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似乎看到了谁。

    “等……等!”戈薇猛地一起身,眼前的却是一位穿着小袖和服的少女。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小学、或是初中生的年纪,发长比戈薇的及肩发长不少,可要和桔梗比,又只能说不算长的长度。戈薇想到自己当初也是那样的长发,一瞬间竟然有点怀念。

    对方惊讶地望着她,但很快就笑了:“太好了,你醒了呢!”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戈薇“呃……啊……”了几句。

    “你摔倒在我们家门前的台阶了,还好没什么大碍,那么快就醒了!”女孩看来很开朗,正熟练地搅动手中的毛巾,“来,你先擦擦脸。”

    “谢谢……”

    水的温度打在脸上,戈薇总算彻底清醒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和室的被褥里。

    “不用谢铃花,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家老爷。”少女接回用过的毛巾,端起一旁的水盆站了起来,“我叫铃花。铃花先去通知老爷,你再休息会儿如何?”

    “我、我叫戈薇,日暮戈薇。”

    “这里是铃见家,你可以随意待在这里。”

    铃花快速地离开了屋子,这才让戈薇有时间好好打量这里。

    和室非常地大,至少有五六十叠榻榻米的房间,空旷且单调到可怕,仅仅只有这一床被褥而已。周围的榻榻米显然是旧物,但却并不显脏,有种独特的年代感。她就这样坐在这个地方的中央,当然会觉得不自在。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望向开敞的纸门外的缘廊——这一看就完全吸引去了她的注意。

    缘廊外是同样宽阔到看不到外墙的庭院,但这让神社家的孩子来看,也并没有多少稀奇。让她惊奇的,是庭院中一棵硕大的樱花树。

    “竟然会有……”

    这是怎么看都至少有几百岁树龄的粗壮树干,但戈薇惊呼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冬天开花的樱花树……”

    她望着那棵开满了樱花的巨树,不禁慢慢走出了房间。

    站在缘廊上,整个庭院便展现出来。水池,山石,露地,灌木,灯笼,围绕着这棵巨树,以点缀的形式铺陈在这个空间里。好一会儿,她才注意到,在樱花树的另一头,还有两座石碑。

    石碑上各书一字“铃”和“见”,戈薇想,这大概就是“铃见家”的一个标识吧。

    如果在往常告诉她有这么个地方,她一定会想,这一听就是爷爷爱说的灵异地点,都是夸张出来的。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点都不觉得夸张,反而感到的是寂静,和一些哀伤。

    这里的主人是否是位老人?他的至亲与心爱之人是否都在逐渐离他远去?这幅光景,似乎就传达着这样的话语。

    ——“回屋里去。”

    缘廊的一端忽传来低沉的声音,听上去毫无感情,戈薇却觉得那里面有隐隐的不悦。

    她望去,却没有看到说话人的身影,正奇怪着,又听到对方下一句:

    “不要出来,回去。”

    这下不止是不悦了,似乎还带着斥责。

    戈薇本能地回了一句:“对不起。”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不想,没注意到房间和走廊见的缝隙,向后一绊,“啊!”地跌坐在了榻榻米上。

    当她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直直站了一个人。

    “啊啊……!”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害她向后缩了缩。

    随即反应过来,眼前不过是个穿着白色和服的银发男人,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他脸上没有那个面具的话。

    “面、面具……”她咽了咽口水,看着对方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对不起,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了,“回去。”

    大概是要她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吧?

    戈薇乖乖地爬回床铺边上,整了整自己的裙摆,跪坐完毕。

    “那个,”她至少知道对这种像是传统家族的人,要多用一些传统礼数,“想必您就是这个家的主人吧,谢谢您救我的大恩!”

    对方带着面具,根本不能靠看表情和样貌猜测他的心态和年龄。戈薇只能忐忑地看着他坐下,等他出声。至少对方没有立即否认自己是主人这点,说明她的道谢没有闹出笑话。

    “不再睡一会儿。”

    想吐槽这人的问话为何没有一点音调起伏,但戈薇还是乖巧地回答了“不、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很好,谢谢您的周到准备!”

    “……”

    又是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

    本是低着头偷瞄他的戈薇,不知不觉已经直视着他了。她实在困惑,这个人的反应为何如此死气沉沉,猜不透他的年龄,也看不透他的心态,他就像是一座石像,恰好摆在自己面前。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戈薇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只能开口提示:“那个……这位‘老爷’?”她学着之前铃花的叫法。

    “呼……”

    对方似乎叹息了一声。

    这又让她紧张起来:“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随你喜欢。”

    这要怎么随啊——忍住吐槽之心,戈薇木讷地点点头,算是蒙混过去了。

    接下来,没有话题的两人又是这么面对面对坐着。

    原本以为桔梗已经是不怎么爱找话题了,这里还有个更厉害的人物呢!要是这两人见面,是不是就等对方主动搭话,最后变得完全没话可聊了……想到那景象,戈薇竟然觉得有些好玩。

    可一想到桔梗,她心中刚被放下的苦恼就这么又全都回来了。

    她落榜了,在桔梗等她回来的时候逃离了,来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人的家里……

    “啊,对不起……”发现自己又涌出了眼泪,她赶紧边擦边道歉,“我、我有一点心事所以会忽然止不住……您不用在意我……”

    “……要用膳么。”

    哎?这是问她肚子饿不饿?

    眼泪就这样挂在眼角,戈薇愣了下,才“嗯”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想到桔梗就容易想到那桌大餐呢……既然落榜了,庆祝派对也变成安慰派对了,希望庸医与和尚别出现啊。她用衣袖擦着眼泪,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她已经能接受自己落榜的事了。

    只要再过会儿,吃点东西,大概就能完全放下了吧?

    一阵脚步在走廊的远处越靠越近,光听走廊的脚步就知道这宅子大得很。

    男人的声音又响起:“铃花,准备餐食。”只听屋外“好——”的回应,脚步声又远离了。

    看来她还要和这个男人独处一室多一会儿。

    即使在她用餐的时候,面具男人也一直坐在原来那个位置。但他并没有盯着自己瞧,而是侧头望着庭院,这让戈薇稍稍吃得自在了些。

    “怎么样,戈薇姐姐,还合口味吗?”铃花的存在,拯救了这个沉默的空间。

    她很亲昵地喊着自己姐姐,让戈薇觉得心痒痒的。明明自家也有个弟弟,怎么完全没从草太的“姐姐”里感受到这种轻飘飘的感觉呢?一定是草太越来越不爱和姐姐说话的关系。

    说老实话,这厨艺和桔梗是不能比的,甚至和她自己相比,也只能算是平平。但吃人家的东西,总不能嫌弃吧?戈薇还是含糊地回答了:“嗯……嗯,还热腾腾着呢。”

    “铃花还在学做料理,要是哪里不好姐姐一定要告诉铃花哦!老爷也好,屋子里的大家也好,都只会吃不会提意见,但铃花还是想学好一些呢!”铃花笑着说道。

    原来是她做的,对一个小女孩,也不必要求太高嘛。“原来是铃花妹妹做的啊,谢谢你,让我都暖和起来了。”

    “之前很冷吗?对不起,铃花应该把缘廊的门拉上的!”

    铃花说完匆忙起身想去关上门,但戈薇却制止了她:“不用,没关系的!我想多看看这个漂亮的庭院!”

    要是关上了门,让戴着面具的主人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那才更不舒服咧。

    “关上。”

    但这主人却偏要和她作对,对铃花下达了新的命令。

    “那老爷什么时候用午膳?”正要拉上最后一扇拉门的铃花忽然问。

    “现在。”

    “啊,也要在这里吗?我知道了!”她从这最后一扇门走出,“我这就去端来!”

    轻快有力的步伐飞奔而去。而这间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戈薇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又转移到自己身上,连吃东西都没味道了。

    这个人真奇怪!听声音应该是个青年?或是大叔?至少从身形上看肯定不是30岁以下的年轻男人。还有那种古朴的用词,没意思的性格,是个大叔的几率高达80%。竟然让铃花这样的孩子去做家务,端餐盘,想来铃花应该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佣人。需要小孩子照顾,那看来这大叔自己没有什么至亲了吧?

    而且救了她还盯着她猛瞧,莫非……莫非是她长得像他去世的妻子?或是失踪的女儿?——他不会失踪了一个叫桔梗的女儿吧……

    胡思乱想着,当戈薇回过神时,碗里哪还有吃的。

    而对面那个人的面前刚端上小食桌。

    铃花已经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回来了,给老爷准备好午餐后,回头见她已经吃完,笑着收拾起来:“呀,吃得真快!铃花第一次给铃见家以外的人做饭呢,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能吃到铃花妹妹做的饭。”戈薇回她一个笑容,想跟着她站起来收拾,却被回拒了:“戈薇姐姐就坐着吧,铃花来收拾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反正也要一起收拾老爷的嘛!”

    “可是他……”正想说不是刚开始吃吗,戈薇一瞧,对方的碗里盘里,早已干干净净。“已经吃完了……?!这是有多快……而且都没摘下面具!”她完全忘了把吐槽放在心里,脱口而出。

    铃花对他一笑:“老爷吃饭一向很快的,铃花已经习惯了。”她收拾两人份的餐具倒还真的很熟练,怎么看都是在这里从小生活到大的模样,不然就是桔梗那种做什么事都很完美的天才少女……

    无论想什么,戈薇最后都会想到桔梗。

    她内心挣扎着,最后还是放弃了——总是要面对桔梗的。

    正想找手机,才发现自己的外套和包都不在床铺边。她有些慌张地看向铃花和老爷,这时候问他们也不是,自己找也不是,这该如何是好。

    倒是铃花先发现了她的无所适从:“啊,戈薇姐姐是在找随身的小挎包吗?我记得是放在……”她刚要拉开门出去,却见老爷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挎包,这仿佛魔法般的技能让戈薇一时惊呆。

    “太好了,原来老爷早就拿进来了!”说罢,铃花又忙碌地离开了。

    又变成了两个人,戈薇尴尬地连续说着“谢谢,麻烦你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挎包,翻找出手机来。

    可手机一到手里,她又犹豫了。

    该说什么?怎么开头?是不是要先为之前没接电话的事道歉?接下来呢?

    她打开通话记录,果然未接来电是来自家里的,而且只有一通,如果是妈妈或爷爷,一定会担心地反复拨打,但桔梗一定猜到了她发生什么事,所以只用一通……

    手指停在这条记录上,正犹豫着,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又是一通来电。

    “喂喂……?”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声,戈薇迟钝地发现自己搞砸了。连来点人是谁都没来得及看就这么鲁莽接起,还是在陌生人面前,也太没用了。

    果然,电话是桔梗打来的。

    “我今天……不想回家。”

    ——那么大餐就会浪费了。

    “你可以让庸医他们吃完。”

    ——我并不是为了他们做的。

    “但我……就是……”

    ——呼……我知道了。

    “对不起……”

    ——我会和大家解释的。但是你明天要回来,可以么?

    “好,好的……!那桔梗,就先这样了!”

    总算在切断电话的同时,能好好呼吸一口气,戈薇几乎要瘫坐在榻榻米上。

    桔梗应该已经完全猜到了吧?能体谅她给她一天时间,不愧是桔梗,她喜欢的桔梗。

    但这一天要怎么办呢……

    “不回家……你去哪里。”

    一旁的声音提醒着她,她刚才竟然完全忘了,铃见家老爷还在这里。

    她看去,但并没有什么用,面具不会告诉她这位老爷现在的心情。真是讨厌。

    不回答自己的恩人总不太好,戈薇尝试着寻找方法:“我可以找同学……啊,她们今晚好像有庆功派对……讨厌,肯定要被问这问那的……那我去随便找个酒店……啊,钱包的钱大概不够吧……这下麻烦了……”虽然急着想离开,结果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她原来是这么个依靠着家里的女孩啊。

    “……留在这里。”

    “咦……”他刚刚是不是说要她留宿的意思?“我可以住这里吗?”

    “随你喜欢。”

    又是这句话。

    “真的太感谢您了!”

    “……”

    “我只住一晚,不会打扰您太久的……”

    “……无所谓。”

    “啊,嗯……不过还是谢谢你。”

    “……”

    这个人,每次说话只有几个字啊……

    结果,她就这样在陌生男人的家里住下了。

    她甚至都还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年龄,职业……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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