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又潮湿的雨季到访。
在周舟为数不多的厌恶事项里，雨天排在她心中的第一位。
雨天于她而言不止意味着一个简单的天气，更多的是奶奶的风湿。
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屋檐和路面打湿，奶奶颤抖着手几次要将桌上的碗筷摔落，周舟叹了口气，主动将老人扶上床喂了些饭菜。
看着面前格外懂事又孝顺的周舟，老人不禁热泪盈眶，抬手扶上她的额头：“我们小舟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早熟，是奶奶对不起你，亏欠了许多。”
周舟摇了摇头，声音止不住的哽咽：“没有关系的，奶奶。”
昏黄路灯下的雨丝有了形状，周舟替老人盖好被子后走出去。
暗红的铁门门缝里，叶绻丽的身影来回踱步。
周舟撑伞走入，打开了门：“这么晚你又要干什么？”
叶绻丽神色慌乱，支支吾吾间将面前的口袋递给了周舟。
口袋里的金额是以往的三倍，周舟诧异：“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递出去的口袋迟迟不见接过，叶绻丽匆忙就要拉起周舟的手硬塞过去。周舟早有预兆的往后一退，眼里都是审视：“你做了什么？”
彼此沉默地对峙里，叶绻丽率先败下阵来，朦胧的灯光里，周舟看见了她彻底塌下来的肩膀：“我怀了那男人的孩子。”
“你疯了吗？”周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绝对不会让你留下这个种。”
“我知道。”叶绻丽开口道：“所以我威胁了他，我要足够的钱，否则我就会将这事情告诉他远在天边的老婆。”
“可你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对吗？”
“当然。”叶绻丽忽然有些疯狂的笑起来，“我要将他养大，将他带回赵家，这个孩子同样也会成为赵家的血脉不是吗？”
叶绻丽说着一把伸手抓住了周舟，眼里的泪光闪动，“小舟，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会再这样痛苦了，你也不需要再违背自己去讨好任何人，小舟，这是妈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了……”
湿透了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两侧，周舟冷静的打断了她：“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也只是为了你自己。”
握在双臂的手滑落，叶绻丽面露苦涩：“你不会懂的，小舟。”
单薄的身体在细雨中愈加狼狈，周舟于心不忍：“把伞拿了走。”
可叶绻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小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周舟印象里鲜少见到过叶绻丽笑的这样温婉慈爱，她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间忽然涌上离别的悲楚。
她和她见不见面的，从来都对彼此没所谓。
周舟最后一次见到叶绻丽是在一个不太明媚的阴天。
旁观的群众水泄不通的围成一圈，周舟费力的挤进去，看得到却是叶绻丽躺在血泊中，居高临下的男人正朝着她的肚子猛踹：“妈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我，谁给你的胆子？”
眼角像是被人拉动着不停抽动，周舟冲过去将女人护在怀里，男人毫不顾忌地又要将脚踢下，沈随用力将赵仁东推开，他一把攥紧了男人的衣领：“你他妈是疯了吗？这个节骨点闹出人命你要怎么给那边交代，你他妈是打算下辈子蹲监狱吗？”
泄怒过后的赵仁东神智回笼，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现场，骤然就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出去。
人群渐渐被疏散开来，周舟跪坐在其中，她将叶绻丽扶起来想要送进医院，却被她拒绝道：“小舟，妈不想活了。”
“小舟，我这辈子从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当年，当年是你爸背叛了我，他爱上了别人，我那时年轻气盛，选择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我要他活在悔恨里，我要他哭着跪着求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幼稚。”
两行清泪从叶绻丽苍白的脸上滑出，她轻柔地将手附上了周舟的脸：“小舟，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我的选择，可唯独苦了你，妈亏欠了我们小舟好多，所以妈给我们小舟留了好多好多钱，你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带着妈的希望……”
还未说完的话定格成永恒，周舟神色如同往常地站了起来：“我来的匆忙没带手机，可以麻烦你联系一下最近的殡仪馆吗？”
周舟的语气麻木，沈随握紧了她的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谢谢。”周舟将手缩回，嘴角牵强的露出一抹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后续的流程沈随处理的有条不紊。
冰凉的殡仪馆时不时地传来属于亲属的哭泣声，明晃晃的白炽灯将人脸照的毫无血色，周舟平静地捧着这个只有方寸的骨灰盒，在原地犯难，叶绻丽这辈子剩余的家人有且仅有周舟，她无法将她带回家里，思索了很久，周舟决定将她埋在她父亲死的那片土地里。
天色渐暗后的山路不好走，沈随执意要跟着周舟上山，她面上闪过一丝无奈，拒绝道：“你根本不熟悉上山的路，走丢了我还要花心思找你，真的很麻烦。”
过于直白的话让沈随听着十分不顺耳，他扯出一抹冷笑：“我偏要呢？”
两人互不退让的坚持着自己的决定，良久后，周舟无力地转过身，默认了沈随的选择。
周舟以最快速度地处理好了叶绻丽的骨灰。
彻底黑下来的山路更加不好走，周舟只是凭借着依稀的月光看路。
她磕磕绊绊地拉着沈随找路，眼看着就要找到出口，身后的沈随却忽然脚下打滑，连带着周舟从坡梯上滚下去。
两人的尖叫声回响在空荡的山里，掉落在地的瞬间，沈随伸手护住了周舟的后脑勺。
好在两人落下时身旁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尖锐物，松软的土地将他们接住，沈随劫后余生的发出一声吐槽。
“操，差点以为今天要在地底下和你妈重逢了。”
周舟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大滴从眼眶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间传来。
“我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再为她的离开有丝毫的难过，她自私自利，可以凭借一时赌气抛弃我，就算她后来尽力地想弥补我，可那些于我而言都太过多余，我根本不指望她的爱，我恨她，恨她生下了我，却没尽到扶养的义务，她根本算不上一个好母亲，甚至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可抛去这些痛恨，我仍然记得八岁那年，我滑倒在雪地里，身边人都嬉笑成一团，只有她奔跑着将我抱起来，这些回忆都太深刻，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忘记……”
清冷的月光将周遭都照的清晰，连同少女的破碎无处藏匿。
沈随收回视线，渐渐开了口：“我妈年轻时爱上了个穷男人，尽管家族极力反对，我妈还是选择了和他私奔，只是真心瞬息万变，我妈怀孕不久后，男人经受不住诱惑，裹着沈家给的钱一走了之，困苦的日子和突兀的变心让她不止一次悔恨自己的选择，她厌恶那男人的同时也厌恶我身体里流淌着的一半属于那个男人的血液，她几次想要在肚子里堕掉我，可我是她重新回到沈家的砝码……”
沈随停顿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将双手托在脑后：“周舟，人的感情从来都是复杂的，难过也好，憎恨也罢，接纳是唯一的办法。”
苍白的安慰从来都不能够真正意义上的触及灵魂，所以他选择了在这样晦暗的夜晚，向她坦白自己的过往。
此后无数的夜晚，他和她都没有再这样贴近彼此的心。
在周舟为数不多的厌恶事项里，雨天排在她心中的第一位。
雨天于她而言不止意味着一个简单的天气，更多的是奶奶的风湿。
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屋檐和路面打湿，奶奶颤抖着手几次要将桌上的碗筷摔落，周舟叹了口气，主动将老人扶上床喂了些饭菜。
看着面前格外懂事又孝顺的周舟，老人不禁热泪盈眶，抬手扶上她的额头：“我们小舟从小就比别人家的孩子早熟，是奶奶对不起你，亏欠了许多。”
周舟摇了摇头，声音止不住的哽咽：“没有关系的，奶奶。”
昏黄路灯下的雨丝有了形状，周舟替老人盖好被子后走出去。
暗红的铁门门缝里，叶绻丽的身影来回踱步。
周舟撑伞走入，打开了门：“这么晚你又要干什么？”
叶绻丽神色慌乱，支支吾吾间将面前的口袋递给了周舟。
口袋里的金额是以往的三倍，周舟诧异：“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递出去的口袋迟迟不见接过，叶绻丽匆忙就要拉起周舟的手硬塞过去。周舟早有预兆的往后一退，眼里都是审视：“你做了什么？”
彼此沉默地对峙里，叶绻丽率先败下阵来，朦胧的灯光里，周舟看见了她彻底塌下来的肩膀：“我怀了那男人的孩子。”
“你疯了吗？”周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绝对不会让你留下这个种。”
“我知道。”叶绻丽开口道：“所以我威胁了他，我要足够的钱，否则我就会将这事情告诉他远在天边的老婆。”
“可你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对吗？”
“当然。”叶绻丽忽然有些疯狂的笑起来，“我要将他养大，将他带回赵家，这个孩子同样也会成为赵家的血脉不是吗？”
叶绻丽说着一把伸手抓住了周舟，眼里的泪光闪动，“小舟，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不会再这样痛苦了，你也不需要再违背自己去讨好任何人，小舟，这是妈唯一能替你做的事情了……”
湿透了的头发凌乱的贴在脸颊两侧，周舟冷静的打断了她：“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也只是为了你自己。”
握在双臂的手滑落，叶绻丽面露苦涩：“你不会懂的，小舟。”
单薄的身体在细雨中愈加狼狈，周舟于心不忍：“把伞拿了走。”
可叶绻丽却是笑着摇了摇头：“小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周舟印象里鲜少见到过叶绻丽笑的这样温婉慈爱，她失神的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间忽然涌上离别的悲楚。
她和她见不见面的，从来都对彼此没所谓。
周舟最后一次见到叶绻丽是在一个不太明媚的阴天。
旁观的群众水泄不通的围成一圈，周舟费力的挤进去，看得到却是叶绻丽躺在血泊中，居高临下的男人正朝着她的肚子猛踹：“妈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我，谁给你的胆子？”
眼角像是被人拉动着不停抽动，周舟冲过去将女人护在怀里，男人毫不顾忌地又要将脚踢下，沈随用力将赵仁东推开，他一把攥紧了男人的衣领：“你他妈是疯了吗？这个节骨点闹出人命你要怎么给那边交代，你他妈是打算下辈子蹲监狱吗？”
泄怒过后的赵仁东神智回笼，他惊慌失措地看着现场，骤然就挣脱了束缚，跌跌撞撞地往外逃出去。
人群渐渐被疏散开来，周舟跪坐在其中，她将叶绻丽扶起来想要送进医院，却被她拒绝道：“小舟，妈不想活了。”
“小舟，我这辈子从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你，当年，当年是你爸背叛了我，他爱上了别人，我那时年轻气盛，选择同样的方式报复他，我要他活在悔恨里，我要他哭着跪着求我，现在想起来，真的好幼稚。”
两行清泪从叶绻丽苍白的脸上滑出，她轻柔地将手附上了周舟的脸：“小舟，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我的选择，可唯独苦了你，妈亏欠了我们小舟好多，所以妈给我们小舟留了好多好多钱，你好好生活，好好学习，带着妈的希望……”
还未说完的话定格成永恒，周舟神色如同往常地站了起来：“我来的匆忙没带手机，可以麻烦你联系一下最近的殡仪馆吗？”
周舟的语气麻木，沈随握紧了她的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谢谢。”周舟将手缩回，嘴角牵强的露出一抹笑：“我没事，不用担心。”
后续的流程沈随处理的有条不紊。
冰凉的殡仪馆时不时地传来属于亲属的哭泣声，明晃晃的白炽灯将人脸照的毫无血色，周舟平静地捧着这个只有方寸的骨灰盒，在原地犯难，叶绻丽这辈子剩余的家人有且仅有周舟，她无法将她带回家里，思索了很久，周舟决定将她埋在她父亲死的那片土地里。
天色渐暗后的山路不好走，沈随执意要跟着周舟上山，她面上闪过一丝无奈，拒绝道：“你根本不熟悉上山的路，走丢了我还要花心思找你，真的很麻烦。”
过于直白的话让沈随听着十分不顺耳，他扯出一抹冷笑：“我偏要呢？”
两人互不退让的坚持着自己的决定，良久后，周舟无力地转过身，默认了沈随的选择。
周舟以最快速度地处理好了叶绻丽的骨灰。
彻底黑下来的山路更加不好走，周舟只是凭借着依稀的月光看路。
她磕磕绊绊地拉着沈随找路，眼看着就要找到出口，身后的沈随却忽然脚下打滑，连带着周舟从坡梯上滚下去。
两人的尖叫声回响在空荡的山里，掉落在地的瞬间，沈随伸手护住了周舟的后脑勺。
好在两人落下时身旁并没有什么太明显的尖锐物，松软的土地将他们接住，沈随劫后余生的发出一声吐槽。
“操，差点以为今天要在地底下和你妈重逢了。”
周舟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却大滴从眼眶涌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抑制不住的从喉咙间传来。
“我一直都觉得我不会再为她的离开有丝毫的难过，她自私自利，可以凭借一时赌气抛弃我，就算她后来尽力地想弥补我，可那些于我而言都太过多余，我根本不指望她的爱，我恨她，恨她生下了我，却没尽到扶养的义务，她根本算不上一个好母亲，甚至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可抛去这些痛恨，我仍然记得八岁那年，我滑倒在雪地里，身边人都嬉笑成一团，只有她奔跑着将我抱起来，这些回忆都太深刻，我无法强迫自己去忘记……”
清冷的月光将周遭都照的清晰，连同少女的破碎无处藏匿。
沈随收回视线，渐渐开了口：“我妈年轻时爱上了个穷男人，尽管家族极力反对，我妈还是选择了和他私奔，只是真心瞬息万变，我妈怀孕不久后，男人经受不住诱惑，裹着沈家给的钱一走了之，困苦的日子和突兀的变心让她不止一次悔恨自己的选择，她厌恶那男人的同时也厌恶我身体里流淌着的一半属于那个男人的血液，她几次想要在肚子里堕掉我，可我是她重新回到沈家的砝码……”
沈随停顿下来，自嘲地笑了笑，将双手托在脑后：“周舟，人的感情从来都是复杂的，难过也好，憎恨也罢，接纳是唯一的办法。”
苍白的安慰从来都不能够真正意义上的触及灵魂，所以他选择了在这样晦暗的夜晚，向她坦白自己的过往。
此后无数的夜晚，他和她都没有再这样贴近彼此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