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到一半,骆听寒仍未找到机会将药下到酒中。

    她将手中的瓷瓶攥出汗,面对着自己的家乡菜食不知味 ,反倒机械重复地将桌上的菜肴一次又一次地夹到郦倦碗中。

    “听寒,不必太顾及我,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郦倦笑着摆手,心中却极苦涩。因为他失明才拖累听寒。

    若是他的双目未失明就好了,本该是他这个夫君为妻子添菜才对。他不后悔七年前自伤双目,只是人心总也不会满足,得了荣华又想把眼睛再要回来。

    尤其是遇上骆听寒以后,他想看见心上人一颦一笑,想看到她向自己吐露心意时含情脉脉的双眼。

    但其实,今日骆听寒对郦倦表白心意时眼中没有一丝情意,只有深深的算计。

    郦倦唇上忽然抵上了冰冷的瓷杯。

    骆听寒能批得大燕的奏折,能选对忠臣良将,能把控住朝中人心,却对酒桌上如何劝酒一窍不通。

    她思来想去,索性直接将酒杯送至郦倦唇旁,“我想喝酒,世子你能陪我喝酒吗?”

    郦倦点点头,笑着饮下杯中酒。他从没见过这么直接坦率的劝酒,心里软的要命,觉得自己的世子妃实在可爱的紧。

    “多喝点。”

    骆听寒下手实在没个轻重,到了最后几乎成了明晃晃的灌酒。

    她打开酒壶,发现酒壶中的酒只剩一半。骆听寒想,现在可以往里面加药了。

    她打开小瓷瓶,将白色的粉末倒入酒壶中晃了晃,又为自己和郦倦分别倒了杯酒。

    “世子,再饮一杯罢。”骆听寒劝酒的话总翻来覆去几句,如同嚼烂的甘蔗渣一般索然寡味。

    可郦倦这次却握住骆听寒的手,摇头道“听寒,今晚喝的够多了,别再喝了。”纵是郦倦对骆听寒近乎溺爱,也觉察出不对,他眉尖微蹙:“你今日为何让我喝这么多酒?”

    骆听寒咬牙,郦倦这么多杯都喝下去了,怎么偏这杯不喝?

    人一旦暴露了弱点,便很容易被人拿捏。这话对郦倦也是一样。

    “我只是想和你真正饮一回合卺酒,那次在大燕我们都没喝上。”骆听寒很会对症下药。

    郦倦又说不出话了,他完全被骆听寒拿捏了。

    “既然听寒这样说,我今日喝多少酒都使的。”他笑得开怀,伸出手示意骆听寒将酒杯递给他。

    “你真的……”这次反倒是骆听寒顿住了。郦倦,你真的这么爱我?对我这样毫无防备,不怕我递给你一杯毒药么?

    你究竟,爱我什么?

    月光透过窗棂斜斜落在郦倦的衣袍上,室内烛火葳蕤,映衬出他极好的骨相。不论是月光还是烛光,都这样偏爱他。

    灯下看美人,映出倾城色。

    骆听寒被酒意勾起色心,索性丢了手中酒杯,直接俯身双手环上郦倦脖颈,吻了上去。

    “听寒……”郦倦受宠若惊,即便是谪仙般的人,脸上也染上薄红,但他还是将骆听寒推开了。

    她亲的毫无章法,简直像狸猫咬人。

    骆听寒眼眶红红地盯着他,她不知道郦倦究竟把自己推开是什么意思。

    “既然世子不愿,听寒也不勉强。”

    郦倦苦笑,他对骆听寒简直无可奈何,“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只是,请听寒把灯吹灭。”

    室内一片漆黑,郦倦反倒能从容抱起骆听寒走向床畔。他与黑暗为伴,在黑暗中,在自己熟悉的房间内,他才能骗自己,只是天黑了,不是自己眼睛坏了。

    他骗自己,郦倦现在与旁人一样,都是健全人,不再是个瞎子,不再是那个因为失明而警惕万分,不得不手段毒辣震慑旁人的世子,只是骆听寒的夫君。

    黑暗中的郦倦仍带着温柔的面具,轻言细语,可惜行动上却不免透出自己的掌控欲。

    骆听寒数次都想开口骂他,他总能及时亲上来,把她的话堵在口中。

    天刚微亮时,郦倦便醒了。这是他做马奴时就养成的习惯,当了这么多年的假世子,没改过来。

    宿醉的昏沉缠着刚醒的郦倦,他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将脸埋进骆听寒的颈窝磨蹭,像是刚长大不久的幼犬。

    “别闹我”骆听寒的好梦被人打搅,一面将郦倦推远,一面又往里躺了躺。

    郦倦这才笑着坐起身,为骆听寒掖了掖被角又将床帘拉上,出了门。

    “李忠,将本王和世子妃的东西搬到东苑。”

    “老奴这就去办。”李忠低头垂手应声。

    东苑外,李忠有些得意地靠着墙指着南斋,冲着眼前的小内侍笑道“瞧见了没,两个女人一台戏,那茹娘前几日灰溜溜地走了,还是世子妃棋高一着,抓住了世子的心。”

    小内侍十分殷勤地递过暖手炉,面容谄媚:“要不说师傅您是人精呢,要没离了蜀宫,蜀君前的大太监哪轮着他王友旭呢!”

    “你能学到还多着呢,小崽子”李忠看出眼前人的奉承,冷哼一声,笑着拧了把他的耳朵,“时候不早了,德子,快回宫吧,师傅我还赶着为世子挪地方。”

    “您慢走。”李德看着师傅李忠离去的背影,敛去脸上的笑容,轻轻地呸了一声。

    “郦倦没死,还和世子妃住到了一起?”蜀宫中,太子身边正站着低眉顺眼的李德。

    “这大燕公主倒是有本事,居然没用郦玉邕给的药。”太子给郦玉邕的那瓶药,说是情药,实则是毒药。若是骆听寒给郦倦喝了,正好落入太子一石二鸟的陷阱。

    “可不是,李忠那老头说,现在世子一门心思扑在大燕公主身上,啧啧啧,这女人真是手段了得。”

    太子侧仰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杯热茶,惬意地眯着眼。蜀君忽然病来山倒,如今太子将手越伸越长,在蜀都内算的上一呼百应,自然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为了得到郦倦的兵符,派了茹娘,见了骆听寒,甚至用上了自己的亲妹妹送药。

    可惜现在其他路都被堵死。

    这兵符的事,还只能指望世子妃。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兵符,看来大燕的赔款还真得给她不可。”热茶入口,太子四肢百骸涌入暖意 ,他盯着手中茶杯中冒着的热气良久,难得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话

    “这种聪明女人,要是真在本宫手下做事便好了。”

    “搬到东苑?”骆听寒醒来后,发现郦倦已经离开。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昨晚的事。

    “世子去哪了?”

    “回世子妃,今早蜀君急召,世子进宫了。”

    “进宫了?”

    骆听寒顿时清醒不少。蜀君病重,太子势大,这时候蜀君召郦倦进宫是为了什么?

    “世子妃,聚宝当铺那边来人了,说是新进了一批玉佩,请您过去挑呢。”

    骆听寒收拾齐整,正准备出门时,思雁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开口

    “公主,您现在和世子正是情投意合的好时候,又要一起搬到东苑去,何必再招惹太子?”

    “思雁”骆听寒笑笑,“大燕的赔款还没拿到手,我怎能甘心?”

    骆听寒再来聚宝当铺的内室时,发现其奢靡程度比上次尤甚,太子依然如上次一样,坐在内室正中酸枝木做的雕花椅上,只是这次身上的衣服更讲究了,骆听寒轻扫一眼,他衣服上的飞鸟,绣工的精美程度与蜀君衣袍不相上下。

    “妾身仅观此此室,便大开眼界。只怕这蜀国的珍宝已尽归殿下手中,不是何时殿下能践行承诺,将大燕赔款还给妾身?”骆听寒无视今日太子花枝招展的装扮,直接提出诉求。

    “世子妃怎么还敢跟我要大燕赔款?”太子咧嘴一笑,眼角眉梢尽是风流“你莫不是忘了,当日信誓旦旦地保证世子会爱上茹娘的?”

    骆听寒心想,她当时答应的时候,也是十拿九稳的,谁知道郦倦就是不上套呢?

    “不过,现在郦倦对听寒倒是情深义重,不如听寒为本宫拿到兵符如何?”太子走近骆听寒,呼出的热气快到了骆听寒脸侧。

    骆听寒接连向后退了好几步,“太子的意思是,我用兵符来换大燕赔款?”

    “若是听寒非要这么理解,也是可以。”太子无奈摊手,语气诱哄“本宫的太子妃之位可还为听寒留着,听寒可是有当蜀后的好福气!”

    骆听寒垂眼思索大概片刻,只说了句“那殿下便准备好大燕赔款来换拿兵符,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接着利落转身离去。

    到了内室门口,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太子以后还是对我放尊重点,叫我公主也好世子妃也罢,不要叫我名字,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没近到这种地步。”

    语毕便跨出内室的玉质门槛,离开了。

    暗室内太子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宇之间的戾气又隐隐显现。

    片刻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古怪地笑起来。骆听寒,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不久等本宫登上高位,你还不是得乖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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