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叫什么名字?”

    她又问。

    雍鸣自责,恨不能时光立刻倒流,他会喊不犹豫换一首曲子,而不是随心演奏。

    本为哄她开心,谁知适得其反。

    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安抚拍着她纤薄后背,等她情绪慢慢稳定。

    “祈愿。”他低声说着。

    祈愿。

    祈愿!

    她喃喃默念数遍,咀嚼明了其内含义,陡然放声大哭。

    记忆里,方时祺很少失控痛哭,寥寥几次,屈指可数。

    雍鸣曾言“一滴眼泪十滴血”,血气衰败的躯壳没有给她肆意资本。若是放纵,只怕能生生哭死。

    深吸几口气,试图控制住崩坏情绪。

    但是,没有用。

    他的每一声低语,每一句安慰,都裹挟着他万年思念隐忍,是世间最毒草药,穿肠入腹,剧痛折磨着她每一缕神魂,让她生不如死。

    这副宽广胸膛,厚重无边,能阻挡天地间所有疾风骤雨,给予她满满安全感,令她生出无限眷恋。

    却也是,最温柔最冰冷的催命符。

    让妖神时祺甘愿燃魂献祭,让病秧子方时祺放弃求生执念。

    她被病痛折磨数十年,以为那些磋磨就是生命最大苦难。今日猛然了悟,万载寂寥,恒久思念,才是最痛折磨。

    执着追逐一个虚幻梦影万年之久,却要看她出生,看她痛苦,看她死去。

    他,真是天地间最可怜神明。

    痛苦化作无形剑戟,如血窜过方时祺全身,肌肤寸寸生疼。

    她应该向他忏悔的,因为,她将成为打破他美梦的刽子手。

    “对不起,雍鸣。”

    对不起,雍鸣。

    她已经决定要再一次伤他的心,她将再次死去。

    这次,她会让他彻底遗忘。

    “傻瓜,明明是……我惹你伤心,你为何道歉?”

    哭了良久,她终于能平静下来,羞赧捂住双脸。

    答非所问,思绪错乱,泣道:“我……哭起来太丑了,像个疯子一样。”

    雍鸣拉下她的手。

    只见她双眼红肿,正咬唇忍耐着,希望阻止眼泪大颗大颗滴落。

    大手捧住她脸颊,拇指揉过她颤抖的唇,劝道:“别咬伤自己。”

    指尖探进充血唇瓣,抵在牙齿。

    “你可以咬我。”他说。

    方时祺怎么舍得,不住摇头。慌乱松开牙齿,舌头下意识推拒一下。

    湿软的舌尖舔到了他指尖。

    雍鸣呼吸一沉,凤目幽深盯向已经渗血的唇瓣,克制不住低头含住。

    一点点舔去上面星点血滴,将腥甜血气吞掉。只觉腹内有股邪火骤然燃起,焚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矜贵的天神,不管平日如何端正雅致,失控时,面对心爱之人他也如寻常男修一样,充满掠夺。

    侵占性十足。

    他的吻霸道又炙热,顷刻间吞噬她所有理智,让她顿时忘却忧伤,几乎窒息。

    浓烈雄性气息将她紧紧环绕。

    方时祺头脑发昏,无力思考。

    身躯蓦然失去所有力气,绵软无力,缓缓朝后倒去。他缠着贴着她双唇紧追过来,将娇小的她压在身下。

    摇椅本是为方时祺量身制作,精致小巧。雍鸣高大身躯一起跌进来,引来它不满抗议。“嘎吱”“嘎吱”摇晃片刻,撑不住重量“噼啪”裂开。

    方时祺迷糊糊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被他抱着翻转趴到他身上。

    雍鸣躺在破裂木头里,狼狈低喘着,气息沉沉,急促而凌乱。

    她双眼迷蒙,骤然可以大口呼吸,像就要窒息的鱼一样,趴在他身上张开嘴喘息片刻。

    久久才从炽热情潮内回神。

    撑住他胸膛坐起身,垂眸瞧见他大手正捂住潮红俊脸,躺在碎木间不愿起来,满是颓废魅惑。

    “有没有伤到?”她惊慌问道。

    “没有。”

    雍鸣嗓音干哑,还带着未散尽欲念。

    神明之躯哪里会被人间界木头伤到。而且他还穿着流岚,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惊慌之下,不是抱人离开,竟然是帮她抵挡,实在愚蠢。

    没伤到也不好一直躺在烂木头里。她一边后退,一边说:“快点起……”

    猝不及防坐到轮廓蛮横的痕迹,她陡然一僵。

    只听雍鸣痛苦压抑粗喘一声,双手猛然擒住她腰身,将她握起,抬离。

    颀长身躯猝然立起。她双脚腾空,离地几寸。失重感让她不安踢了几下,不料踢到他小腿。

    挺拔身影一晃差点栽倒,幸好及时扶住桌角稳住,单臂将人揽进怀里抱紧,失手捏碎半边桌角。

    厚重实木书案在他手下碎裂,上面笔墨纸砚落成一堆。

    圆善准备给方时祺更换点心果子,刚走到院门,突然听到碎响,急忙丢开随行小丫头,从院门前急略飞向暖房。

    无形气力分开暖帘,身影如风她刹那冲进房内,看到花架后面望着一地狼藉瞠目结舌两人。

    因她突然闯进,三人面面相觑。

    三刻钟后。

    仆人行动迅速,利落收拾走破木。

    换了一张新书案,匆忙之下找不到摇椅,搬来一张美人塌。

    因何毁坏,不在仆人操心范围,收拾完后迅速离开。

    小丫头忆起方才圆善迅如飞鸟飘逸身姿,心下对这位新上任二管家敬畏又多几分。

    原来,传言圆善武功高强果然是真的。

    方时祺抱腿坐在美人榻上,雍鸣正用热巾子给她擦脸。

    圆善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何事,若是两人真动手了,女郎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才对。

    而且观两人反应也不像打过架。

    那为何雍鸣神君后背衣袍凌乱破碎,还沾着些许木屑?

    圆善猝然瞪大双眼,恍然大悟。

    难道竟是女郎单方面向雍鸣神君施暴么?

    方时祺只觉得尴尬,脸搁在双膝间,抱腿蜷缩一团。

    她方才哭得太久太用力,现在只觉得头疼欲裂,更是相信眼泪乃是鲜血所化言论。

    双眼懒散闭着,任由雍鸣帮他擦拭一脸污渍。

    他握住她下巴她就稍微抬头,他放手她就搁回膝盖,非常配合。

    觉察到圆善视线灼灼,她睁开肿胀眼皮,见这丫头不知联想到什么,正一脸钦佩热切望向她。

    哎……

    头更疼了。

    她在心底幽幽叹口气,闭目侧过头去,不想擦了。

    雍鸣将热巾子扔回铜盆,起身站到她身后,熟练揉着她额间穴道。

    广袖垂在身侧,一袖冷香萦绕,心间渐安,她不由放松下来。

    随着他按摩,紧绷神经徐徐放松,她昏昏沉沉睡去。

    以后数日,方时祺都殃殃地,提不起精神,小脸惨白更甚以往。

    雍鸣时刻关注她身体变化。

    这幅身躯慢慢溃败至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经他竭力维持,才不至无法行动。

    只是她神魂悲戚,会导致整个人迅速衰败。

    雍鸣给她喂完药,擦干净嘴角药汁。

    温声询问她意见,“我……抚琴给你听,怎么样?”

    五音入耳,能伤人,自然也能疗愈。像是情,是生之念,也是蚀骨毒。

    方时祺奄奄一笑,摇了摇头,拒绝:“好吵,我不想听。”

    “读书给你听呢?”他又说。

    “无法学以致用,心痒难安。”

    她是指“辉光师弟”赠送书籍。病弱身躯无法吸收天地灵气修炼,于她而言,它们与话本无意。

    听个乐呵,解解闷子。

    “画画如何?”

    心知他是想分散一些她注意力,让她开怀。方时祺溺在雍鸣满目关怀里,妥协点头。

    她说:“跟我讲讲你游历三千界遇到的奇闻轶事可好?”

    他孑然一身,孤寂行过万年,她想多知道一些。

    若他不愿讲,也行。

    谁愿意扒开自己伤疤呢?

    毕竟,万年前,是他与妖神共同记忆,她一直故意躲避不愿去挖掘。

    孤孤单单的万载光阴,他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她想知道。

    示意他坐在床畔,她依靠在他左胸。

    雍鸣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沉默了很久。

    犹记得寒离破开封印逃出后,跟在他身边走过一年又一年之后,爆发了父子两人重逢以来第一次争吵。

    “你是魔神骨血,对待六界女修,应该学习你生父我,薄情寡恩。”离恨恨道。

    雍鸣厌恶他薄情,鄙夷他傲慢。不急不缓戳他软肋:“学你妻离子散,不得圆满?”

    “你……真是执迷不悟!妖神她跟你有甚瓜葛,她是神界选定新娘,终究要嫁去神界。”

    “她拿不死妖心救了我。”

    “那只能证明你魅力无边,令倾慕者痴狂,你应该继续利用皮囊优势,得到更多好处。”

    离,一直向雍鸣灌输女修只是泄欲工具这个理念,力图劝说雍鸣放弃找寻妖神残魂,纵情享乐。

    雍鸣冷笑,觉他可悲,只会自欺欺人。他讽刺离:“那你执着我母亲下落作甚?魔神后宫佳丽三千……”

    离怒震怒,突然吼着打断他。道:“闭嘴!她是我的妻子,属于我。永生永世只能呆在我身边,不要妄想离开我。”

    “我不允许!”离像只受伤濒死的孤狼,嘶吼着妄图留住些什么。

    雍鸣自认修养了得,以往面对诸多挑衅亦能笑脸相迎,用实力击败对方,让人心服口服。

    嘲弄也好,赞誉也罢,他并不放在心上。

    虚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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