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将至神祝十年冬末,天气日渐转暖。万民将要欢庆新春之时,洛都传来消息,太微帝宫终于给已故老天王轩辕纪方发丧,死因只说是病重仙解,也算是全了各方新贵的颜面。

    新天王轩辕明彦很快受昭华上宫百里国师扶持上位,令很多人大失所望。只因此前衡文学宫名士大多认定老天王死于三殿下轩辕明玉凶杀,意图谋夺帝位,谁知直至新天王入主帝宫,轩辕明玉名义上仍在昭华上宫闭关,从未以真实面目出场示人。

    此时南疆众部借国丧之名,人人身披缟素,悼念死于战乱和流亡的族人,士气民心均是空前激愤。相比之下,大皇女轩辕明灵万万没想到亲弟上位后,第一件事情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她调用东宫炎部大军的虎符刚被新天王轩辕明彦连发数道王令要求追回,一时内乱自生,军心不定,且腹背受敌缺乏供给,不久前受天巫梓弥出动象兵奋力一战,彻底挫败了东宫的锐气,一时只能被逼退至巫峡一带休战养兵,以期暂避南疆复仇的怒火。

    与之同时,巫教教主风妙惊在总坛连日召集十大天巫,将太一皇图和教主之位秘授于轩辕明玉,要她牢记南疆受难的惨状,来日务必竭尽所能,将昔日血仇还诸彼身。

    轩辕明玉再三向风妙惊保证道:“姨母放心,本宫定继承先圣遗志,传扬巫教,振兴南疆,严惩犯战恶徒!”

    一众天巫纷纷拜服,风妙惊也是十分满意,当即带领轩辕明玉以及巫教众首领前去祭拜先妣,巡视南都。

    待祭拜完成,众人离开埋葬先妣的丘山时,只见山脚下一群小童有男有女,正晒着过年吃的鱼干,家里白幡片片,男人不知哪里去了,只一个妇人坐在石阶上哼唱。

    “南风吹,浮云乱。”

    “远山遥,长道慢。”

    “红尘茫茫一梦过,去便去,曲尽再笑无归岸……”

    轩辕明玉心生感触,众巫随她一起前去慰问,风泽平日里喜爱教养孩子,看不得这种场面,不禁心疼地上前关怀,问这些孩子有没有书看,要不要去学堂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学。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亮,连忙起身相迎,请求将这些孩子一并送入巫教教养。

    风泽不禁无奈,太古神明圣贤皆以女体为媒,男子于玄妙道门始终缺乏一些天赋和智慧,常常颠倒思路,无论怎么模仿太古诸圣之学,都始终不得要领,因此女孩子易入巫教法门,男孩子却还需经过一番考量。

    那妇人家中几个男孩都是眼巴巴地看着,风泽正要劝她留下几个男孩在家中务农,姜朔看得不忍,低声劝轩辕明玉将他们一并收养进巫教教导,好过这般懵懂一生。

    轩辕明玉看在他的面子上,便格外开恩答应下来,姜朔于是上前安抚那些孩子,教他们去向教主谢恩。轩辕明玉看着这英俊年轻的姜小侯爷屈尊守卑爱护小辈的模样,心里忽地也是涌起一片温暖,暗道虽然与他没有夫妻之情,却也似亲人一般,倒是另一番缘分。

    风妙惊卸任教主之后一身轻松,对此并无太多意见,只建议轩辕明玉不可肆意开恩,以免惹得教内大多元老不满。

    轩辕明玉低声应是,只解释道:“都还是些小孩子,不该有太多偏见。”

    风妙惊却道:“女子对男子少有偏见,男子对女子却未必如此。贤侄不妨细思,洛都两任天王皆是男师百里清初推举而上,历代女师都无此荒谬叛主之举,你回洛都之后,千万小心用人。”

    轩辕明玉心知姨母虽然言语偏激,却是实打实地为自己好,口中应了下来,又聊了一阵回程洛都的相关事宜,随后问姜朔是否一起回去。

    姜朔正照顾着孩子,闻言温声回应。

    “我在这里照顾族人,便不随你去了。别人问起来,就说帝子留情,容我在老家守门护院。”

    轩辕明玉默默点头,见他自得其乐生活安宁,也替他感到欣慰。

    对轩辕明玉而言,回昭华上宫的行程已经刻不容缓,只因洛都最近又出了大事,新天王轩辕明彦甫一登位,立刻针对昭华上宫,要求从昭华六殿中选出九妃九嫔火祭殉天,以祈求新王社稷安稳。

    新天王之所以如此嚣张,背后撑腰的正是其妻南宫少煊和其母姜溟。

    轩辕明彦妻室南宫少煊是其表姑轩辕纪霄长女,原为姬姓轩辕氏,年少时满身才气,曾尊崇母后重人和、循道法的大同之治,不满天王论尊卑、立纲常的宗法之观,更在母亲轩辕纪霄升天访仙、大姜后姜瑛受害逝世后对皇族失望至极,带着弟弟妹妹一起随父王改氏南宫。

    原本南宫少煊应当顺理成章继承宣武王宫,却又被强求匹配婚姻,最终上门嫁给老天王轩辕纪方和小姜后姜溟之子轩辕明彦,因此王宫世子之位传到了其弟南宫少渊头上。南宫少煊婚后失权,与轩辕明彦心怀嫌隙并不和谐,时常吵架打骂,简直令皇室蒙羞。

    后来不知南宫少煊如何与轩辕明彦妥协,婚内和好后又很快怀孕,却因心绪不佳最终生出一个畸形血胎。为此老天王又是震怒,虽说要此女上门入嫁是他用来绝户宣武王宫的狠毒之计,追溯祸根正是他自己,但他顾及颜面却迁怒小姜后阴邪,才致使子嗣妖异。

    老天王轩辕纪方前些年早就皇恩渐薄,君威日重。南宫少煊早产之后,小姜后反而屡受责难,于是暗中与昭华上宫私通勾结,最终放出老天王命中注定的天敌轩辕明玉,一举弑君成仁。

    如今小姜后之子轩辕明彦刚刚得到昭华上宫百里国师扶持,登位成为新天王,她也成了姜太后。在她默许之下,轩辕明彦立刻下手反噬从龙之臣,整顿异己收拢君权。其妻南宫少煊成为新天妃后,听说天王要从昭华上宫娶九妃九嫔,在宫中大兴性祭,却被百里国师阻止,也是借题发挥,寻医病之机斩首昭华出名的美人祭司苏璇,将她的头颅寄给身在南疆的轩辕明玉,扰乱她的心神。

    南宫少煊和轩辕明玉其实并没有太大仇隙,只不过她想要所有人败,尤其是让南疆灭亡。因为她知道南疆失守,下一步就是覆灭西域,她更希望宣武王宫一败涂地,毕竟宣武王宫里早就没有了英穆王女南宫少煊的位置。

    人在极端的情绪下很容易犯错,但是战争之中绝不可以犯错,上一任羲和氏首领与九黎氏首领皆是在战争中犯了重错,然而,轩辕明玉其实并没有犯错,她的存在,就是为天命而生!

    轩辕明玉回转洛都的消息传到轩辕明彦的耳朵里,不禁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连执着酒杯的手都微微发颤了。

    原本封妃册嫔殉天之事,只是他用来打压昭华上宫,挑拨其内斗,从中观察提拔内奸的手段之一,本以为不会太快惊动轩辕明玉,但南宫少煊做了这么激进的一出,只怕不日就要逼得轩辕明玉反杀,此时王位还没坐热,真正是大难临头。

    其实此事对轩辕明玉而言也是极其不利,她尚未彻底剿灭轩辕明灵,就要提前回洛都制止轩辕明彦发难,形势也颇为被动严峻,想要收场,便只能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

    所以说南宫少煊此举,果然是三败俱伤,做人做到了她这个位份上,少有行事如此疯癫的,但她性情异常极端,一步步越走越偏激,堪称行止诡异没有章法,不可以常理猜度。唯有大皇女意料之外地得到喘息,竟在巫教的猛烈反击下找到了蓄力之机。

    轩辕明彦此时正在太微帝宫海棠廷里小酌,身旁陪酒的外室戚嫣看他时而忧虑,时而恐惧,心疼地安慰他道:“王上不必太过担心。阿嫣听说母后已经监禁天妃,且宣武世子不久来到洛都,婚配给母后的侄女崇阳郡主姜曼,待这桩婚事笼络住西域,定然便可以废弃天妃那个疯女人了。”

    这虽是好消息,但轩辕明彦想到又有南宫氏的人来洛都做亲戚,更是克制不住地脸色转阴,垂首一阵默然。

    他这几年也是受够了南宫少煊的刻薄打压,心中对南宫氏充满了阴影。一想到自己隐忍多年,好不容易一朝登基,还未施威望就要受各方牵制,轩辕明彦只觉得无比憋屈。

    他捏紧了手中的酒杯,神色阴郁得有些骇人,戚嫣注视着他,温柔握住了他的手,关心道:“怎么了王上?阿嫣这里虽不如王妃尊贵,但阿嫣可以帮王上留后,替王上分忧,王上但有所求,阿嫣都会全力去做。”

    轩辕明彦忽然冷笑一声,将酒杯狠狠扣在桌上,猛地起身,向戚嫣道:“我和轩辕明玉,迟早要鱼死网破,与其等着她来闹,不如揭发此女弑君之罪,再逼一逼百里国师,将轩辕明玉清理门户!”

    然而他虽然口中这般说着,脚下却只在海棠亭中郁郁踱步,显然顾虑良多。戚嫣又抚慰了他一阵,忽有使者来报,说是姜太后请天王去帝宫长生殿观棋。

    观棋只是其一托词,实际上是国师百里清初来找姜太后,就天妃杀害苏璇之事亲自来向帝宫施压问责。

    轩辕明彦立刻抛下戚嫣去了,他大剌剌进入长生殿,开口直接询问母后和国师有何教诲。百里国师不急不缓和姜太后对弈,手上棋路不输,嘴上几番诘问,已经逼得轩辕明彦汗流浃背。

    好在姜太后时不时替轩辕明彦开脱,三人观棋论政,待到放人回去,轩辕明彦只剩满心愤怒恐慌,勉强喝了几口酒压下情绪,才稍微能够睡了下去。

    待到第二日上,他尚且头疼,便听说轩辕明玉正式从昭华上宫出关,亲自着手处理天王身后法事,此时再要趁其不备治她弑君之罪,彻底撕破脸面,已经来不及了,只怕还会被她倒打一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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