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垂首立在那里,越听越心惊。

    她怕被宋皇后发现端倪,只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揣度着听了这些话,沈初照该作何反应。

    何年抿唇想了想,沈初照不能割舍宋檀,又憎恨北境王,对朝中权争一无所知,必然被宋皇后蛊惑,沦为天子安插在李信业身边的眼线...

    何年不知如何面对宋檀的痛苦,却懂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臣女定当尽心竭力。”

    她微抬起头,一副乖巧的样子。那双夜空般迷离的眼眸里,似游弋着荧绿的夜火,星芒闪烁,宋皇后也不免恍了神。

    “秋娘,你实在懂事的让本宫心疼。”宋皇后脸上都是沉痛之色。

    她细瞧着下方瘦削而单薄的女子,新月笼眉,玉莹尘清,是难掩芳华的绝丽之姿。

    没有男人能逃过这等美色的诱惑,李信业自然也不例外。

    “秋娘,你和宣云今日所受之苦,来日,本宫定然为你们讨回来!”

    她素来知道自己的弟弟,像条傻狗一样围着她转,也曾害怕沈家生出攀附皇室的心,沈初照的美,难免让女人忌惮...

    但幸好,她嫁给了北境王,一个注定会如同他父亲那般,死在宋家手里的败寇,而沈初照也会和自己弟弟调换角色,变成她玩弄于鼓掌的傻狗...

    这种身份的转换,让她心里充盈着愉悦。

    “秋娘,你放心,本宫让你做的事情,绝不会危及你的安危。待事成后,本宫会让圣上赐婚,成全你与宣云的痴情...”

    宋皇后眸中含着泪光,语气坚定。

    “秋娘,你要记住,在本宫和宋家眼里,你永远是宋家的儿媳,唯一的主母...”

    如今,还会有谁,会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筹谋呢?

    她的承诺很能安抚住弟弟,也足够沈初照感激涕零。

    何年想起,沈初照毒杀李信业后,被关进了狱史台大狱中,不久后,她的父兄也因为参与谋害大将军,交由皇城司审问。

    后来,大梁敌军一路南下,直逼玉京城,国破城败之际,她侥幸活着走出来时,父兄已死,母亲自缢,从不参与朝堂党争的百年沈氏一族,最终因她而覆灭。

    何年抬眸看了一眼宋檀,他颀长而病弱的立在那里,如同受伤的孤鸟,望着她的眼色,尽是痴缠与哀切...

    那他,知道这一切吗?

    “秋娘”,他轻咳了几声,声音里都是嘶哑,但秋娘方才的眼神,更让他心惊。

    他的秋娘,从来不会用那般冷的眼神望着他,恍若他们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秋娘,你若是不愿意...”他双目灼然着病态的绯红,“不必为难自己...”

    他上前一步,何年下意识后退一步。

    “臣女愿意。”

    她愿意以身入局,换取宋皇后的信任。

    “为娘娘效劳,是臣女荣幸,为圣上效忠,是臣女本分。”

    她美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那双曾望着他的含情美目,宛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宋檀看不清她在想什么,心里慌得厉害。

    一阵冷风袭来,宋檀猛烈的咳嗽起来,薄唇苍颊,蕴出不正常的红,他想去抓住秋娘,却总觉她身上馥郁的香味,一缕缕从手中抽走。

    他不是宋皇后,他看出她的秋娘,似乎变了。

    宋皇后却满意的点了点头。

    “两日前,皇城司抓住几名大梁的暗探,审问得知李信业的书房里,有他妄图谋逆作乱的证据...”

    宋皇后面颊染上薄怒,“本来,大梁人的言辞,也不能尽信,但怪就怪在,皇城司探事司派去的探子,尽数都被李信业当作大梁刺客绞杀了...”

    宋皇后缓缓地抬起眼皮,幽然吐出一口叹息。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留下几个活口,让皇城司顺藤摸瓜,找到更多刺客的线索,可无论探子还是刺客,全部死于将军府,岂不是怪异?”

    何年指尖握在掌心里,脸上掠过认真询问的神情,“娘娘想让臣女,去北境王的书房,搜寻那些谋逆的证据?”唇角却是冷的。

    宋皇后点了点头,“本宫确有此意。”

    “你如今是北境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出入他的书房内室,必然不会引他怀疑...”

    “不可...”

    宋檀遽然出声叫停,宋皇后和何年都是心神一惊,而他出言制止后,大口喘息着,憋得脸上一片乌青,吓得宋皇后连忙为他顺气。

    “宣云,你如今几岁了,还这般小孩子脾气...”

    宋皇后刚刚只想着何年的身份,很容易靠近李信业,然而宋檀想到了更深远的一层,秋娘不但能出入他的书房内室,还需要夜夜与他交颈而眠,做那般夫妻都会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就心痛如绞,喘不上气。

    从前他情难自制时,也只能偷偷摸一下她的手,被她娇羞甩开了,骂他一句‘登徒子’,他却当作情话一般,心里欢喜的要死。

    再死皮白赖靠近她,求她原谅,缠着她可怜自己,嗅她身上的气息,想到呼吸着她的体香,即便隔着一拳距离,他的心也满足的膨胀开来,如同一万只蜜蜂在跳跃着,等待春天...

    她的秋娘,从他记事开始,萌生情窦开始,产生渴求与情欲开始,都是他的,他不能想象她属于其他男人。

    “阿姐,求你和父亲说,杀了李信业,杀了李信业吧...”

    他歇斯底里的哭起来,“他如今在京城中,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杀了他吧,我什么都听父亲的,杀了李信业,我以后什么都听你们的,再也不置气了...”

    何年觉得自己很平静,可眼眶却湿了。

    似为他流淌的泪,又似为前世的自己。

    可她与他之间的隔阂,如今已不是杀了李信业就能填平。更何况,大将军李信业,是何年穷尽余生也要护住的人。

    “娘娘的交代,臣女知道了,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她以袖掩面,躬身行礼,“臣女在娘娘宫中太久,恐怕会引来将军怀疑,臣女,先行告退了...”

    宋皇后抱着失控的宋檀,无力的摆了摆手,“秋娘,辛苦了...”

    何年敛起裙裾,尽可能平静的离开,却和落荒而逃没有区别。

    宋檀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只剩下一抹红,即刻会散去的晚霞,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时,他再也忍不住了,拨开了宋皇后的手,也推开了钳制他的宫人们,发狂般,不顾一切的,追着她跑了出去。

    何年一路小跑到坤宁门西庑房时,她抚住了胸口,立在树下喘息着,须得平复了心绪,才不会被大将军看出端倪。

    而李信业原本陪庆帝说着话,宋相有事求见,他只能退了出去,去坤宁宫西庑的寿药房,查询一味药。

    全天下的最齐全的药品,都记录在这里,包括毒死他的药,以及毒死他母亲的药。

    他随意查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犹豫了一会,还是往隆福门走去。

    前世,他是去隆福门,等她回家。

    这一世,他只是想看看,经过晨起为母亲请安的变故后,剩下的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看见了前世一样的画面。

    女子脸颊绯红的靠着树下,抚摸着胸口,男子抓着她的胳膊,“秋娘”,他哀求着,“是我无用,让秋娘受苦了...”

    不一会,他们会痛哭流涕,互诉忠肠,合计着如何杀了他。

    很没意思的场景。

    李信业转身离去,将打晕了的昭怀公主,和她那两个女官,扔在了楝树下。

    纵然她背叛了他,他也不希望外面流传着风言风语。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大理寺卿李仕汝,刑部尚书张希颖,已经呈递了归德将军的尸检结果。

    头颅从头骨处被割断,是一刀劈砍所致。

    刀口冲击力很强,形成深度纵向加剧的创面,三司怀疑是大梁弯刀所为。

    而他和大梁敌兵交锋多年,最熟悉他们的刀具和刀法。

    三司请他去大理寺协助判案。

    李信业将新婚妻子,独自留在宫中,策马离去。

    被宋檀抓住袖子的何年,无措的四下看了看,脸涨得通红。

    “宋檀,别这样...”

    她在现代,恋爱都没谈过,这种随时会被抓包的偷情,让她整个人紧张到了极点。

    “秋娘,你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他说话时,唇都在抖着。

    何年心中大骇,却佯装平静道,“我从前也未嫁作人妇。”

    宋檀不肯松手,死死捏着她绣袍的一角,如同讨要怜爱的孩子,眼睫湿透了,眼眶也红了一圈。

    “所以,秋娘是在怨恨我吗?我没有护秋娘周全...”

    “我...”

    他苍白指尖,捏着她的袖子,不敢触碰她的手,却又固执的不肯放。

    冷白如玉的脸庞上,显出迷乱的神色,树风带动枯黄的叶,在他脸上投下明灭的光,一忽儿寂沉,一忽儿癫狂。

    “我会杀了他,我会杀了他...”

    他喃喃着这几句。

    何年试图让他冷静一点,“他是护佑大宁的战神,你不能杀他...”

    这句话却戳破了他的虚妄,他只能直面自己的无力,颓然跪在了地上。

    “秋娘,他是战神,那我...我是什么...”

    他惨然一笑,整个人似一碰会碎。

    何年任他跪在她脚下,只想转身逃走,刚抽出的裙裾,被他攥在了手心。

    “秋娘...”他眉头骤然拧紧,漆黑眼底燃着阴冷的恨意,“我会将他从神坛拉下来,任万民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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