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快来！”
隔着老远听见林小鹿的声音，苏染抬起头来。
一眼望过去，那方重重人影之后，林小鹿正欢快地同她招手。
兴许是太阳浓烈，林小鹿带着一个草编的帽子，整个脑袋遮了个严实。
难得，迟到专业户今天竟然来的比她还早……
苏染收起遮阳伞，洁白的长裙蔓延到脚踝，她一手握紧挎包的肩带，缩着身子缓慢的从有些拥挤的人群中穿过……
“这儿……就是你说的黑市？”
苏染有些不解的环顾四周，这里虽然环境嘈杂，人来人往，但和一个普通的花鸟市场并没有很大不同。
显然与她想象中隐秘的黑市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我说的黑可不是颜色，听说在这儿啊容易被人坑，不过我不信邪，带你来看看……”
原来是黑心的黑……
林小鹿不信，苏染信，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招惹是非。
最近还因为工作的事儿一个头两个大，苏染此刻一点心情都没有。
“抱歉小鹿，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你逛街，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林小鹿急忙拦住她，“就是为你那破工作才带你来这儿的，喏……”
顺着她的眼神，苏染望过去。
隔着一条街，对面有个老旧店面，看上去似乎是个古玩店。
聚宝斋？
好俗气的名字。
店门口的木门框边，正倚靠着两个衣着性感的女子，她们穿着低胸吊带、短裤，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苏染下意识觉得这儿不是个什么正经地方。
没等苏染反应过来，林小鹿已经拉着她进了门。
经过那两个女子身侧时，苏染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她们的打量。
那不屑的眼神，大抵是因为自己和林小鹿这一身板正的衣着与这里格格不入吧……
“老板！老板人呢？”
林小鹿向来大大咧咧惯了，到哪儿都不带怂的，不过苏染却莫名觉得这屋里阴森的可怕。
本来就不朝阳，这屋里还摆满了置物架，光线被遮挡透不进来，里面一片阴暗，可不显得阴森嘛……
“别喊了，这儿呢。”
话音刚落，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从木桌后露了出来，随后这颗脑袋缓缓转过来看向她们……
在此刻的环境与氛围烘托之下，苏染握紧了手中的肩带，身体有些麻木。
就连胆大的林小鹿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你们俩来干啥的？”
“老……老板？”
这时，光头老板才从椅子上起身，他一手摇着蒲苇扇，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林小鹿和苏染松了口气，“老板，我们来看看你家的古玩，有没有什么镇店之宝，拿出来瞧瞧呗……”
光头老板斜眼看向林小鹿，不屑地指向一侧的木架，“喏，瞧去吧！”
那木架上不过摆着些铜钱，几个普通的瓷碗，瓷罐……路边小摊上十分常见。
即便是对古董一窍不通的林小鹿也看出了这光头老板是在敷衍她们。
这么瞧不起人，她生气的想要上前理论，好在被苏染拦住。
“老板，工作原因，需要借您这儿的宝物拍个照，就一会儿到功夫，在您眼皮子地下，如果您答应，我可以付些酬劳，您看可以吗？”
不过就是拍几张照，这稳赚不赔的买卖，光头老板没理由不答应。
他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小时一百，好说，我这就付给您……”
苏染拿出手机正要扫给他，却被他挡住了收款码。
“我说的是一分钟一百。”
苏染现在知道林小鹿为什么说这里是黑市了，的确够黑。
林小鹿咬牙切齿道：“老板，你怎么不去抢啊！”
苏染淡定的说到：“价钱好说，不过先要看看您这儿的东西值不值得……”
“等着。”
话音刚落，光头老板就转身进了木桌后的屋子。
“染染，你还真答应他啊，一分钟一百啊，他可真敢要！”
苏染不过是个刚转正的小职员，一个月也发不了多少工资。
加上要付的房租、水电和日常花销，到月底基本也不剩什么了，付一百都是奢侈，哪有那么多钱？
苏染安慰她，“说不定可以找公司财务报销，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林小鹿不得不泼她冷水，“高总那个铁公鸡，对谁都一毛不拔，想让他吐钱出来，难如登天……唉！”
苏染也跟着叹气，可是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总得先把工作保住。
“呦！顾老师来了……”
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苏染的思绪，她好奇地朝门外看去，一抹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顾……顾之言？”
“谁？”
苏染喃呢的声音极小，林小鹿并没听得太清。
没等她转头看过去，苏染便紧张地拉着林小鹿转过身，背对着门外，生怕与那人照面。
林小鹿一边往门那边看，一边配合地低声问：“你躲谁呢？”
“等会儿……刚那女的喊那人啥来着？顾老师？是顾老师吗？他不会就是那个顾老师吧……”
苏染不开口，也算是默认了。
林小鹿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他干啥？你不就是在他的课上画了他的画像，然后被他抓包，这怎么了，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
“你真是我好闺蜜，我谢谢你提醒我年轻时犯过的错。”
林小鹿抿嘴，开始小声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老师带过那么多学生，啥没经历过，说不定早把你忘了，就你还耿耿于怀……”
苏染回想起大一时，自那次被顾之言抓包，因为怕丢脸，之后再也没去上过他的课。
反正那门课是选修课，那1学分不要就不要了。
可那一学期之后，苏染就再也没在学校里见过顾之言。
直到许久后，才听人说起他被派去其他高校进修了，到她毕业的时候都没有再听到过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
过了会儿，察觉到门外没有了动静，苏染小心翼翼的转头看过去，已经空无一人。
还好，还好。
光头老板终于将东西都搬了出来。
比起他那架子上随意摆放的物件，他现在搬出来的东西的确都更上档次了。
苏染一眼便被一个新奇的瓷瓶吸引住了，“这是？”
“霁蓝描金粉彩游鱼纹转心瓶，这东西咱也是头一次搬出来给人赏鉴，怎么样？值不值这个价？”
林小鹿虽然没记住这是什么瓶，但还是忍不住感叹，“真是神了，古代人怎么能制出这么独特好看的瓶子？”
大瓶腹部镂空设计，分为外瓶和内瓶，外瓶镂空，内瓶玲珑剔透，整个瓶体流光溢彩，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也丝毫未能遮挡住它的光彩。
苏染下意识伸出了手，尚未触碰到便被老板拦住，“哎！这瓶子可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能赔的起的，只准拍照，不准碰。”
苏染缩回手，从包里掏出借来的相机。
“老板，我给您转500，给我5分钟时间。”
苏染举着相机退后了两步，想找好角度拍摄，不巧此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两个小孩子，在苏染身边打闹。
林小鹿怕他们影响苏染，便驱赶道：“小孩儿，一边玩去，别捣乱……”
那两个小孩儿被林小鹿凶了，嘟着嘴半晌不吭。
却在苏染快要拍摄结束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报复似的猛地推了她一把。
“完了！”
转心瓶应声落地，尽管苏染眼疾手快，倒在地上接住了瓶子，可瓶口还是被碰出个缺口。
“赔钱！”
冰冷冷的声音直击苏染耳膜，她忍不住颤栗。
林小鹿不忿，死死揪住方才恶作剧的小孩儿，“老板您也看到了，是这小孩儿故意推人，要不不能摔了，就算要赔也不能光叫我们赔……”
“他一个小孩儿能有钱赔？”
“那就找他们爸妈……”
争论中，两个小孩儿似乎也被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苏染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听着吵闹的哭声越发烦躁起来。
两个孩子的母亲听到哭声也急忙过来，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方才倚在门口的两个女子。
“谁把我孩子弄哭的？”
林小鹿不满，“快管管你家孩子，把人古董都弄碎了。”
林小鹿这是先发制人，看这架势，这两个当妈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免得她们恶人先告状……
果然，一听这话，她们登时火冒三丈，“你这小姑娘，看上去人模人样，怎么说起话来却猪狗不如，自己弄坏东西，赖到孩子身上，这是人干的事儿？”
林小鹿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骂过，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便要动手给她们教训。
苏染急忙拦住她，真动起手来，还是她们吃亏。
若是她们先动手，就算报警到警察那里也占不到理儿。
她拦住了林小鹿，却没想到，刚一转身自己便挨了一巴掌。
好，很好，可以报警了……
“染染！”
苏染站在一旁，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缓缓掏出手机，正要报警，却猛然被光头老板握住手腕。
他张口便是：“赔钱……”
“多少？”
“一百万……”
人大概在倒霉到极致的时候，再遇见倒霉的事就像个听到了个笑话。
苏染笑了笑，100万，她这辈子能挣到这么多钱吗？
倒不如把她卖了还能来钱快些。
苏染正要开口辩驳，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东西可值不了100万……”
苏染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原来他并没有离开……
“小顾呀，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顾之言笑了笑，一时间没搭话。
听光头老板这语气，两人一看就是熟人。
苏染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敢回头。
耳边传来他缓缓走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那声音在她身边停止……
苏染全程低着头，很是紧张，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样，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心虚。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痛恨几年过去了，自己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就和当初一样怂。
苏染深吸一口，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向他，恰巧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他眼中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苏染便以为一定是顾之言还没有认出她来。
林小鹿说的对，这么久的时间了，没人还会记得她，只有她自己耿耿于怀。
顾之言眼神扫过她微红的脸庞，但未作停留，他随手拿起方才被她放在桌子上的转心瓶，仔细打量起来。
他的到来似乎打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光头老板和那两个女子都缓和了脸色。
苏染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不仅相熟，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今儿这一遭，明显是被人合起伙来坑的。
首先，那两个女子为什么在门口等了这么久？
其次，就是那两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老板搬出古玩后，她们拍照的时候进来嬉闹。
过于巧合的事，多半就是有心绸缪。
至于顾之言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苏染不得而知……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跟人合起伙儿来骗人钱财。
片刻后，他开了口，“许哥，说实话，你这转心瓶的确值不了100万，定破天了值个1万……”
苏染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顾之言的话好多少。
即便是1万块，要短时间内凑齐，对于此刻的苏染来说也是难如登天。
光头老板嘴硬地问：“怎么会？小顾啊，你可别拆我台……”
顾之言并未搭理，直言道：“若是真的霁蓝描金粉彩游鱼纹转心瓶，即便是上千万也未必拍得下，许哥你只要100万，这能是真的吗？”
他语气调侃，却又透露着坚定。
“我看这仿制品的工艺还不错，也是下了些功夫的，倒是值个1万块……”
听到这里，安静许久的林小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
她猛地甩开苏染紧紧拉住她的手，冲到光头老板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啊！拿个赝品张口管我们要100万，可真敢要啊！分明是坑我们，我看你们就是串通好的！”
她气呼呼的指着光头老板和那两个女人。
“染染，咱们报警！”
这摆明了是个坑，要是报警搞不好还会扯出个诈骗的罪名，到时就真不好搞了。
眼看事情要闹大，光头老板急忙服软，“二位先消消气，这东西确实是经二位手摔坏的，这样吧，也不说1万了，就8000，你们赔了，这转心瓶也给你们带走……”
依照此刻的局势是她们占理，那还客气什么？
林小鹿拿出逛街砍价的架势，她双手叉腰，掌握了主动权，“老板，我看这瓶子3000都不值，你管我们要8000？”
光头老板被气得嘴角抽搐，“那你想多少？”
“就3000，多一分我们都掏不出来。”
光头老板不死心，还想再涨涨，“砍价不是你这么个砍法儿，直接砍掉一半多啊！啥也不说了，5000吧……”
一听这话，林小鹿暗道有戏，继续坚持，“就3000，要不让她们赔，要不咱就报警？”
两个看戏的女子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立刻露出不满的神色。
实在没法儿了，光头老板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就这，给钱吧……”
真到掏钱的时候，苏染却犯起了难，先前的500已经是她省了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了，再来3000，这个月恐怕要喝西北风了……
林小鹿足够讲义气，见苏染看着有些为难，主动拿出手机要去扫钱，却被苏染手疾眼快拦住。
林小鹿已经帮了她很多，关系再好，也不能次次都拖累她……
“许哥，她们不要的话……3000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苏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来不及犹豫，脱口而出，“我不要，给他……”
光头狐疑地看向苏染，这应该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苏染尴尬地解释着：“我说我不要这个转心瓶，给……”
怎么称呼顾之言呢？她要不要继续装作不认识？
半晌，她抬手指了指顾之言，“给他吧。”
……
掏了钱，光头老板找了个纸箱给顾之言送去，好方便他装起来带走。
或许是因为关系好还是什么原因，顾之言这么拆他台也不见这光头老板生气。
只是嘟囔了句，“没想到最后倒叫你这小子捡了漏。”
顾之言似乎回了句什么，苏染并未听清。
既然没什么事儿了，苏染同林小鹿便打算离开，还没出门却被光头老板叫住。
“你俩等等……”
“怎么，还有事儿？”
他拿着两个木盒子递过来，“你们也算是在本店消费了，这个给你们当作纪念，以后常来啊！”
林小鹿冷冷地笑了笑，送给她们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抬手接过，嘴里不忘讽刺那老板，“您这店我们可不敢再来了，免得下次再摔坏您什么东西，再赔个100万……”
在光头老板犀利的目光中，林小鹿拉着苏染快步逃离了这里……
苏染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手中的木盒，里面躺着个冰裂纹的陶瓷茶杯，虽是现代工艺制成，但却十分精致……
“小顾，你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怎么这次……难不成你认识那姑娘啊？”
顾之言装好瓶子，半开玩笑道：“那是我学生，哪能不管呢？再说人小姑娘才工作没多久，哪有那么多钱？许哥你这么坑人家可不太好。”
他一拍脑门，有些懊恼道：“是你学生你不早说，难怪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对，你的面子许哥还是要给的……”
“说起来你要这破瓶子干啥？也不值几个钱。”
顾之言收好方才从地上找到的缺口残片，找了块儿布包起来放进木盒。
“好在破损不大，倒不难修复，我就当是练练手。”
……
回去的路上，林小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路上都在吐槽那黑心的老板。
可苏染整个脑子嗡嗡作响，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只要一闭眼，仿佛就能回到几年前……
大学时。
清晨，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大多在窃窃私语着。一道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此刻教室中的嘈杂声。
顾之言姗姗来迟，足足迟到了5分钟。
苏染很好奇，这5分钟的时间他干什么去了，他是出了名的守时。
而且明明一早就见到他在休息室里，可上课时却偏偏迟到了5分钟。
该不会又是哪个女学生找他表白去了吧？
顾老师年轻有为，是历史系十年不遇的天才，不仅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讲师，关键是长的好看。
且不说这门课讲的如何，单靠颜值，便能吸引很多学生报选他的课。
他的这门选修课入座率简直称得上是爆满的程度，而且选的学生大多还是其他院系的。
为什么呢，因为本院系的抢不到啊！
苏染也是熬了一整宿，好不容易才抢到了顾之言的选修课。
“同学，你画什么呢？”
身旁一个女同学看着她笔记本上的素描，低着头小声地问她。
苏染猛然一惊，慌乱的想要收起自己的笔记本。
以往，她总是早早地来，抢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然后偷摸做自己的事情。
不巧的是今天出宿舍门迟了些，角落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住了，她也只能坐到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
“你是美术学院的吧，画的真好，这是顾老师？”
苏染还没来得及把本子合上，便被那个女同学抬手拿了去。
“哎！同学，本子还我……”
担心惊动顾之言，苏染不敢太大声，可因为声音太小，还是没能叫得动那个女同学。
她前排的女生好巧不巧扭头借东西。
一眼看到了苏染的画，借了东西后还顺带把笔记本也拿了去。
苏染有些急了，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要回来，要不然会惊动顾之言。
她只能低声请求那个一开始拿走她笔记本的同学帮她要回来。
可谁知那个同学还没来得及要回来，本子又被分享了出去。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苏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从最后一排传到了第一排，直到最后落入顾之言的手中。
那一刻，苏染又尴尬又紧张，恨不得徒手挖出个地缝钻进去。
顾之言拿到笔记本，他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饶有兴趣的翻开。
而苏染则全程紧张地盯着他。
见到自己的画像，顾之言神色未变，片刻后又来回翻了翻那个笔记本。
苏染松了口气，好在笔记本只有那一张是他的画像，其他都是她平时随手画下的，有风景，有人物，也有校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
“哪位是苏染同学？”
苏染一惊，才想起来，那本子的封面上有她的名字……
隔着老远听见林小鹿的声音，苏染抬起头来。
一眼望过去，那方重重人影之后，林小鹿正欢快地同她招手。
兴许是太阳浓烈，林小鹿带着一个草编的帽子，整个脑袋遮了个严实。
难得，迟到专业户今天竟然来的比她还早……
苏染收起遮阳伞，洁白的长裙蔓延到脚踝，她一手握紧挎包的肩带，缩着身子缓慢的从有些拥挤的人群中穿过……
“这儿……就是你说的黑市？”
苏染有些不解的环顾四周，这里虽然环境嘈杂，人来人往，但和一个普通的花鸟市场并没有很大不同。
显然与她想象中隐秘的黑市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我说的黑可不是颜色，听说在这儿啊容易被人坑，不过我不信邪，带你来看看……”
原来是黑心的黑……
林小鹿不信，苏染信，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招惹是非。
最近还因为工作的事儿一个头两个大，苏染此刻一点心情都没有。
“抱歉小鹿，今天实在没心情陪你逛街，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林小鹿急忙拦住她，“就是为你那破工作才带你来这儿的，喏……”
顺着她的眼神，苏染望过去。
隔着一条街，对面有个老旧店面，看上去似乎是个古玩店。
聚宝斋？
好俗气的名字。
店门口的木门框边，正倚靠着两个衣着性感的女子，她们穿着低胸吊带、短裤，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苏染下意识觉得这儿不是个什么正经地方。
没等苏染反应过来，林小鹿已经拉着她进了门。
经过那两个女子身侧时，苏染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她们的打量。
那不屑的眼神，大抵是因为自己和林小鹿这一身板正的衣着与这里格格不入吧……
“老板！老板人呢？”
林小鹿向来大大咧咧惯了，到哪儿都不带怂的，不过苏染却莫名觉得这屋里阴森的可怕。
本来就不朝阳，这屋里还摆满了置物架，光线被遮挡透不进来，里面一片阴暗，可不显得阴森嘛……
“别喊了，这儿呢。”
话音刚落，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从木桌后露了出来，随后这颗脑袋缓缓转过来看向她们……
在此刻的环境与氛围烘托之下，苏染握紧了手中的肩带，身体有些麻木。
就连胆大的林小鹿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们，“你们俩来干啥的？”
“老……老板？”
这时，光头老板才从椅子上起身，他一手摇着蒲苇扇，脸上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林小鹿和苏染松了口气，“老板，我们来看看你家的古玩，有没有什么镇店之宝，拿出来瞧瞧呗……”
光头老板斜眼看向林小鹿，不屑地指向一侧的木架，“喏，瞧去吧！”
那木架上不过摆着些铜钱，几个普通的瓷碗，瓷罐……路边小摊上十分常见。
即便是对古董一窍不通的林小鹿也看出了这光头老板是在敷衍她们。
这么瞧不起人，她生气的想要上前理论，好在被苏染拦住。
“老板，工作原因，需要借您这儿的宝物拍个照，就一会儿到功夫，在您眼皮子地下，如果您答应，我可以付些酬劳，您看可以吗？”
不过就是拍几张照，这稳赚不赔的买卖，光头老板没理由不答应。
他点点头，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小时一百，好说，我这就付给您……”
苏染拿出手机正要扫给他，却被他挡住了收款码。
“我说的是一分钟一百。”
苏染现在知道林小鹿为什么说这里是黑市了，的确够黑。
林小鹿咬牙切齿道：“老板，你怎么不去抢啊！”
苏染淡定的说到：“价钱好说，不过先要看看您这儿的东西值不值得……”
“等着。”
话音刚落，光头老板就转身进了木桌后的屋子。
“染染，你还真答应他啊，一分钟一百啊，他可真敢要！”
苏染不过是个刚转正的小职员，一个月也发不了多少工资。
加上要付的房租、水电和日常花销，到月底基本也不剩什么了，付一百都是奢侈，哪有那么多钱？
苏染安慰她，“说不定可以找公司财务报销，这也是为了工作嘛……”
林小鹿不得不泼她冷水，“高总那个铁公鸡，对谁都一毛不拔，想让他吐钱出来，难如登天……唉！”
苏染也跟着叹气，可是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总得先把工作保住。
“呦！顾老师来了……”
门外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苏染的思绪，她好奇地朝门外看去，一抹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她眼前。
“顾……顾之言？”
“谁？”
苏染喃呢的声音极小，林小鹿并没听得太清。
没等她转头看过去，苏染便紧张地拉着林小鹿转过身，背对着门外，生怕与那人照面。
林小鹿一边往门那边看，一边配合地低声问：“你躲谁呢？”
“等会儿……刚那女的喊那人啥来着？顾老师？是顾老师吗？他不会就是那个顾老师吧……”
苏染不开口，也算是默认了。
林小鹿恨铁不成钢道：“你怕他干啥？你不就是在他的课上画了他的画像，然后被他抓包，这怎么了，谁年轻时候没犯过错……”
“你真是我好闺蜜，我谢谢你提醒我年轻时犯过的错。”
林小鹿抿嘴，开始小声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顾老师带过那么多学生，啥没经历过，说不定早把你忘了，就你还耿耿于怀……”
苏染回想起大一时，自那次被顾之言抓包，因为怕丢脸，之后再也没去上过他的课。
反正那门课是选修课，那1学分不要就不要了。
可那一学期之后，苏染就再也没在学校里见过顾之言。
直到许久后，才听人说起他被派去其他高校进修了，到她毕业的时候都没有再听到过与他相关的任何消息……
过了会儿，察觉到门外没有了动静，苏染小心翼翼的转头看过去，已经空无一人。
还好，还好。
光头老板终于将东西都搬了出来。
比起他那架子上随意摆放的物件，他现在搬出来的东西的确都更上档次了。
苏染一眼便被一个新奇的瓷瓶吸引住了，“这是？”
“霁蓝描金粉彩游鱼纹转心瓶，这东西咱也是头一次搬出来给人赏鉴，怎么样？值不值这个价？”
林小鹿虽然没记住这是什么瓶，但还是忍不住感叹，“真是神了，古代人怎么能制出这么独特好看的瓶子？”
大瓶腹部镂空设计，分为外瓶和内瓶，外瓶镂空，内瓶玲珑剔透，整个瓶体流光溢彩，即便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也丝毫未能遮挡住它的光彩。
苏染下意识伸出了手，尚未触碰到便被老板拦住，“哎！这瓶子可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能赔的起的，只准拍照，不准碰。”
苏染缩回手，从包里掏出借来的相机。
“老板，我给您转500，给我5分钟时间。”
苏染举着相机退后了两步，想找好角度拍摄，不巧此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两个小孩子，在苏染身边打闹。
林小鹿怕他们影响苏染，便驱赶道：“小孩儿，一边玩去，别捣乱……”
那两个小孩儿被林小鹿凶了，嘟着嘴半晌不吭。
却在苏染快要拍摄结束的时候，趁她不注意，报复似的猛地推了她一把。
“完了！”
转心瓶应声落地，尽管苏染眼疾手快，倒在地上接住了瓶子，可瓶口还是被碰出个缺口。
“赔钱！”
冰冷冷的声音直击苏染耳膜，她忍不住颤栗。
林小鹿不忿，死死揪住方才恶作剧的小孩儿，“老板您也看到了，是这小孩儿故意推人，要不不能摔了，就算要赔也不能光叫我们赔……”
“他一个小孩儿能有钱赔？”
“那就找他们爸妈……”
争论中，两个小孩儿似乎也被吓到了，哇哇大哭起来。
苏染本就心情不好，此刻听着吵闹的哭声越发烦躁起来。
两个孩子的母亲听到哭声也急忙过来，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方才倚在门口的两个女子。
“谁把我孩子弄哭的？”
林小鹿不满，“快管管你家孩子，把人古董都弄碎了。”
林小鹿这是先发制人，看这架势，这两个当妈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免得她们恶人先告状……
果然，一听这话，她们登时火冒三丈，“你这小姑娘，看上去人模人样，怎么说起话来却猪狗不如，自己弄坏东西，赖到孩子身上，这是人干的事儿？”
林小鹿长这么大没被人这样骂过，一时间什么也顾不上了，便要动手给她们教训。
苏染急忙拦住她，真动起手来，还是她们吃亏。
若是她们先动手，就算报警到警察那里也占不到理儿。
她拦住了林小鹿，却没想到，刚一转身自己便挨了一巴掌。
好，很好，可以报警了……
“染染！”
苏染站在一旁，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缓缓掏出手机，正要报警，却猛然被光头老板握住手腕。
他张口便是：“赔钱……”
“多少？”
“一百万……”
人大概在倒霉到极致的时候，再遇见倒霉的事就像个听到了个笑话。
苏染笑了笑，100万，她这辈子能挣到这么多钱吗？
倒不如把她卖了还能来钱快些。
苏染正要开口辩驳，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东西可值不了100万……”
苏染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原来他并没有离开……
“小顾呀，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顾之言笑了笑，一时间没搭话。
听光头老板这语气，两人一看就是熟人。
苏染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敢回头。
耳边传来他缓缓走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那声音在她身边停止……
苏染全程低着头，很是紧张，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他一样，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心虚。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痛恨几年过去了，自己却一点长进都没有，就和当初一样怂。
苏染深吸一口，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向他，恰巧对上他投来的视线。
他眼中没有丝毫惊讶的神色，苏染便以为一定是顾之言还没有认出她来。
林小鹿说的对，这么久的时间了，没人还会记得她，只有她自己耿耿于怀。
顾之言眼神扫过她微红的脸庞，但未作停留，他随手拿起方才被她放在桌子上的转心瓶，仔细打量起来。
他的到来似乎打破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光头老板和那两个女子都缓和了脸色。
苏染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不仅相熟，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今儿这一遭，明显是被人合起伙来坑的。
首先，那两个女子为什么在门口等了这么久？
其次，就是那两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在老板搬出古玩后，她们拍照的时候进来嬉闹。
过于巧合的事，多半就是有心绸缪。
至于顾之言在其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苏染不得而知……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跟人合起伙儿来骗人钱财。
片刻后，他开了口，“许哥，说实话，你这转心瓶的确值不了100万，定破天了值个1万……”
苏染的心情并没有因为顾之言的话好多少。
即便是1万块，要短时间内凑齐，对于此刻的苏染来说也是难如登天。
光头老板嘴硬地问：“怎么会？小顾啊，你可别拆我台……”
顾之言并未搭理，直言道：“若是真的霁蓝描金粉彩游鱼纹转心瓶，即便是上千万也未必拍得下，许哥你只要100万，这能是真的吗？”
他语气调侃，却又透露着坚定。
“我看这仿制品的工艺还不错，也是下了些功夫的，倒是值个1万块……”
听到这里，安静许久的林小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
她猛地甩开苏染紧紧拉住她的手，冲到光头老板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啊！拿个赝品张口管我们要100万，可真敢要啊！分明是坑我们，我看你们就是串通好的！”
她气呼呼的指着光头老板和那两个女人。
“染染，咱们报警！”
这摆明了是个坑，要是报警搞不好还会扯出个诈骗的罪名，到时就真不好搞了。
眼看事情要闹大，光头老板急忙服软，“二位先消消气，这东西确实是经二位手摔坏的，这样吧，也不说1万了，就8000，你们赔了，这转心瓶也给你们带走……”
依照此刻的局势是她们占理，那还客气什么？
林小鹿拿出逛街砍价的架势，她双手叉腰，掌握了主动权，“老板，我看这瓶子3000都不值，你管我们要8000？”
光头老板被气得嘴角抽搐，“那你想多少？”
“就3000，多一分我们都掏不出来。”
光头老板不死心，还想再涨涨，“砍价不是你这么个砍法儿，直接砍掉一半多啊！啥也不说了，5000吧……”
一听这话，林小鹿暗道有戏，继续坚持，“就3000，要不让她们赔，要不咱就报警？”
两个看戏的女子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立刻露出不满的神色。
实在没法儿了，光头老板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就这，给钱吧……”
真到掏钱的时候，苏染却犯起了难，先前的500已经是她省了小半个月的生活费了，再来3000，这个月恐怕要喝西北风了……
林小鹿足够讲义气，见苏染看着有些为难，主动拿出手机要去扫钱，却被苏染手疾眼快拦住。
林小鹿已经帮了她很多，关系再好，也不能次次都拖累她……
“许哥，她们不要的话……3000给我吧。”
听到这句话，苏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来不及犹豫，脱口而出，“我不要，给他……”
光头狐疑地看向苏染，这应该是没听懂她的意思。
苏染尴尬地解释着：“我说我不要这个转心瓶，给……”
怎么称呼顾之言呢？她要不要继续装作不认识？
半晌，她抬手指了指顾之言，“给他吧。”
……
掏了钱，光头老板找了个纸箱给顾之言送去，好方便他装起来带走。
或许是因为关系好还是什么原因，顾之言这么拆他台也不见这光头老板生气。
只是嘟囔了句，“没想到最后倒叫你这小子捡了漏。”
顾之言似乎回了句什么，苏染并未听清。
既然没什么事儿了，苏染同林小鹿便打算离开，还没出门却被光头老板叫住。
“你俩等等……”
“怎么，还有事儿？”
他拿着两个木盒子递过来，“你们也算是在本店消费了，这个给你们当作纪念，以后常来啊！”
林小鹿冷冷地笑了笑，送给她们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抬手接过，嘴里不忘讽刺那老板，“您这店我们可不敢再来了，免得下次再摔坏您什么东西，再赔个100万……”
在光头老板犀利的目光中，林小鹿拉着苏染快步逃离了这里……
苏染小心翼翼地打开自己手中的木盒，里面躺着个冰裂纹的陶瓷茶杯，虽是现代工艺制成，但却十分精致……
“小顾，你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怎么这次……难不成你认识那姑娘啊？”
顾之言装好瓶子，半开玩笑道：“那是我学生，哪能不管呢？再说人小姑娘才工作没多久，哪有那么多钱？许哥你这么坑人家可不太好。”
他一拍脑门，有些懊恼道：“是你学生你不早说，难怪那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对，你的面子许哥还是要给的……”
“说起来你要这破瓶子干啥？也不值几个钱。”
顾之言收好方才从地上找到的缺口残片，找了块儿布包起来放进木盒。
“好在破损不大，倒不难修复，我就当是练练手。”
……
回去的路上，林小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路上都在吐槽那黑心的老板。
可苏染整个脑子嗡嗡作响，感觉自己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只要一闭眼，仿佛就能回到几年前……
大学时。
清晨，教室里坐满了学生，大多在窃窃私语着。一道清脆的铃声打破了此刻教室中的嘈杂声。
顾之言姗姗来迟，足足迟到了5分钟。
苏染很好奇，这5分钟的时间他干什么去了，他是出了名的守时。
而且明明一早就见到他在休息室里，可上课时却偏偏迟到了5分钟。
该不会又是哪个女学生找他表白去了吧？
顾老师年轻有为，是历史系十年不遇的天才，不仅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讲师，关键是长的好看。
且不说这门课讲的如何，单靠颜值，便能吸引很多学生报选他的课。
他的这门选修课入座率简直称得上是爆满的程度，而且选的学生大多还是其他院系的。
为什么呢，因为本院系的抢不到啊！
苏染也是熬了一整宿，好不容易才抢到了顾之言的选修课。
“同学，你画什么呢？”
身旁一个女同学看着她笔记本上的素描，低着头小声地问她。
苏染猛然一惊，慌乱的想要收起自己的笔记本。
以往，她总是早早地来，抢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就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然后偷摸做自己的事情。
不巧的是今天出宿舍门迟了些，角落的位置已经有人占住了，她也只能坐到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
“你是美术学院的吧，画的真好，这是顾老师？”
苏染还没来得及把本子合上，便被那个女同学抬手拿了去。
“哎！同学，本子还我……”
担心惊动顾之言，苏染不敢太大声，可因为声音太小，还是没能叫得动那个女同学。
她前排的女生好巧不巧扭头借东西。
一眼看到了苏染的画，借了东西后还顺带把笔记本也拿了去。
苏染有些急了，她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要回来，要不然会惊动顾之言。
她只能低声请求那个一开始拿走她笔记本的同学帮她要回来。
可谁知那个同学还没来得及要回来，本子又被分享了出去。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苏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从最后一排传到了第一排，直到最后落入顾之言的手中。
那一刻，苏染又尴尬又紧张，恨不得徒手挖出个地缝钻进去。
顾之言拿到笔记本，他抬手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饶有兴趣的翻开。
而苏染则全程紧张地盯着他。
见到自己的画像，顾之言神色未变，片刻后又来回翻了翻那个笔记本。
苏染松了口气，好在笔记本只有那一张是他的画像，其他都是她平时随手画下的，有风景，有人物，也有校园里的流浪猫、流浪狗。
“哪位是苏染同学？”
苏染一惊，才想起来，那本子的封面上有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