘之上仍是放着那珍宝阁的发簪和南海珍珠项链。

    见状,慕婉泠笑着伸手收下那珍珠项链,“婉泠多谢苏小姐。”

    一边仍是坐着的苏丹见着更是气极了,只觉得憋闷,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婉泠姐姐会向璃月示好,当即站起来怒声道:“谁稀罕你的破东西。”

    说着还将漆盘中的簪子推到地上,竟是直接往亭外走了。

    亭子内的动静大得园中众人都望了过来,

    恰在这时,吴管家匆忙从园外赶来,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大声道:“大小姐,快快随我去正厅,圣上赐下贺品,您得前去接旨。”

    霎时间园内众人借呆滞了片刻,璃月率先反应过来应声道:“好,我这就来了。”

    说着便走出亭子,越过愣住直直站着的苏丹。跟上吴管家去往前厅,园中的众人也自发跟上,天子赏赐,他们自是要跟着一同接旨的。

    璃月才走上长廊没多久,便感知到身侧走上来一人。

    “待会儿来传旨的,应是两位皇叔中的一位。”

    嗓音低醇有质感,很是熟悉,璃月侧过头看去,就见着沈澜之刚好侧过来的脸,不知为何,今日的他莫名比往常好看了几分。

    璃月微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你是说五皇子与六皇子?”

    沈澜之微微勾了勾嘴角,转过头望向前方,轻声应道:“是。”

    只是一个归宗宴,苏哲乃是昭国相国,其嫡长女归宗之时圣上下旨赐下贺礼应属正常,可若是皇子亲自来下旨,就值得深思了。

    璃月脑海中突地回想起那日父亲的话--“如今朝廷为了立皇储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她惊骇地想到,若是作为皇储热门人选的五皇子与六皇子其中一人亲自来宣读圣旨,圣上这是在推着相府选择其中一人站队?

    似是察觉到她的想法,沈澜之低声安抚道:“无妨,皇爷爷此举有他的考量,并不会对相府有什么影响,待会儿不论是哪位皇叔,若是赐礼,你收着便是。”

    璃月看了看他,又看向将要走出的长廊,轻声回应道:“好。”

    一行人才从长廊处走出,便见着厅内众人都去了前院,一行人神情严肃,立在院中,为首的是苏哲与穆岚。

    听见声响的穆岚转过身来看向璃月,当即招了招手,“阿月,快来。”

    璃月将将走到她身侧站定,便听见她低声道:“六皇子派人来了信,圣上的旨意稍后便来,让我们做好准备迎接圣旨。”

    话落,一阵庄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见一队仪仗威严的队伍缓缓而来。

    队伍中央,是一位身着华丽锦袍,气宇轩昂,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

    走得近了,璃月才看清他的面容,五官端正青隽,神色冷峻中又带着一丝温和,却尽显高贵与威严。

    这人......约莫及冠之年,瞧着与沈澜之差不多大,应是母亲口中的六皇子。

    众人见着他缓缓下马,缓缓走上石阶,进了相府大门,连忙跪地迎接,高呼:“六皇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经历过这场面的璃月慢了霎那,当即也跟着行礼。

    六皇子沈煜微微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后声音沉稳而有力道:“今日,本皇子奉父皇之命,特来为此次相府归宗宴送上贺礼与祝福。”

    说罢,接过旁边的侍从恭敬呈上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相府归宗之宴,朕心甚悦。朕闻苏相有女璃月,蕙质兰心,德才兼备。其性温婉,举止端庄,行止有度,有大家闺秀之风范。或于医道有灵慧之悟,或于品德具高洁之姿。”

    “值此归宗盛宴,特封苏璃月为清宁郡主,赐金册宝印、绫罗绸缎若干。望其不负朕恩,秉持仁德,为天下女子之楷模。钦此。”

    一听这话,跪地接旨的众人皆是震惊,纷纷抬起头将目光投向璃月。

    对于突然被封为郡主,璃月亦是心中有些惊骇,却沉稳行礼叩谢,“臣女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礼后,沈煜微笑着扶起璃月,轻声说道:“恭喜清宁郡主,此乃皇恩浩荡,望你能不负圣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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