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对我,可是一见倾心。”

    方伯辉当年同意儿子婚事部分原因是姜氏生一副花容月貌,娇美无双,猜老妻定也喜欢。

    到孙女这里,审美堪忧。瞧瞧雍鸣那长相,虽不至貌丑吓人,但毫无特色,未免太过普通。

    方时祺不信,疑问:“啊?你和奶奶不是盲婚哑嫁么,婚前连一面都未见过?”

    “你阿爹嘴里可没几句话靠谱,别听他乱说。”方伯辉一哽,气愤道。

    “可阿爹说是奶奶告诉他的,她那时被继母磋磨,哪管提亲是谁,只想尽快脱离火坑,嫁谁都行,根本不知道提亲是您?”

    煦朝男尊女卑,女郎地位卑贱。不止以前,现在也是,婚事由父母做主。穷苦人家,若父母良心浅薄,嫁女儿跟卖女儿本质没有太大区别。

    受苦挨饿,浑浑噩噩长大,出嫁年纪,拿去换取几两嫁妆,囫囵一生,至死或不知生为何。

    方伯辉当众被孙女拆穿,老脸一红,强装镇定,问:"你奶奶还跟你阿爹说什么了?"

    “我想想啊。”方时祺瞄瞄祖父,见他一脸期待,故作沉思,道:“奶奶还说,不曾想走狗屎运嫁给一位秀才,不仅不打老婆,还很会读书赚钱。”

    “那当然,你祖母傻里傻气,她继母只想把她卖了换银钱给她继弟娶亲。不是祖父撞见,掏空家里银子娶她,她人早没了,可不走了狗屎运。”

    方伯辉感叹不已,他自立志出人头地以后,深埋良心,蝇营狗苟。

    当时听闻她继母要把她卖给老年鳏夫,心下烦闷,头脑一热抄起家底直接冲上门提亲去了。

    事后他觉得自己当时着魔发癫,疯了。他爹说他被猪油蒙了心,娶个家中名声不好村姑,有他后悔时候。

    当然,他知道她家那些烂事,爹糊涂,后娘歹毒,弟弟不成器,娶她是自找麻烦。可他疯都疯了,疯了很多年了,为报年少一饭之恩以身相许没任何错,甘愿护她一生。

    此生绝不后悔。

    不然,就她傻乎乎地,哪天被人害死都不知道。

    可她跟着自己操劳半生,也没享几年清福,早早去了,只留下儿子这一点念想。

    “爷爷,按照奶奶所说,是你对她先起的心思啊。”方时祺目光炯炯。

    老人老脸一囧,勉励维持脸面,道:“我是心疼她可怜。”

    “哦?那奶奶想必是个大美人喽。”

    她记事时祖母故去多年,父亲画卷多是她中年眉目慈祥温和样子,隐约可见几分年轻清秀。不过观父亲容貌可知祖母不丑。

    “美貌当然,你祖母直率坚韧,品性更是高洁。”

    方时祺点点头,总结说:“原来咱家好美人一脉相乘呐。”

    方伯辉想着雍鸣普通脸庞,眼前一黑。你爷爷你爹爹真是说慧眼识珠,你到底哪里来得自信?

    他苦口婆心劝说孙女:“你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雍鸣万般皆好。在家跟祖父夸夸就行了,出门莫要胡言,图惹笑柄。”

    “您不要对雍鸣意见这么大,”方时祺知道老人心结,对雍鸣有气。信誓旦旦:“待会我问问奶奶。”

    秋风凉寒,远山萧瑟。秋收冬种,天地广袤,空荡荡,沃野千里,褐色井井有条,冬麦已种,还未出芽。

    方家一行下了官道,马车驶进田间土路,行至方家族地前停下。

    下元节忌屠三日,祭祀之物没有牲畜,以各色瓜果糕点替代,众仆一一摆好。

    雍鸣错落堆砌好祭祀梅木,点燃木柴。方时祺素手执杯,把烈酒浇在其上。微弱焰火顿时火舌狂燃气势汹汹,烟气袅袅。

    幽冷梅香,清冽酒气,随烟升腾,直冲云霄。

    以香飨祭。沟通天地,祭拜祖先,祈佑顺遂。

    三人拜祭毕。

    熊熊柴堆忽起一股赤红气旋,飞旋卷起灼热火焰,直扑方时祺。

    异状突发,众人惊愕。

    方时祺见眼前万点碎热突袭,一时惊愣,忘记躲闪。忽感幽香扑面,她被按进一方厚实胸膛。

    雍鸣反应敏锐,身法迅捷,单臂揽住女郎腰身,玄色脊背如盾挡去满目猩红热浪。

    气旋轰然扑至郎君宽阔脊背,凶狠焰火未烧损分毫衣料,一瞬寂灭。如烟花升空溃散,璀璨夺目,落了两人满头满身,灼烧出无数细小黑洞。

    一切发生在几息间。

    方伯辉最先反应过来,他奔到二人面前,焦急开口:“你们可有受伤?”

    一把拉住雍鸣,转过看他后背见一片平整,心下方松一口气。火浪突然扑去,吓他一跳,还好无事。

    又上下打量孙女,急问:“时祺,你没事吧?”

    方时祺双手回抱雍鸣,在他怀里摇摇头,安抚祖父:“我无事。”似乎毁了一身衣裳。

    她瞅见裙角无数黑色小孔。

    “爷爷,奶奶显灵了。”方时祺突然笑眯眯说。

    什么?

    众人惊魂未定一时未能理解她意思。

    雍鸣明了,不禁低笑,说:“情急反应,它无恶意,本不该躲。”

    “无妨,夫君也是方家人,受祖宗庇护应当。”

    方伯辉错愕过后,听二人对话,已然明白。见雍鸣护住时祺,对他好感增加不少。

    他干咳一声,对孙女说:“快松开,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方时祺听话放手,走到祖父身边,说:“我刚跟列祖列宗介绍雍鸣,看来祖宗们对他很是满意。”

    方家祖宗,太爷太奶奶奶,一共三位。方伯辉看一眼三人墓碑,又看看儿子儿媳坟墓,叹口气,压下满腹牢骚,没再说什么酸话,拜孙女兴致。

    来历成谜也好,惺惺作态也罢,他肯放下面子花心思讨时祺欢心,危险时刻挺身相互,倒也十分难得,可见几丝真心。

    心内对雍鸣怨气渐消。

    回到方府,二人拜别祖父回院更衣。

    院落牌匾在他们出门时悄然换上。上书“一祈”两个汪洋恣肆大字,笔势乍看硬朗以为出自郎君之手,实则凌厉飘逸出自方时祺之手。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雍鸣在她写下时已明其意,缘如浮游,荒芜悲凉。

    大手推开院门,凤目敛藏,余光扫过,只作视若未见。

    心下却一片凄然。

    院内左侧两间耳房连带书房一齐打通开出内门直通卧室,按她喜好布置成一间宽敞衣厢,不过几天功夫,已被他们衣饰填满。

    郎君各色衣物饰品占据半壁江山。

    发冠、腰带、蹀躞、扇子、玉佩、扳指、戒指、扇坠等饰品一应俱全,若非雍鸣有神剑滴星,方时祺还要为她寻来旷世名剑。

    仅一色苍色衣袍,她就让人细分雪青、雅青、石青、烟青、靛青、竹青六色。雍鸣首选此色,毕竟他已经穿雾霭色流岚万年,习惯它的缥缈冷幽。

    她却阻止,竖起青葱食指在他面前左右轻摇,说:“这些是让你比较的,不能穿。夫君你睁眼看看其他颜色吧,比幽寡苍翠的流岚好看百倍。”

    雍鸣被一室绚烂,满目华彩,迷得头晕目眩。更别提它们繁杂工艺,精美图样。放弃抵抗,乖乖穿起其他颜色。

    方时祺衣饰自不用提何等奢繁。

    她在回来路上已经想好穿什么,翻出一身月白为主缃叶作配彩绣如意纹襦裙,顺便找出同款郎君袍服递给雍鸣。

    其实雍鸣施法清理袍上脏污根本不费力气,见她兴致勃勃,只得将话咽回,接过换好。

    祖孙三人吃完暮食,方伯辉言自己疲乏,早早将二人赶出门。

    下元节,水官解厄,民间祭祀,祈求风调雨顺。

    暮色暗合,满月如璧。夜有灯会,一路人潮,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方时祺伸手接过圆善递来钱袋,对她说:“圆善,你不必跟着我们了。拿钱随便买什么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归家。”

    说着丢了一锭金子过去。

    圆善是修士,有自保之力,不必担心。她慌忙接住,抬头已不见女郎身影。

    雍鸣神君被女郎拉着,融进人群,只他高大,远远看见一头飞扬红发,猎猎如火,渐行渐远。

    “这锭金子,能包下这条街食摊了,哎。”圆善后悔没将铜板钱袋先递过去。将金饼收好,担忧摊主能不能找开。

    雍鸣神君在侧,不用担心女郎安危。

    她熟门熟路转去一家符纸店购买几刀黄符,借路边秀才摊子给师傅写信,跑去驿站投寄。忙完这些,一头扎进最热闹食摊街,觅食去了。

    圆善担忧不无道理,方时祺一路牵着雍鸣,如碟觅花,东看西瞧,买一艘竹船,几个铜板,她掏出硕大金饼,与摊主面面相觑。

    “这位……夫人……”

    摊主看她盘发高梳同心髻,与身侧郎君举止亲密,知她已婚。且二人衣饰讲究,一看就知家中富贵。拿一块金饼买竹船,匪夷所思,生平仅见。

    他为难看向郎君,说:“小摊小本生意,实在找不开。”

    方时祺哪里知道物价高低。

    雍鸣拿过她手中钱袋,打开一看,才知里面全是金子。

    完全看不出圆善这个小丫头如此财大气粗只带金子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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