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春雷乍动,大雨如柱。

    方时祺在黑暗中穿好衣裙,她热爱置身黑暗孑然穿行之感,暗夜视物为她提供便利,这感觉很好。

    收拾好后,沉坐在梳妆镜前数雷声和闪电数量。

    尽管昨夜晚睡,但身体没有昏沉之感。不似以前沉闷无力。

    魔和肠胃都在催促她赶紧进食,她直接拒绝,道:“我的身体不能吃太多,昨天呕血你不知道么。”

    “但是你需要力量来维持正常运转。”魔陈述事实,如今一体不可分割,哪方需求都是这具躯壳需求。

    “不行。”方时祺在黑暗中抵住自己胃部,抵抗它抗议绞痛。

    整个纤细后背冒出细密汗珠,她一边感受身体因疼痛带来热意,一边享受这份磨难。

    很好啊,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疼痛。她一定会活下去,无论有多疼。

    额头抵着台面,眼珠子死死盯着豆大雨点噼啪无规律拍打着轩窗。

    真吵真吵!她因疼痛而变慢的思想,在烦躁叫嚣着。

    一年份雨水要在今天一天下完么!这么急躁做什么!还有200多天才能过完一整年,何必如此着急。

    细细呼吸微不可闻,要不是鼻腔还在稍微进出气息,胸口无声起伏几乎以为这具身躯已经死去。

    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敲门声响起。

    方时祺猛的挣开眼,眼神带着狠厉刹那清明,她大口喘息着,尽量掩盖自己虚弱,回应:“圆善,我醒了。”

    圆善得到回复,停在门口静待吩咐。

    见她仍静止不动,魔问:“你还要坐在这里多久?”

    “等汗干掉。我不能浑身湿哒哒让圆善起疑心。”她说出缘由,语气柔软,却像是在威胁。

    大声咒骂以示愤怒在方时祺看是懦弱恐慌者无能表现,并且她没那么大气力去做。它催动身体折磨她,她也能利用身体要挟。

    小姐并不喜爱让人服侍穿衣沐浴,圆善只帮忙梳妆,因此也擅长梳各种发髻。

    她今日为方时祺梳灵动清新百合髻,更显得少女小脸娇俏,脖颈纤纤。正思索戴什么首饰之时,听见小姐说:“这样就好。”

    “这些小姐都不喜欢吗?”圆善疑惑。

    方时祺没有回答,对琳琅满目首饰没有多大兴趣。

    喜欢,那是什么?

    生尚且不能选择,还有资格思考喜欢么?如果非要喜欢什么,那她喜欢平安顺遂。

    “以后莫要为我哭泣。”那双大眼今日还肿成桃子模样,可见昨晚哭的多伤心。

    “小姐……”圆善听到这话又要哭出来。

    “再哭克扣月俸。”此话一出小丫头立马止住哭泣。

    祖父违背自己承诺,朝食简单量少。

    孙女用眼神质问,老人家面不红心不跳骗人:“连日阴雨绵绵,商贩不便上街,张婆子无甚菜好买,待午食……。”

    像是反对他言语一般,雷点散去,骤雨渐歇。

    “雨停了我可以出门逛逛么。”方时祺趁机提出要求。

    “好吧。”方伯辉考虑后勉强答应,决定吩咐车夫,让他看住小姐不要吃太多。“圆善也记得看着小姐,回来同老爷说啊。”还不吩咐丫鬟。

    “是,老爷。”圆善顶着小姐似笑非笑眼神,觉得祖孙俩好会强人所难。

    于是方伯辉注意力又转到圆善那里:“圆善口味不像是咱们梅山人,这丫头嗜辣。”

    梅山人也吃辣椒,辣椒以香辣为佳,椒香浓郁。因为身体原因,方时祺从小几乎不吃。而圆善觉得这边辣椒只有香没有辣,每次吃饭都拼命加辣椒,看傻眼一众仆人。

    “圆善流浪至此,自是不同。”方时祺坏心眼建议,说:“如果她上火倒是可以让张婆子帮她熬一副清热去火的汤药。”

    “这确实可以。”方伯辉温和笑开:“你从小到大都爱自己一个人呆着,难得与人投缘,待圆善将来成婚,爷爷一定给添一份嫁妆。”

    那是因为同龄郎君女郎们会天真的说她克父克母克亲人,早晚也克死自己祖父。同样克友人,只要接触她就会厄运缠身,所以,不跟她玩。

    她,于是只好一个人玩。

    “圆善是特殊的。”方时祺把脸埋进碗中喝汤,掩去眼底晦暗不明情绪。

    人都有秘密,方时祺对别人之事好奇心很低,劳心费神,又无趣。

    但这个小丫头目的不纯接近她,尽管刻意伪装,可她皮肤细腻,十指纤细,与那些饱受苦难的孩子完全不同。

    观察发现,圆善对自己并不陌生,不是因她大名鼎鼎听过很多秘闻那种熟悉。而是研究过自己,了解她喜好,并且委屈求全,目的是做她贴身丫鬟。

    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另外一个人好。因此她也带着探索目的同这个小丫头相处起来。

    圆善没有将她当做易碎陶瓷,怜她体弱。她理解自己艰辛,也敬佩自己。更何况对方没有任何行为要伤害自己,于是她便睁只眼闭只眼放任。

    看来,第一,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需要太过周密监视,观察记录即可。第二,他们可能觉得她生得一副很好坑骗模样。

    以貌取人可不是聪明之举。

    提到样貌,这让她又想起那位绝美少年郎君。

    那一刻,她身体在游廊之上,意识却仿佛在另外一个空间。

    “你以前没有见过他么?”魔因食欲暂时满足而获得些许力量,情绪稍微平复,因此有耐心同她讲话。

    方时祺没有记忆,她体弱本就鲜少出门,认识之人有限。但此等绝色,气质独特,若是生活在梅山城,亦不该默默无闻。

    或许可以跟表哥打听一下。她想着。

    祖父吃完朝食去书院时,雨已经完全停止。

    天边彩虹高挂,一扫连日阴霾。

    方时祺乘马车出行,方家宅院在大象街尾,待马车行至大象街头,她透过车窗珠帘缝隙看到“寒记粥铺”大排长龙。所售野菜粥,奇香诱人心魂,美名远播。

    “停车。”她叫停马车,吩咐圆善:“去买一份野菜粥。”

    粥铺老板姓寒,是位鳏夫,带着一位与她年纪相当儿子。

    寒老板今天红发招摇,异常扎眼。鲜亮发色跟记忆里他萧索易怒,死板刻薄的凶横大脸一点也不般配。难道妻子失踪十几年,突然找到,使他性情大变?

    想到这里方时祺猝然停止思考,煦朝疆域辽阔,版图广大,虽然有番邦蜀国,可她从未见过赤发红瞳之人生着煦朝人脸!

    “要几碗?”他语气恶劣问食客,态度没有身为粥铺老板该有的友善与温和。

    “寒记粥铺”老板脾气暴躁,四邻皆知。

    他凭心情开店,心情好可以每天开门,心情不好可以闭门半年,一时兴起就夜半熬粥香气勾的人睡不着只能爬起来吃饭。

    因为野菜粥味道过份美味,被同行举报肯定投毒,衙门前来调查证实诬告。气的他半月没开门,并把那人暴揍到卧床半月。从此大家再不敢对他有质疑。

    铺里就他一个人,一口硕大黑锅,卖完打烊。店内虽然极其简陋,却十几年如一日一尘不染,卫生方面颇得人安心。

    方时祺偶尔会让圆善去买,只是他对自己恶意太明显,每次见她总恶狠狠盯着,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让她心惊,便不爱来了。

    邻居私下议论,说他妻子是无法忍受他阴阳怪气的狗屁脾气才跟人跑了。当然被他教训后,邻里不敢再乱说。

    祖父告诉她雍鸣娘亲只是失踪而已,已经报官,总有一天会找回来。但至今毫无音讯。

    看吧,儿子都不跟他一个姓,妻子心里根本没有他!方时祺脑子里突然跳出某邻居的话。

    雍鸣,那个与自己处境类似少言的小男童,存在感极其模糊。

    他俩虽然住一条街,可是俩人不熟,甚少接触。偶尔听表哥提起同窗雍鸣,观祖父并未有太大反应,证明课业并不突出。现在仔细回想,竟不知他长成何等少年模样。

    而这位妻子失踪,孤身带着儿子,卖粥为生刻薄暴躁的雄壮威武老板,为何容貌巨变?

    她掀开车帘再次打量这个赤发红瞳美艳高挑的男人,同对方对视时,得到嘲讽回应。

    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容貌发生巨大,周围街访都未曾察觉,她低语:“这也太奇怪了。”

    “这有什么奇怪,这才是他本来样子。”魔出声解释她疑惑:“艳丽大魔。”

    方时祺因粥铺老板容貌巨变而来的震惊在此刻消散。

    她如今是借助魔力量审视这个世界啊,惊讶之下居然忘记这个。

    如果这是老板原本模样,那身为人子,雍鸣必也不可能是记忆中那幅样子。

    记忆里那个小童,其貌不扬,性格沉闷,时常被人忘记。他没有同别人一样欺负她,但也袖手旁观,没有帮助。

    待圆善端着野菜粥回来,方时祺慢慢吃着,以往只觉奇香扑鼻,鲜美异常。

    今日却苦涩难以下咽。

    “是灵草气息。”魔兴奋说。

    “但魔不食灵气,所以味同嚼蜡。我感受到他魔气波动,实力很强。”发现这一点,魔似乎更加兴奋。这不是遇到同族亲近之情,更多是遇到猎物的兴奋。

    实力?很强?!

    跟自己垂死挣扎不同,他们实力强大到顷刻间可以改天换地。

    方时祺抿紧唇,此刻,她也是兴奋的。可表情却越发深不可测。

    “魔族用灵草在人间界煮粥卖给人类?”方时祺深觉好笑:“你们魔真悠闲。”

    一个夜半找人结契,一个摆摊卖粥消磨时间。

    当真奇葩。

    她有点想去看看大魔平庸之子,雍鸣究竟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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