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巷的时候,天刚蒙蒙亮,透过窗纸可以看见,屋内仍旧燃着彻夜的烛火。

    听到外面的动静,木门被人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披着大氅、双目猩红的薛清安。

    他脚步急促,帮忙拴好马车后,就停在何秋月面前,上上下下地瞧了她一番,见二人神色自若,才放下了悬了一夜的心。

    在察觉到府衙有内奸后,他的行动便有了限制,现在敌暗他明,而另一张明牌完颜诚几经思索,便向他提出了这样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其实是不想让无辜之人牵扯其中的,但马祥和麻田已经和他们打过照面,能信得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看着何秋月那张有些认不出的脸,薛清安也在心里暗暗感叹,这双巧手除了制瓷,连画出的妆容也是如此神奇。

    若不是那双澄澈的眼神,光是靠乍一看的印象,他估计都不能完全确定眼前之人是她。

    何秋月轻轻拍了拍薛清安的肩,和坐在炉前烤火的老齐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网都撒下,我先回去补个觉,就等着大鱼小鱼一起上钩吧!”

    一进屋薛夫人先是往何秋月怀里塞了个暖手炉,随后掀帘而出的陌桃又递来一碗热腾腾的姜茶。

    直到何秋月仰头咕嘟咕嘟一口喝下,薛夫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住她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有些疲倦的背影。

    “清安”,她扭头叫住准备离去的薛清安,抬手按了按额角,没有了平日里的妆容,面容间依稀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

    有憔悴,有疲惫,但唯独没有脆弱。

    薛清安顿住脚步,坐到了对面的位置,见母亲手边的茶杯已经空了,便举起茶壶又小心地添上一杯温茶。

    “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对孩儿说?”

    烛火摇曳,淡淡的茶香在鼻尖蔓延,看着对面儿子意气风发的面容,薛夫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这样的情景,在十六年前也曾有发生。

    只不过,那时她正值青春,带着年幼的儿子一起,陪夫君共同前往耀州平叛。

    在军营里,年轻的丈夫运筹帷幄,与同僚拟好了详实严密的作战计划,她就站在炉前,帮丈夫穿戴好战甲。

    可没想到,这一别,就是生死两隔。

    “娘……您没事吧?”

    薛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苦笑地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平安符递了过去。

    “这玉佩你戴着,我特意找万佛寺的高僧开过光,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留着保个平安。”

    “娘”,薛清安无奈地从颈间扯出两个颜色各异的链子,“金光寺、万佛寺,您求了这么多,也不怕我这脖子压断了。”

    “胡说!”

    薛夫人笑着嗔了他一眼,将那两个链子取下,又把玉佩小心地挂了上去,神色之间满是虔诚。

    “一次祈愿能挡一次灾,都是你懒得摘,现在还怪起娘来了。”

    言罢,她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冰凉的玉佩,低声叹了口气。

    “去吧,娘就在这等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好,您放心……”

    未等他说完,薛夫人就笑着打断了他,起身帮他系紧身上的大氅。

    “娘知道,我儿子绝非常人,一定可以赢的。”

    她就是怕,所以才会日夜诵经祈福,她不想赌,更不敢赌失败的可能。

    看着薛清安离开的背影,薛夫人暗暗叹了口气,走回案边,将已经冰凉的茶一饮而尽。

    ……

    城外兵临城下,战火纷飞,而何秋月的这一觉睡得也不甚安稳。

    意识昏昏沉沉间,耳边似乎传来了几声凄惨的哀嚎,随之而来的,是一连声尖锐狂妄的大笑。

    昏暗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但下一刻,眼前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所覆盖,触目所及的,是无穷无尽的血河。

    即使在梦中,那冰凉黏腻的触感也格外逼真,何秋月避无可避,在梦魇中不断后退,双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

    脚边忽然被硬物绊到,何秋月愕然回首,只见静静立在地上之物不是别的,正是一个被鲜血浸了大半的白骨头颅。

    眼球早已腐烂殆尽,而那黑洞洞的眼眶就这么对着她,好似无底的深渊。

    何秋月心下一惊,慌乱中又向后退了两步。

    却不想这一退,便到了悬岩边上,脚下失衡的瞬间,失重感也随之袭来。

    在下坠的前一秒,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骷髅的旁边,那里正放着一个红绳挂着的桃木符,无论是形式还是花样,都让她再熟悉不过。

    是她兄长贴身携带之物,也是她母亲临终前亲手所制。

    “哥……”

    一声惊呼后,何秋月也从凌空感中惊醒,满头满脸早已被冷汗浸湿,连视线都因睫毛上的水渍而有了几分模糊。

    她撑着床坐起了身,从窗棂的缝隙中向外看,依稀可以瞧见被大雪覆盖的那棵青松,在凌烈的风雪中仍旧青翠挺直。

    “真是,怎么会做这种梦。”

    就这样静静发了会呆,她才抬臂伸了身懒腰,从衣架上取下大氅,披好出门时已不见丝毫慌张,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老周老齐早早打了烊,都陪着薛夫人在主厅静静坐着,听到动静都回过头来,面上都有着藏不住的焦急和担心。

    “伯……娘,前几日我去林城买了点菊花茶,您尝尝味道如何?”

    菊花清新温香,又能清热败火,薛夫人结果茶杯喝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

    “不错,虽说洛阳茶铺年年上新,但这般甘洌的菊花茶,上次喝到还是十多年前的时候了。”

    “您喜欢就好,这苦菊味道重,还怕您喝不习惯呢。”

    说着见薛夫人茶杯已空,何秋月便又提壶倒了一杯,随即转过身,也给老周老齐以及陌桃各添了一杯。

    “夫人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看我活了三十多年,还是跟从前一样,喝不了半点苦茶。”

    小心地浅啜了一口茶,陌桃就皱着眉头将茶杯放到一旁,直到接过何秋月递来的梅子干,表情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将茶一饮而尽的老周和老齐听了这话,都不由得摇头苦笑,老齐更是连连咂舌。

    “世事都不绝对啊,你瞧我俩够苦了吧,可别说人上人了,要没有秋月照顾,恐怕连活命都是困难!”

    何秋月也放下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两位大伯真是抬举我了,您二位能吃苦又有技术,走到哪都是一把好手的。”

    “有句话不是说小富靠拼,大富靠命嘛,有些事情都要讲究个机缘,而我们寻常人能做的,只有不断往前走。”

    一旁的薛夫人也点了点头,指尖缓慢地捻着手腕的念珠。

    “机缘的确是个可遇不可求之物,人生在世,能够真正改变命运的机遇少之又少,所以能够抓住机遇的,都是平日里就加倍努力之人。”

    言罢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手指微微一顿,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的嘲弄。

    “天道无情,很多时候眷顾的努力者,不仅是正直之人,有些时候,也会有心狠手辣的奸佞。”

    她语气低迷,一时间连大心思的老齐都收敛了几分懒散,屋内几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后,还是何秋月轻声开了口。

    “阴阳两极,世间善恶也此消彼长。但无论如何,人间正道是沧桑,即使小人得志一时,也终究会有惩恶扬善的一天。”

    “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需要的,只有时间。”

    而就在屋内几人良久的等待中,一直紧掩的木门被从外推开。

    漫漫的飞雪中,站着的是银甲玄衣的薛清安,以及他身后同样浑身浴血的完颜诚。

    薛夫人一瞬间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隐隐发着抖,她拂开陌桃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紧紧拉住了儿子的手。

    “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薛清安一边安抚地握紧母亲的手,一边向后方的何秋月投来一个安慰的目光,嗓音虽然沙哑了几分,但仍旧有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为首的大皇子已被俘虏,逃跑的几名叛军也正在连夜抓捕,虽然未捣毁判军老巢,但相比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危机。”

    这时,薛夫人才注意到在门边的完颜诚,略有些诧异于他夷族的样貌,犹豫一瞬,还是问出了口。

    “这位公子,不知是何来历?”

    完颜诚倾身拱了拱手,“晚辈完颜诚,见过薛夫人。”

    “清安来信总是提及二皇子的英勇,如今一见果真器宇不凡。还要多谢二皇子素日里对清安的帮助,日后还望戮力同心,共除此患才好。”

    听了薛夫人这话,完颜诚又拱了拱手,也认真地点头回应。

    “多谢薛夫人夸赞,不论是为了边境的太平,还是北疆的稳定,惩奸除恶都是晚辈义不容辞所在。”

    “还请夫人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我部下的北疆军绝不会是大周的敌人,只会是最稳固的盟友。”

    听着他郑重的承诺,薛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

    “年纪大了,想当年我也曾提刀上马,如今只能在这干等着,给你们诵经祈福了。”

    “哪能呢”,何秋月上前一步,冲薛夫人伸出右手,“前方征战固然重要,但后方安稳也同样不容小觑。”

    何秋月抬起头,明艳的脸上满是笑意。

    “敢问您是否兴趣,参与到我们实业援军的行列中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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