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以为新门外南风馆,是一个具体场所,等去了才发现是一条巷子,高耸的牌楼后面,密布着茶馆、酒楼和客栈,是琴茶雅集之地。

    古巷深长,丝竹管弦,茶香酒香,犹如浮云冉冉,熏人迷醉,

    沥泉抽了抽鼻子,停下了马车,“少夫人,就是这里了,你要找的人,委身于哪一家?”

    何年撩开帘子,看见青砖黛瓦下,都是半掩的门户。俊俏的堂倌,站在门外招揽生意,十来岁的小厮,活泼的笑闹...

    她不由揉了揉额角,比巡检司的检使都头大。

    “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一家一家问吧...”

    她决定先摸摸情况,若是不好找,就让她二哥去巡检司那里找名册,纵然是三教九流,户籍也该在官府那里报备的。

    沥泉虽然没见过这个阵仗,可看看漂亮,不,是清秀的少夫人,再看看少夫人边上的两个侍女姐姐,自觉应该冲在前面。

    “嗳...”,他清脆唤了一声,“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叫做周庐的?”

    掌柜是而立之年的儒雅男子,扇子一扬,蕴藉风流,勾着桃花眼含笑看人。

    何年能感觉到他眼风流转,将她们上下看了个透。

    久浸风月的人,眼睛里仿若长出了触角,不等恩客进屋,先用目光将人舔一舔,摸一摸,带着挑逗与勾引。

    几个人站在风里,霎时脸红透了。

    那男人才摇了摇扇子笑道,“外面冷着呢,恩客进来暖暖身子,我们这里没有周郎李郎,可有花郎月郎玉郎,包管让恩客满意...”

    沥泉张着嘴,茫然的看何年。

    何年也一脸懵。

    这是...用得化名?

    她早该想到的,周庐若是出自风月场所,自然不会用本名,甚至可能周庐这个名字,也是入宫后取的。

    但不管如何,她都要试一试。

    他既然服侍人的功夫一流,自然后天经过顶尖的调教。

    “你们这个巷子里,最好的郎君是哪位?咱家可挑剔的很,若是服务的不好,咱家可是要砸场子的...”

    何年掐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很像年轻的公公,她知道自己音色扮男人不像,但扮内侍就很合适,尤其是她面白而无须。

    果然,那男人听了她开腔,换了恭敬的态度,“恩客可以去前面的缀锦阁看看,那里的服务,全玉京城都挑不出第二家。”

    他神色诚恳,见何年肯听劝往缀锦阁去,轻吁了一口气。

    公公可不是一般倌人能侍奉来的,他的小庙接不住这尊大佛。

    何年向前走一段路,果然看见一家华丽的酒楼,大堂外立着一丈高的血红珊瑚树,站在门外也能窥见楼内曲水流觞,布置的富贵而不失雅致。

    何年掸了掸衣摆,佯装风月老手,熟谙的走进缀锦阁里,立刻有一名娇俏的堂倌迎上来,亲昵挽住她的胳膊。

    “恩客,怎来得这么早?今日是喝茶听曲啊,还是对吟对弈啊?”

    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仿若何年就是这里的常客。

    何年知道他们这些地方,门道可多了,喝茶对吟恐怕都是暗语,她害怕露出马脚,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道,“咱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掐尖了享受,今日就由你来安排,若是咱家没尽兴,看咱家不砸了你的招牌...”

    她学着公公的模样,那堂倌也被唬住了。

    何年回头瞥了一眼桂月,挑了挑眉,桂月立刻明白了。

    她学着何年的样子,也尖细着嗓子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周庐的,长得很水灵,你把他给叫出来...”

    那堂倌露出谄媚的笑,诚惶诚恐道,“公公,我们这里不许倌人用真名,公公可知这个周庐,在阁内是何花名?是郎还是奴?小的才能给公公安排啊...”

    桂月哪里懂郎和奴的区别,求救般看向自家娘子。

    何年好歹写了这么多年论文,深谙语言的艺术。

    模棱两可道,“我们也是宫里相识介绍来的,你就按他们的喜好来安排,咱家难得休息一日,不要拿这种琐碎小事烦人,你快安排间上好的厢房,咱家累了要休息...”

    何年塞给他一琔银子。

    堂倌见他是宫里来的,又出手阔绰,眉眼都是喜色,“公公可是蔡公公介绍来的?蔡公公上次说这两日要来,他老人家可是有事耽误了?”

    何年点点头道,“就是蔡公公介绍来的,宫里的事情,你少打听,快去张罗吧...”

    她打了个哈欠,做出不耐烦的样子。

    何年只知道历史上的周庐,被巡检司抓走割根后,确实被一个老太监看上,带进了宫里做内侍,才有后来的一番作为。

    想来,他能被公公看上,那她让堂倌按公公的喜好来找人,应该错不了。

    堂倌低头哈腰道,“是奴蠢笨了,这就去叫鲛奴和狸奴来服侍公公...”

    何年听他要找的都是奴,心道待会再找几个郎,约莫能弄清楚郎和奴的区别了。

    但她不敢露怯,在厢房淡定坐着,等堂倌去叫人了,才敢站起身来,肆无忌惮扫视着室内的环境。

    清幽雅静的两连间,外间喝茶饮酒,内间就是床榻。

    风雅,风月,藏着风流。

    “娘子...奴婢给你烹茶。”

    疏影清理着铜质的茶罏,拿出自带的茶叶,重新开始煮茶。

    何年刚想说,出门在外,其实没有必要,就见兰薰摁灭了香炉里的熏香,从袖囊里掏出家用的换上。

    “娘子衣食住行讲究,这缀锦阁的虽说也好,终不如府里用的干净称心...”

    疏影也接口道,“这套茶具也不行,娘子喝白茶只用影青盏,马车上有备用的茶具,奴婢这就去取...”

    何年坐在那里,看着侍女忙碌,她没有喊停。

    胸腔里一阵酸涩,似在重温久违的前世生活,在与沈初照的重合中,切实感受到身为沈初照时,她对衣食住行的严苛讲究...

    又或者说,书里读到的纸醉金迷,奢靡与挑剔,慢慢有了实感。

    “这个茶点也不行...”兰薰将案桌上的糕点递给沥泉,”你给端出去吧,娘子闻着该不舒服了...”

    沥泉闻了闻,“很香啊,漱芳斋的点心,每天多少人排队买啊!”

    兰薰撇了撇嘴,“漱芳斋里多少臭男人啊,那么多双脏手摸过,闻着就有股味道,我们娘子只吃漂亮女娘做的点心...”

    沥泉不敢置信的望着少夫人,他今日扶少夫人上马车时,夫人也没嫌他臭啊。

    “你不知道,以前我们府里,有个厨娘切过葱白的手,碰过糕点盘子,我们娘子都能一鼻子闻出来,那厨娘还想狡辩,洗净了手,就以为无事,被我们娘子给赶走了...”

    兰薰对着沥泉耳语,她现在恨不得将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给置换一遍。

    沥泉想起来了,将军府的九曲回廊,确实点燃了熏香,他和将军去一趟内院,身上都是浓重的熏香。

    这些玉京城的女娘们,可真是讲究。

    沥泉捏了一块茶饼,放进嘴里,“多好吃啊,你们不吃我吃,我和将军在北境,饿肚子的时候,还吃过雪呢!”

    “你骗谁呢?没听过吃雪能饱肚子...”

    兰薰不信,正要反驳,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堂倌带来了鲛奴和狸奴,还有几名簇新的小男孩走进来。

    说是簇新,因为衣服布料是新的,举止神情有些生疏,那模样更是嫩生生的能掐出水。

    何年心道,真是作孽啊,鲛奴和狸奴十四五岁了,那几个小男孩却才八九岁的样子。

    她叫声弟弟都有装嫩的嫌疑。

    “这是昨日刚买来的小伢子,嫩着呢,公公看可喜欢?”

    堂倌显然有服务公公的经验,知道他们喜欢这些面皮白净的稚童。

    “确实很好,你出去吧...”何年忍着恶心,又递给他一琔银子。

    她有心套话,问小孩显然比问大人,要容易些。

    那堂倌正要退出去,沥泉忽而插嘴道,“巡检司不会来抓人吧?”

    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很怕大将军刚回来,惹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堂倌脸色分明一黯,很快恢复了笑脸,“恩客放心吧,前两日巡检司来抓人,是因为狸郎得罪了嘉王,王爷给他点教训尝尝,才叫巡检司将他抓了去,平日里无事的...”

    沥泉放下心来,坐在角落里专注吃点心。

    何年却等堂倌走后,问狸奴道,“你既叫狸奴,可知狸郎是谁?怎会得罪嘉王爷?”

    五大世家里,萧家爱权的传闻,皆是因为萧太后当年垂帘听政,把持朝政几十年,而这个嘉王,就是萧太后的亲侄子。

    狸奴见何年好奇,讨好的跪到何年面前。

    他男身女相,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面皮白白净净,眼尾弯弯,挑着一抹红,身段也柔软,声音都是软糯的。

    “回恩客,有些客人要郎和奴一起服侍,我们阁内就将郎和奴配对了,方便管理,譬如我叫狸奴,若是有恩客喜欢奴也喜欢郎,那我就和狸郎一块出工...”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同伴,“譬如鲛奴,和她配对的就是鲛郎。”

    “嘉王爷看上了狸郎,可他只愿做郎,不肯做奴,是而惹怒了王爷...

    “哦,这样啊...”

    何年快听吐了,还装作闲聊道,“那你的同伴狸郎被抓走了,你岂不是没了同伴...”

    何年见他明明快哭了,却忍着委屈道,“狸郎没了,还会有新的狸郎,本来就是花名...”

    就在何年想问,‘那你听过周庐这个名字吗’,大堂外面传来摔碎东西的嘈杂声。

    那狸奴脸色惨白的抱住了何年的腿,“公公求求你,你去跟蔡公公传个信,就说奴愿意跟着他...”

    他愿跟着蔡公公?

    何年忍不住打量着他,莫非,他就是周庐?

    还没问清怎么回事,门被一行人踹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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