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教姑娘芳名?”

    “李渔。”

    陆缜眠点点头:“李姑娘,这人死在你门口,想必和你是有些关系的,不知可否随本官回趟县衙,一来做个证人,二来协助查案。”

    看来刚才阮文问李渔的话都被他听进耳朵里了,那还来这么一处?

    多年不见,这家伙玩起心眼来了。

    李渔在心里腹诽,面上却规规矩矩的回道:“草民遵命。”

    此处到县衙的路并不远,陆缜眠没再骑马,他走在前面,李渔跟在后面,看着陆缜眠挺直的背影,只觉得那些在天禄院的光景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的事了。

    她内心噼里啪啦的盘算:小时候陆缜眠就心细如发,这么多年的朝堂历练,肯定更上一层楼,自己虽身形容貌大变,但难保不露出什么马脚。

    在天禄院被陆缜眠盯梢的压迫感,至今想来都如影随形。

    自己好不容易过几年闲散舒心的生活,可不能再落入陆缜眠的手中了,一定要找机会赶紧溜。

    到了县衙,陆缜眠让人把尸体抬到县衙后院,从近侍手里取过羊肠手套上。

    他手指白细且长,指节分明却十分有力,手上不仅有文人的茧子,还有长期用剑磨出来的剑茧。

    这双手的厉害,李渔可不止一次领教过——且不说自己挨过的戒尺,就是那些弹劾自己的奏折,那叫一个铿锵有力、字字珠玑。

    她正想着,就见那带着茧的手指夹着一副手套递到她前:

    “戴上。”

    “好嘞!”

    她堆出一脸狗腿子的笑,利落的带上手套。

    看见杵在原地的阮文,陆缜眠问:

    “阮大人还有事?”

    阮文是片刻都不想待在这位自带冷气的陆大人身边,听见陆缜眠逐客令般的询问,真是喜不自胜。

    “那下官就不打扰陆大人了,陆大人有什么事情随时吩咐下官,下官告退。”

    而后带着手下的人呼呼啦啦的退了出去,剩下了陆缜眠和李渔留在后堂。

    “陆七,记录下死者情况。”

    “是!”

    陆七就是那名帮陆缜眠牵马的近侍,他熟练的拿出纸笔,逐字将陆缜眠所述记下。

    “死者男,江湖人称柳上梢,身高六尺,未时被发现悬于扎纸店的房檐上。被发现时手脚皆向后反折,用绳索困于身后。鼻部被利刃整个削掉。”

    他说完,双手分别扣住柳上梢的头顶和下巴,观察死者脖颈上的勒痕,又看了手腕、脚腕处的勒痕。

    “死者手腕、脚腕、脖颈,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但手腕、脚腕处的痕迹呈现青紫色,应该是死者生前留下的,脖颈处的痕迹呈现深红色,是死后留下的。”

    陆七停笔问:“所以他不是被勒死的?”

    陆缜眠点点头。

    他贴近柳上梢的尸体,轻嗅,而后说:

    “死者身上有香气,类似乳香,但留香却更久,以至于经过雨水冲刷仍然能闻到。”

    随着他的描述,李渔也凑近了闻,确实,这种香气很淡,不易察觉。若不是离的近、够专注,很容易错过。

    不愧是“缜”眠啊,心思细腻的一如既往。

    只是……查案、验尸一向是三法司的职责所在,陆缜眠一个兵部的人,什么时候对查案这么熟悉了?

    况且在李渔印象中,陆大人是有洁癖的,能克服自己的喜恶事必躬亲的做验尸这种活,也实在是令人叹服。

    想到这李渔也不禁认真起来,她嗅着味道说:

    “这味道似乎不是沾染上的,而是……从他体内散发出来的,就像是淹透了的大白菜,那味道是从内而外的。”

    她这言语说的极形象,陆七不禁噗嗤笑了一声,旋即就觉得自己行为过于鲁莽,抿唇轻咳。

    不过李渔没在意,她继续研究尸体。伸手掰开柳上梢的嘴巴,拿过一旁的压舌板按下死者的舌头仔细观察。

    “银簪。”

    李渔伸出手,陆七立刻放下纸笔想要递上,却被陆缜眠抢先一步。

    李渔有点不自在的说了句谢谢,随后就认真的用银簪探入柳上梢口内,在他上牙内侧轻轻剐蹭了一下,取出时,银簪上带了些红褐色的粉末。

    三人嗅到空气中的香气变的微微浓厚了起来。

    陆七凑了上来问:“李姑娘,这是什么?”

    李渔:“不太清楚,不过银簪没有变黑,说明这东西无毒。也就是说柳上梢的死应该和这东西也没什么直接关系,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应该就是源自这东西,劳烦拿块牛皮纸来。”

    陆七递上牛皮纸,李渔用牛皮纸将粉末包裹住,仔细的放在一旁的台子上。陆七记录下来。

    陆缜眠戴着手套继续在柳上梢的身上摸索,从他怀里搜出一个油脂包。

    陆七乍见油纸包的时候难掩激动:“找到了!”

    此举引得李渔侧目。

    她悄悄看了陆缜眠一眼,这是在找什么东西?……

    陆缜眠脸上无过多表情,他将油纸包打开。

    陆七:“啊?”他脸上难掩的失落。

    油纸里包裹的是一只红豆簪子。

    陆七:“这东西看上去普通的很,包这么好干嘛?会不会和……”

    陆缜眠:“还不能确定。先记录一下吧。”

    李渔在旁边听着,知道这两人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她就知道,陆缜眠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尸体外部都已检验完毕,接下来需要脱去死者衣物,进行更详细的检验。

    陆七收好东西后就想把李渔请出去,毕竟她是女子。

    但没想到,二人回头时,李渔已经若无其事的将柳上梢衣服从头到脚扒个干干净净,正趴在柳上梢胸口上方看着什么。

    见两人看自己,她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还对两人招手:“过来看这里。”

    陆七惊得下巴都掉了。

    虽说大庸民风素来开放,可毕竟男女有别,这女子……也太开放了!他家大人向来最重礼仪,这女子的行径鲁莽,定是要被赶出去的!他看向陆缜眠,没想到陆缜眠不仅对此毫无反应,并且十分平静的走过去,和李渔一起看了起来。

    陆七探头去看,发现两人是盯着柳上梢乳首上方的一个圆点。

    那圆点大概有半个小指指甲那么大,青黑色。

    陆七问:“一颗痣有什么好看的?”

    李渔摇摇头,她手指轻轻在尸体上摩挲,“触之平滑,不是痣,而且这个形状太圆了,从颜色上看,有点像是刺上去的。”

    这和案子有关?……

    一般人身上都会有个斑斑点点的吧,陆七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那一点除了大一些,圆一些,和普通的痣没什么区别。但转头发现他家大人也在盯着那一点蹙眉。

    那肯定是和案子有关了。

    陆七不知其中关窍,但尽职的拿笔将尸体的情况记录下来。为了防止描述不清晰,还在旁边画了一张草图。

    绳结,红豆簪子,褐色粉末,一颗圆点……

    所有的线索都是孤立的,相互之间看不出有任何联系。

    三人将柳上梢正面、背面,连私密处都查验了,而且除了鼻子上的伤口,没有其他皮外伤。

    身上各处,骨骼、经脉完好,也不是内伤。

    陆七:“不是被绳子勒死的,也没有中毒,没有严重的致命伤,没有内伤。那这人是咋死的?”

    李渔在思考的时候会有一个惯常的小动作:小拇指抵着腮,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摩挲。

    陆缜眠看了她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尸体。

    身上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了啊……

    忽然,李渔一动,但陆缜眠似乎要更快一些。他走到柳上梢头部的位置,带着羊肠手套的手指仔细在死者头皮上一寸寸摸索。

    李渔心里啧了一下,不愧是陆缜眠,真聪明啊……也就比她略逊一筹!

    果然,在摸到死者百会穴的时候,陆缜眠停住了,对陆七说:“钳子。”

    陆七立刻递了过去。

    陆缜眠拨开柳上梢的发髻,用钳子夹住了什么,缓缓拉出。

    等那东西被全部拉出来的时候,陆七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一根足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的竹签!

    陆七大惊:“柳上梢是被人用内力将竹签钉入脑内而死的!”

    陆缜眠点点头。

    竹签……

    似是想到了什么,陆七立刻将陆缜眠护在身后,拔出刀对着李渔!李渔是扎纸匠人,这竹签正是他最常用的东西!

    李渔看他那炸毛的样子,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笑。

    凭陆缜眠的功夫还用得着这小近侍保护?

    不过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她还是要撇清一下嫌疑的。

    “小兄弟,这竹签是用最普通的毛竹做的,不仅扎纸店有,卖糖葫芦的、编筐的也有,而且你看我,”她晃悠着两只手,“我有那把子的力气吗?”

    陆七有些犹豫。

    李渔瘦弱,且步履轻浮,一看就是没有半点内力之人。

    此时,陆缜眠也拍拍他,轻轻摇摇头,他才将刀放下。

    不过,刚刚李渔说什么,糖葫芦?

    自己今天上午刚吃了一串……

    看着那根从柳上梢脑袋里拔出来的,带着点红、黄色不明粘稠液体的竹签,陆七只感觉胃里翻江倒海。

    李渔见陆缜眠用布将签子擦干净,细细打量。

    趁着这功夫,她靠近陆七,摆出一副市侩的笑容低声问:“大人们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陆七立刻警惕,正色道:“与尔等无关,少打听。”

    李渔心下了然,继续问:“是柳上梢偷了你们的东西?”

    陆七:“此乃皇家机密,说了让你少打听。”

    李渔轻笑:“哦~,明白了,柳上梢偷了皇家的东西。”

    陆七差异的看向她:“你……”

    “阿七。”陆缜眠适时出生叫住陆七。

    “大人!”

    陆缜眠:“今天就先到这吧。仔细把尸体用冰鉴保存起来。”又对李渔说:“今天辛苦了李姑娘了,天色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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