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她拒绝,坏笑着,反问他:“你猜不到么?”

    “猜不到。”他诚实回应。

    “那你慢慢猜好了。”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垂眸睨着他:“你如此聪慧,我相信你定能想到。”

    那可未必。雍鸣心道。

    她目前性格与前世大相庭径。心思闷沉,最善掩藏。

    师姐幼时话密,心思最是单纯,有什么都会直接讲。至于那些不愿讲的,她死后他才知晓。

    方时祺表示自己熟知余下礼节,吩咐圆善带领众丫鬟离开,屋内只剩下新婚夫妻二人,她牵住雍鸣将人拉至圆桌坐下。继续行完婚礼剩下仪式。

    桌上摆着寓意吉祥精致菜肴,一只卺破开两半,红色丝带分绑两端,方时祺端过白玉酒壶往内倒酒。

    考虑女郎身体不宜饮烈酒,管家为她准备的是果酒,小酌一杯并不醉人。

    卺内苦涩,酒入其内,染上清苦气味。两人分别饮下。

    方时祺弯着花瓣眼瞳望向他,郑重其事说:“雍鸣,此生,我们,同甘共苦。”

    话毕,一瞬不瞬盯着他,似在倔强等待一个承诺。

    雍鸣哑然。

    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愿背弃誓言。

    神明生命很长很长,若她仍是妖神,雍鸣甘愿允诺,陪她度过漫漫岁月。如今她寿元有限,这个承诺他无法应允。

    “当然。”他回答。

    撒谎!

    很玄妙。尽管他伪装的很好,眸光澄澈真挚,可方时祺就是能察觉他心思。

    喝完合卺酒,她拿起一旁高几上剪刀,剪下一缕发丝。凡物剪不断神明发丝,雍鸣施法切割,递给她。

    发为血之气,方时祺气血两亏,当然养不出丰盈秀发,她打量着两束发丝,一束枯黄暗淡,一束顺滑油亮。并在一处,像是草芥与蚕丝。

    秀眉轻蹙,她嫌弃道:“好粗糙。”

    “以后会慢慢好起来。”他柔声安慰。

    听他这样说,方时祺发问:“什么时候?”

    不待他回答,她又问他:“是十八岁以后么?”

    她聪慧敏锐,心似玲珑,症结在何,怎会不知。不死妖心回归,问题自能迎刃而解。

    “对。”

    她忽然冷笑,威胁他,说:“若是果真如此,我希望能与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雍鸣沉默。

    方时祺不管他心内作何感想,只把自己想法表达清晰,告知他,并不是在征询他意见。

    屋内一片死寂,两人呼吸清浅几不可闻,只有烛心燃烧忽然蹦出噼啪声响,昭示着时间流走。

    “我教你编发。”方时祺出声打沉寂。

    她将两人发丝各分成三股,两两合成一束,变成三小束,手指慢而笨拙编发。

    从小到大,方时祺并不喜欢自己头发。它们干枯糙黄,稀疏易断,时刻提醒着她生命是多么脆弱。不必费心摧残,自在悄悄枯萎。

    无力又可悲。

    她不爱触碰它们,厌烦发丝穿过指尖时候,留下一手残碎。

    除去父母,唯有圆善有耐心为她梳理。

    她这般敷衍漠视对待,哪里会用心学习编发。可她博览群书,寻着记忆深处一点技巧,编得歪歪斜斜,差强人意。

    雍鸣在侧观察半刻,移来数盏灯烛凑近为她照明,使她能看的更加清晰。

    只是灯火大亮越发显得那条小辫子粗糙丑陋。

    “我来吧。”雍鸣看出她编得艰辛,小心翼翼地生怕弄掉一根发丝,终是开口建议。

    “都说了,我教你。”方时祺不想在他面前丢脸,知道拙劣手艺被看穿,强撑着脸面,不愿认输。

    雍鸣瞅着她较真娇态,不由好笑。笑意清浅,一瞬而逝,急忙敛去,怕她发觉后羞恼。

    修润大手握住她小手,拿过发丝,体贴说道:“你教得很好,我已学会,我来。”

    方时祺手心一空,发束已经到他手里。只见银白玉指灵巧翻飞,歪斜发辫慢慢变得整齐。他手法十分娴熟,编的又快又好。

    “这样熟练,你还学过梳发么?”她似是漫不经心好奇问着。

    手指一顿,雍鸣呆愣一下,似是想起什么,回答:“万年前学过。”

    “为谁?”

    为谁?

    当然是为你。

    人蛇一族成长缓慢,他八岁遇见她时,两人身量相仿,都是稚童模样,实际上她已有八百岁龄。数十年后,他长成翩翩少年,她却还是稚子样子。

    师傅身为掌门,事务繁忙,又痴迷炼器,根本分不出心神照顾女童。

    几百年相伴修行,是他在打理她生活琐碎。该会的不该会的,他统统学了。

    “闲来无事,消磨时间。”

    观他神情,方时祺已经猜到是谁。既然不是为哪位陌生神女,她便不再追问。

    可她不高兴,因为那些事情只有他记得,她无法记起,他深爱着那个人,且因那人偏爱于她。

    前尘尽忘,转世已是两生,她和时祺,分明是迥然两人。

    他可愿分清?

    “好了。”雍鸣用红色绸带在发尾打结,将编好发束递给她。

    发辫火红夹杂银色,又被枯黄缠绕,一半歪斜一半齐整,看着十分怪异。可在方时祺却十分喜欢。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他和她共有的。

    她将结发塞进绣着牡丹的红色荷包内,双手捧至他面前,说:“你收好。”

    离火焚尽方生院,连一粒尘埃也未放过,她那院子万千珍宝顷刻毁灭。方时祺只心疼父亲遗作化作虚无,对其他东西不太在意。

    人还在,黄金满院,再添置就是。

    魔神性格难以捉摸,以防类似情况再发生,放在他那里比较稳妥。

    雍鸣闻言接过,唤出卷轴。画卷虚空展立,他将荷包放进去。

    这幅卷轴方时祺透过妄念记忆算是见过,其内物品,今晨刚被她亲手粉碎。尤其是他亲绘人像。

    “你都看到了。”她这会儿有些心虚,虽非她亲手破坏,可妄念已与她融魂,实则也是她责任。

    “回去找卷轴时候已经知晓。”

    “对不起。”她又羞又悔,尴尬道歉。提议:“你可记还得都是哪些物件,列出清单,我尽力赔偿。”

    不过细细想来,他是神明,所藏岂是凡品。方时祺觉得恐怕赔不起。

    “不用。”

    “你不要跟我客气。”

    “你不用赔偿,”雍鸣同她解释道:“那些东西来自六界,是我万年积攒……”

    他停顿一会儿,见她满脸愧疚,决定告知她真相:“本是打算赠予你的。”

    “什么?”赠送给她!

    方时祺听到这个原因,讶然站起。

    “没关系,毁了就毁了,我以后……”

    “不行!”女郎气愤说道:“我……”越想越气,甚至心疼,不觉委屈落泪,她说:“我……根本没有仔细看都有什么!”

    那时,她为妄念所控,神智不清,只是看着画像已然嫉妒发狂,根本未曾细细查看,直接全部摧毁。

    这会儿知道是他用心收集要赠予自己,更觉后悔。

    其实,那时她早知道他心有所属,知道他爱时祺至深,知道她对方时祺移情,只是不甘而已。

    万万没想动,他积攒心意被自己亲手毁掉。

    “你哭什么。”雍鸣见她泪光点点,不由心疼。

    “雍鸣。”方时祺内心无限悔恨,她一把抱住他,涩然哭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莫哭。”他下意识回抱她,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

    “我是心疼你心意被毁。”

    “我不在意。”

    “可是它们是你万年心血。”

    “无妨。”

    “还有,”她坐到他一侧腿上,藕臂紧紧环着他脖颈,整个人侧靠进他怀里,泪水涟涟仰面看他:“我还没有看见都有什么。”

    美人泣泪,我见犹怜。哪怕是最最清冷神明,也为之心折。

    雍鸣一手揽紧她,一手用衣袖笨拙无措的她擦着她眼泪。

    “那不是你的错。”当时妄念控制身体,所做所行皆与她无关。

    即使是她意愿,也无妨,本来就是准备送她的。如何处置,皆凭她心意。可她眼泪像是断线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

    雍鸣无奈,只得耐心轻哄。

    “左右也没什么,只是一些琴棋书画,术法典籍,各界衣饰,食谱,奇花异草。”

    “书籍我早烂熟于心,改日重新抄录一份。”

    “术法你目前无法修习,若你想看着打发时间,我默写给你。”

    “衣饰可遇不可求,不过这类东西新鲜花样年年都变,再寻就行。”

    “现是在人间界,食谱所记食物能做有限,我可以选些做给你吃。”

    “至于花草,它们被封印在内,在这里也养不活。”

    说到草木,雍鸣想到梅妖与莲妖,将它们唤出。指着它们对她说:“它们两个是我从昆仑移栽,已生灵智,幸免于难。你若喜欢,可让它们陪着你。”

    小黑跟着梅莲二妖出来,一现身就见二人亲昵依偎在一起。猫眼圆瞪,失声喵叫。惊觉失态,慌忙抬爪捂住嘴巴,觉得不对忙去捂眼睛。

    见时祺在雍鸣怀中一脸泪痕惊讶看向自己,不由僵立。

    完蛋。

    小黑内心哀嚎:出现时机不对,好似太过莽撞打扰到妖王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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