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啊!”崔宿哈哈大笑,带着兴奋劲儿:“樊中书的女儿这般伶牙俐齿。不过樊家二娘子的事情在长安城可谓是沸沸扬扬的,如今看来,这小娘子跟传言中差别挺大。”

    樊丛青在前面走着,身形瘦削,小小的一个,你靠近她同她讲话,她还得仰起那张小脸。分明是吊儿郎当的人,站在公堂上又严谨认真。蔺无舟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传言不可尽信。”

    “是是是,你说得有理。”崔宿无所谓道:“”等你这个案子一破,蔺县尉又要升官咯,我猜是雍州的司法参军?升官了记得照拂我一下,比如请我去春禧酒楼喝三勒浆。”

    “崔宿你越来越不要脸了。”蔺无舟骂他:“你堂堂正四品金吾卫中郎将,还是清河崔氏之后,要我一个小小的县尉照拂,在长安城的地界,不应该是你照拂我吗?”

    “虽说是正四品武官,大了你一点点,但金吾卫是天子扈从,哪儿能跟你这大唐正官相比。”崔宿笑嘻嘻地道:“而且你还有爵位在身,想要什么公主亲娘就到天子面前哭闹,我可不信你身上没钱。”

    “你真抠门……”蔺无舟笑着感叹道。他还想骂崔宿两句,谈笑的功夫,又回到了县廨。蔺无舟带着二人直接去了廨殓房,段觉正在院子里晾晒草药。

    见蔺无舟回来,段觉放下手中的草药,给蔺无舟行礼问好。

    金吾卫也上前,道:“中郎将,您回来了。”

    崔宿微微颔首:“你快闻闻那香,跟昨晚闻到的是否一样的味道?”

    樊丛青听罢,从袖子里掏出瓷罐递给金吾卫。他接过去放在鼻前细细闻了闻,激动道:“是,我昨晚闻到的就是这种香味,不会错的。”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蔺无舟招来捕手,用帕子沾了点香给他,吩咐道:“拿去大牢让嫌犯秦望轩也分辨是不是他闻到过的香味。”

    捕手恭敬接过,领命离开。

    “段觉,你来看看这香究竟是何物?”蔺无舟道:“功效如何?”

    段觉点头,拿着香反复闻了又闻,半晌道:“这香名为樨角香,产自吐火罗,因能使人产生幻觉,所以吐火罗祭司会用在祭祀大典上,叫人们真看到神明显灵,无条件相信祭司会通神明晓阴阳,其实就是此物。”

    “昨夜我看到的也是幻觉?”

    段觉点头,“康进三日前就死了,昨夜中郎将就是出了幻觉,不然死人怎么能在街上游荡?”

    “那我看到的跳舞的女子呢?”崔宿又问。

    “这个还不清楚。”段觉又拿出一本子,道:“但我总觉得,你听到的歌声想告诉我们什么,不过我还没想明白。”

    樊丛青凑过去,讨好般看着段觉,询问道:“小郎君,可否给我看看?”

    尽管不认识樊丛青,段觉还是大方地给她。

    “我与郎君拜天地,芳草萋萋芦苇荒。哪知郎君心两方,回首相看血与泪。我心藏于梧桐下,我身栖在金河里。犀照高悬明镜处,吾将所归是故乡。”樊丛青读了好几遍,琢磨不透,才道:“这别的都好理解,她与郎君在芦苇荡里拜了天地,估计是家中不同意,私奔出来的,结果发现遇人不淑,郎君心中还有别人,她后悔了……”

    “你是不是想说,我心藏于梧桐下,我身栖在金河里。”蔺无舟看着她,“初听崔宿说起时,我也不明白她想说什么,直到康员外说康进与花魁兰若的事情。兰若死在离安化门十五里外的客栈里,再往前一里地,有一大片芦苇荡。再加之,二人确实有私情,康家不同意亲事,康进与其父争执之后,离家。”

    樊丛青摇头,“说不通,康进既然一心想娶兰若为妻,那缘何又说‘哪知郎君心两方,回首相看血与泪’?而且我们也没有搞清楚,我心藏于梧桐下,我身栖在金河里是什么意思。”

    “所以,”蔺无舟递给樊丛青一个眼神,示意自己还没说完,“所以康员外定有事瞒着我们,事情绝不是这样。你们猜什么情况下,我心藏于梧桐下,我身栖在金河里?”

    段觉先道:“杀人分尸!”

    蔺无舟赞许道:“没错。先将死者杀害,然后把心脏埋在梧桐树下,身体扔在金河里。但梧桐和金河是什么地方,暂时不得而知。”

    “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并没有证据佐证。”樊丛青反驳他:“如果是巧合呢?况且康员外既然有意隐瞒,我们去问讯也问不出来别的东西。”

    蔺无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等捕手那边回来,我们再看。”

    捕手动作很快,急匆匆地走回来,快步来到院里,禀道:“县尉,秦望轩说了,这香味一模一样。”

    凤娘的死,崔宿遇到的离奇事情,康进的尸体,舞女的歌声……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还未发现的联系,若凤娘是假死呢?若花魁兰若不是死于走水呢?

    蔺无舟思考片刻,坚定道:“明日一早,我们去寻兰若的墓,开棺验尸。”

    “你疯了不成?”崔宿拍了下蔺无舟的肩膀,惊道:“掘人坟墓是要遭人谩骂的。”

    古代人更看重入土为安,掘坟在人们眼里更是要天谴的行为,有一部分原因大约是迷信。很多人认为,死人被打扰了安宁,就会变成恶鬼从棺材里爬出来锁过路人的性命。

    “必须开棺,有些事一定要亲眼看过兰若的尸体后我才能确认。”

    “可如果棺材里没问题,众目睽睽之下你该如何收场?”崔宿说完,又摆手,“罢了罢了,反正你在长安城百姓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樊丛青“啊”了一声,“没关系县尉,您掘坟,我挖坑。”

    “今日天色已晚,街上要宵禁了,我们明日再去。”

    众人应下,崔宿带着金吾卫先去夜巡,蔺无舟把樊丛青送回了家。

    兰若的墓立在客栈旁的小树林里,离官道不远,人来人往的。捕手拦着围观的百姓,另外三个捕手拿着镐刨开土,挖出兰若的棺材。

    “不能开棺!不能开棺!”一个耄耋老伯推开捕手,冲进来阻拦:“上官,这棺材不能开啊!”

    樊丛青:“老伯伯,这棺材为何不能开?”

    老伯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住樊丛青,指着她提声骂道:“人家都死了你们还要开棺扰人安宁,掘坟是要天打雷劈的!”

    蔺无舟上前,把樊丛青护在自己身后,道:“老伯伯,这棺材今天必须开。来人,把老伯伯请出去,开棺。”

    捕手架着老伯走出去,老伯还在高声谩骂:“你们不得好死!”

    撬开棺材上的子孙钉,捕手撑起白布,随后挪开棺材盖,顿时一股恶臭直冲鼻腔,熏得众人纷纷退后两步。

    崔宿抬头看了眼段觉,段觉微微点头,背起箱子下去。

    段觉戴上手套,点燃苍术皂角,遂道:“记,验尸实录:死者两手脚蜷缩状,口鼻内有烟灰,应生前被火烧死,看不出原貌。从骨架大小来看,这是个男人。”

    樊丛青和蔺无舟几乎同时脱口:“男人?!怎么会是个男人呢?”

    段觉脱下手套,从坑里爬上来,道:“虽然尸体已经烧毁,从骨头来看,里面躺着的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墓里面不是兰若,那真的兰若哪里去了?是活着还是死了?

    “我们假设,如果兰若死了,那这墓里的尸体不是她,她的尸体去哪儿了?这般看来,昨日县尉的推断,兰若很有可能是被人分尸了。要想找到她的尸体,就得搞清楚梧桐、金河这两个地方在哪里。如果兰若没死,那日中郎将看到的跳舞的舞女会不会就是兰若,她此番回来,就想找康进报仇。”

    听樊丛青说完,蔺无舟觉得有道理,他道:“兰若和康进有何纠葛,恐怕还是得让康员外自己说了。”

    樊丛青睨他,“他不愿意说,你当如何?”

    蔺无舟耸耸肩,道:“你看他又不缺钱,利诱不成,还不许威逼了?”

    樊丛青恍然大悟。

    蔺无舟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康府白绫素蒿,康员外正在府中为儿子操办丧事,整个府里笼罩着悲伤的气息,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看了也不免同情。门口小厮远远见蔺无舟带着几人浩浩荡荡朝这边来,转头进府禀告康员外:“老爷,县尉带人来了。”

    康员外双目无神,淡淡问了句:“他来做什么?”

    小厮伸手扶起康员外,“小的不清楚,老爷还是去看看吧。”

    康员外刚刚走进院子,蔺无舟就到了。他俯身行礼:“康员外,节哀顺变。”

    后者沉默片刻,将蔺无舟一行人请到旁庭落座,才悠悠道:“县尉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

    “昨日康员外说起令郎与花魁兰若的事情,我想员外还没有说完,故今日前来再询问一次。”蔺无舟微微笑着。

    “县尉想听什么?”康员外拨了拨手中的茶,看水里茶叶沉浮:“这毕竟是我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县尉应该明白。”

    蔺无舟抿着唇,道:“这位是金吾卫中郎将崔宿,令郎的案子是天子恩准他在督办,康员外不妨有话直说。”

    樊丛青理解的话外意思就是:我把金吾卫中郎将请来了,就是要逼迫你说,他可是金吾卫中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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