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猛地停下。
坐在最后一排中央抱着书包打瞌睡的林嘉映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滚了两圈，嘴磕到柱子上，方悠悠转醒。
司机还没来得及打开车窗跟插队的小轿车开骂，一转头看见她淌着血的嘴唇，忽然话到嘴边忘词了。
林嘉映一手撑地站起来，吞了口血沫，抬起头茫然地问：“到附中分校了吗？”
“还有两站，”司机从手边抽了两张纸递给她，“......要不你再睡会儿？”
林嘉映摇摇头，她把餐巾纸团吧团吧捏成一个球，全塞进嘴里止血，然后在靠驾驶位最近的位置坐下，只看着地面。
今天是工作日，午后人烟稀少，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两个人。
司机重新点火起步，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她。
那女孩扎着高中生最常见的马尾，脸边两缕刘海在舟车劳顿中显得有些凌乱，脸色因常年在室内不晒太阳显得苍白。
二月冬末，一般学生都会在校服外边套件羊绒衫或者羽绒服，一来保暖，二来彰显个性，她却什么都没穿，冬季校服里是薄薄的单衣，整个人看上去清秀又憔悴。
“妹儿，你是附中本部的啊？”司机看清了她的校徽，声音里也带上了对学霸的热情，“好学校哦，我儿子明年要是能考上就好了。”
她没吭声，背上书包，走到后门那儿把带血的纸吐到垃圾桶里。
“你干吗去啊？”司机又问。
林嘉映忽然开始狂按后门的红色按钮，她听说按这个能电司机的屁股，果然，司机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开门，我逃学。”学霸冷静地说。
-
林嘉映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感慨人生，先打了个喷嚏。
刚才在车上还没感觉，现在下了车简直快被冻成冰雕。要是走的时候记得把外套拿上就好了，她有点后悔。
不过，唯一不后悔的是逃离了班主任那张特能叭叭的小嘴后，她终于清净了。
林嘉映把书包换到前边背着，拉开拉链，里面装着几个各科笔记本和数学错题本，高中3000必背单词，透明笔袋，还有最重要的备用机。
不错，慌乱之中居然把几个有用的都带出来了，她对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很满意。
又打了个喷嚏后，林嘉映把校服帽子戴上，背上包往路边走，看着这个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市郊区，地偏人稀，路边两排悬铃木在风吹过时哗啦啦地掉枯叶。
下午两点，分校对面街沿的商业街已经陆续活起来了，空气中传来炸串和鸡块的诱人香气，小吃店主们站着望向她。林嘉映穿着蓝白校服行走其间，感觉误入了一另个平行世界。
原来平日里上学的时候，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转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你与她们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可是每天经历的事情天差地别。你只有偶然间打破规则，才能瞥见几眼生活之外的生活。
不过一直被盯着的感觉很尴尬，仿佛她们下一秒就要和那个司机一样，说出“你为什么不上学”这种话来。
林嘉映极其讨厌这句话，光是听到就下意识地反胃。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一个空着的摊位前：“来份鸡排。”
“好嘞。”大娘忙活起来。
过了两分钟，大娘热情地问：“要什么口味的？”
林嘉映望向街对面建地广阔的附中分校，心不在焉地答：“甘梅，蜂蜜，还有......”
回答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啥？”
大娘有点懵，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校墙外贴着一块落灰的荣誉榜，最顶上的那块地方写着：恭喜林嘉映同学以语文单科特长生的身份考入附中本部实验班！
照片中的女孩穿着蓝白相间初中校服，扎着高马尾，神情张扬，眉梢眼角都写着意气风发，倨傲地注视着路边的行人。
凛风呼啸，高高卷起纸沿，使得画中人的笑容仿若嘲笑。
“......还有孜然。”林嘉映把目光收回来，垂下眼睑，轻轻说，“少放点辣。”
-
吃完鸡排感觉全身暖和了点，林嘉映坐在路边台阶上打开手机。
几十个未接电话和消息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她一瞬间有把手机扔下水道里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一个一个地点开查看。
先是妈妈何凤梅的，问她人在哪，发生什么事情了，然后威胁她再不回电话就报警。
报警就报警吧，反正没满24小时不给失踪立案。
林嘉映回了句【别担心，我没事】。
然后是班主任的一堆长达60s的语音，她没耐心听，索性把电话往拨了回去。
电话接通，林嘉映把手机离耳朵拿远了点。
【我告诉你林嘉映！你这样做是对老师极其地不.....】
班主任还在气头上，说话没什么干货，她干脆把电话掐了。
十秒后，她又打了过去。
这次换成了和颜悦色：【嘉映啊，老师知道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果断地掐了。
又等了十秒，电话接起来终于变正常了，看来让一个暴躁的人平静下来只需要二十秒。
【林嘉映，老师给你道歉。】对面的人迅速地说，生怕她再挂断。
林嘉映坐在台阶边，揪了两把草叶子，笑了笑：“是吗？”
【老师知道......】
“可是我不接受。”
说完，她挂断电话，果断地把人拉进黑名单。
解气。
最后是好友程无双的，只有一条消息。
【实在没地方去的话，来我这儿吧。】
林嘉映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她连忙仰起头，等着眼泪把自己晾干。
被班主任揪着在全班面前说是偷试卷的贼的时候她没哭，被所谓的“朋友”背叛捅刀的时候她也没哭，一路强撑到这儿，忽然有点溃不成军。
-
程无双的画室离这儿不远，往左转绕过这条商业街就是。
林嘉映一掀开发黄的门帘，一堆大脑袋全看向她，个别的脑门上还沾着颜料。
全是被统考吸干精气的美术生，有大的有小的，不过那萎靡的样子都差不多。
“来啦？坐我旁边。”染着蓝色狼尾的程无双招呼她。
画室助教看着挺年轻，给她搬了张凳子。
“谢谢。不，我不喝水。”林嘉映坐了下来，暖气让她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说吧，怎么了？”程无双放下4B铅笔看着她，“你妈给我打了八百个电话。”
“你接了？”
“当然没，我回头就说画室收手机，手机静音没接到。”
程无双冲她狡黠地眨眨眼。
林嘉映尝试咧了咧嘴角，但是笑不出来，嘴里发苦。
“我想休学。”她说。
这下画室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程无双极其震惊：“等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学校不适合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林嘉映看起来很平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这件事只是导火索，我其实早就待不下去了。”
“那你想要什么？”程无双仍然瞪着双眼。
“自由。”
“什么？”
“自由，”林嘉映说着说着忽然唱起来，“我这一生不羁放荡爱自由——”
于是画室所有人都笑起来了，程无双满头黑线，伸手去捂她的嘴。助教边笑边走过来请她们两个出去。
她们换了个人少的房间，一张大长桌旁边坐了七八个小孩儿，在画儿童画。
“哎你知道吗？咱们初中班主任陈怡明去高中部当科任了。”程无双想起一个话题。
“你上周刚说过。”林嘉映提醒她。
一片冷场。
程无双有点急了：“好吧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
“又不说，那我不问了。”程无双撇撇嘴，又问：“你真要休学？”
林嘉映终于转过头来，眼神里充满迷茫。
“......我不知道，”她说完顿了片刻，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一齐望向窗外。
初春的梧桐已经隐约发芽，嫩绿的叶尖在一片枯败之景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们都清楚休学的代价。教育的巨轮滚滚向前，裹挟着所有人齐头并进，稍一落下便有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的危险。即使是对成绩没那么上心的程无双，都在用美术为自己留后路，更何况身处全市排名第一附中本部的林嘉映。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林嘉映想。
当初考上附中本部的时候，爸爸请了一大群亲戚来升学宴，摸着头醉醺醺地说这就是我女儿，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真给我长脸。而她乖巧地站在视线中央，站在手掌下，心中有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个夜晚，林嘉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楚地被爱的感觉。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爱是有条件的，甚至是明码标价的。
附中本部实验班，值一个七千二的游戏本。
可是爸爸，我忽然发现，我不是天才。
在虚伪的名校光环中沐浴已久的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平庸无能的本质。
-
“那我回去接着画了，你做了决定跟我说。”程无双拍了拍她的肩，“反正......”
林嘉映正听得有些感动，就听见她说，“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反对你，你个二货没一次把路选对的。”
“......”
“你就画吧，”林嘉映说，“你以后找的对象就跟你画那速写一样。”
程无双跨过门时一个踉跄。
林嘉映又端起水杯，忽然飞过来一只铅笔把杯子打翻了，泼了她一身水。
她皱着眉转过头来准备看看究竟是谁，结果看见那堆小孩忽然厮打在一起，最下面死死压着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看着五六年级的样子，留着蘑菇头，怀里正抱着一堆什么画，头发被扯成唔西迪西也不撒手。
这又是什么情况？
“哎。”林嘉映出于人道主义喊了一声。
一群半大孩子看了她一眼，觉得没什么威胁，又接着压在身上扯那蘑菇头的头发。
林嘉映有点发火了，走过去把她身上小孩的手挨个儿踹下来，然后把蘑菇头拉到自己身后。
蘑菇头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很野的一股锐气注视着那群孩子。
“你走开，不关你事。”那为首的男孩儿冲林嘉映粗声粗气地说。
“变声期啊，嗓音跟鸭子似的。”林嘉映评价。
蘑菇头没控制住，笑了两声。
那男孩愣了愣，旋即冲她背后的蘑菇头说：“有本事你就躲一辈子，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
。
“快来个人！”林嘉映喊道，然后再次上前。
不知道哪个下手没轻重的小孩举起了画框对准了蘑菇头的脑袋，她想都没想就拿胳膊护了上去。
“砰——”
坐在最后一排中央抱着书包打瞌睡的林嘉映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滚了两圈，嘴磕到柱子上，方悠悠转醒。
司机还没来得及打开车窗跟插队的小轿车开骂，一转头看见她淌着血的嘴唇，忽然话到嘴边忘词了。
林嘉映一手撑地站起来，吞了口血沫，抬起头茫然地问：“到附中分校了吗？”
“还有两站，”司机从手边抽了两张纸递给她，“......要不你再睡会儿？”
林嘉映摇摇头，她把餐巾纸团吧团吧捏成一个球，全塞进嘴里止血，然后在靠驾驶位最近的位置坐下，只看着地面。
今天是工作日，午后人烟稀少，车上只有她和司机两个人。
司机重新点火起步，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她。
那女孩扎着高中生最常见的马尾，脸边两缕刘海在舟车劳顿中显得有些凌乱，脸色因常年在室内不晒太阳显得苍白。
二月冬末，一般学生都会在校服外边套件羊绒衫或者羽绒服，一来保暖，二来彰显个性，她却什么都没穿，冬季校服里是薄薄的单衣，整个人看上去清秀又憔悴。
“妹儿，你是附中本部的啊？”司机看清了她的校徽，声音里也带上了对学霸的热情，“好学校哦，我儿子明年要是能考上就好了。”
她没吭声，背上书包，走到后门那儿把带血的纸吐到垃圾桶里。
“你干吗去啊？”司机又问。
林嘉映忽然开始狂按后门的红色按钮，她听说按这个能电司机的屁股，果然，司机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开门，我逃学。”学霸冷静地说。
-
林嘉映下了车，还没来得及感慨人生，先打了个喷嚏。
刚才在车上还没感觉，现在下了车简直快被冻成冰雕。要是走的时候记得把外套拿上就好了，她有点后悔。
不过，唯一不后悔的是逃离了班主任那张特能叭叭的小嘴后，她终于清净了。
林嘉映把书包换到前边背着，拉开拉链，里面装着几个各科笔记本和数学错题本，高中3000必背单词，透明笔袋，还有最重要的备用机。
不错，慌乱之中居然把几个有用的都带出来了，她对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很满意。
又打了个喷嚏后，林嘉映把校服帽子戴上，背上包往路边走，看着这个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市郊区，地偏人稀，路边两排悬铃木在风吹过时哗啦啦地掉枯叶。
下午两点，分校对面街沿的商业街已经陆续活起来了，空气中传来炸串和鸡块的诱人香气，小吃店主们站着望向她。林嘉映穿着蓝白校服行走其间，感觉误入了一另个平行世界。
原来平日里上学的时候，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转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你与她们生活在同一个时空里，可是每天经历的事情天差地别。你只有偶然间打破规则，才能瞥见几眼生活之外的生活。
不过一直被盯着的感觉很尴尬，仿佛她们下一秒就要和那个司机一样，说出“你为什么不上学”这种话来。
林嘉映极其讨厌这句话，光是听到就下意识地反胃。
她往旁边走了几步，走到一个空着的摊位前：“来份鸡排。”
“好嘞。”大娘忙活起来。
过了两分钟，大娘热情地问：“要什么口味的？”
林嘉映望向街对面建地广阔的附中分校，心不在焉地答：“甘梅，蜂蜜，还有......”
回答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有啥？”
大娘有点懵，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校墙外贴着一块落灰的荣誉榜，最顶上的那块地方写着：恭喜林嘉映同学以语文单科特长生的身份考入附中本部实验班！
照片中的女孩穿着蓝白相间初中校服，扎着高马尾，神情张扬，眉梢眼角都写着意气风发，倨傲地注视着路边的行人。
凛风呼啸，高高卷起纸沿，使得画中人的笑容仿若嘲笑。
“......还有孜然。”林嘉映把目光收回来，垂下眼睑，轻轻说，“少放点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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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鸡排感觉全身暖和了点，林嘉映坐在路边台阶上打开手机。
几十个未接电话和消息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她一瞬间有把手机扔下水道里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一个一个地点开查看。
先是妈妈何凤梅的，问她人在哪，发生什么事情了，然后威胁她再不回电话就报警。
报警就报警吧，反正没满24小时不给失踪立案。
林嘉映回了句【别担心，我没事】。
然后是班主任的一堆长达60s的语音，她没耐心听，索性把电话往拨了回去。
电话接通，林嘉映把手机离耳朵拿远了点。
【我告诉你林嘉映！你这样做是对老师极其地不.....】
班主任还在气头上，说话没什么干货，她干脆把电话掐了。
十秒后，她又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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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果断地掐了。
又等了十秒，电话接起来终于变正常了，看来让一个暴躁的人平静下来只需要二十秒。
【林嘉映，老师给你道歉。】对面的人迅速地说，生怕她再挂断。
林嘉映坐在台阶边，揪了两把草叶子，笑了笑：“是吗？”
【老师知道......】
“可是我不接受。”
说完，她挂断电话，果断地把人拉进黑名单。
解气。
最后是好友程无双的，只有一条消息。
【实在没地方去的话，来我这儿吧。】
林嘉映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她连忙仰起头，等着眼泪把自己晾干。
被班主任揪着在全班面前说是偷试卷的贼的时候她没哭，被所谓的“朋友”背叛捅刀的时候她也没哭，一路强撑到这儿，忽然有点溃不成军。
-
程无双的画室离这儿不远，往左转绕过这条商业街就是。
林嘉映一掀开发黄的门帘，一堆大脑袋全看向她，个别的脑门上还沾着颜料。
全是被统考吸干精气的美术生，有大的有小的，不过那萎靡的样子都差不多。
“来啦？坐我旁边。”染着蓝色狼尾的程无双招呼她。
画室助教看着挺年轻，给她搬了张凳子。
“谢谢。不，我不喝水。”林嘉映坐了下来，暖气让她稍微活过来了一点。
“说吧，怎么了？”程无双放下4B铅笔看着她，“你妈给我打了八百个电话。”
“你接了？”
“当然没，我回头就说画室收手机，手机静音没接到。”
程无双冲她狡黠地眨眨眼。
林嘉映尝试咧了咧嘴角，但是笑不出来，嘴里发苦。
“我想休学。”她说。
这下画室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程无双极其震惊：“等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学校不适合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林嘉映看起来很平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反应，“这件事只是导火索，我其实早就待不下去了。”
“那你想要什么？”程无双仍然瞪着双眼。
“自由。”
“什么？”
“自由，”林嘉映说着说着忽然唱起来，“我这一生不羁放荡爱自由——”
于是画室所有人都笑起来了，程无双满头黑线，伸手去捂她的嘴。助教边笑边走过来请她们两个出去。
她们换了个人少的房间，一张大长桌旁边坐了七八个小孩儿，在画儿童画。
“哎你知道吗？咱们初中班主任陈怡明去高中部当科任了。”程无双想起一个话题。
“你上周刚说过。”林嘉映提醒她。
一片冷场。
程无双有点急了：“好吧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
“......”
“又不说，那我不问了。”程无双撇撇嘴，又问：“你真要休学？”
林嘉映终于转过头来，眼神里充满迷茫。
“......我不知道，”她说完顿了片刻，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于是两人陷入沉默，一齐望向窗外。
初春的梧桐已经隐约发芽，嫩绿的叶尖在一片枯败之景中显得格外扎眼。
她们都清楚休学的代价。教育的巨轮滚滚向前，裹挟着所有人齐头并进，稍一落下便有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的危险。即使是对成绩没那么上心的程无双，都在用美术为自己留后路，更何况身处全市排名第一附中本部的林嘉映。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林嘉映想。
当初考上附中本部的时候，爸爸请了一大群亲戚来升学宴，摸着头醉醺醺地说这就是我女儿，是难得一遇的天才，真给我长脸。而她乖巧地站在视线中央，站在手掌下，心中有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个夜晚，林嘉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楚地被爱的感觉。
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爱是有条件的，甚至是明码标价的。
附中本部实验班，值一个七千二的游戏本。
可是爸爸，我忽然发现，我不是天才。
在虚伪的名校光环中沐浴已久的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平庸无能的本质。
-
“那我回去接着画了，你做了决定跟我说。”程无双拍了拍她的肩，“反正......”
林嘉映正听得有些感动，就听见她说，“反正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反对你，你个二货没一次把路选对的。”
“......”
“你就画吧，”林嘉映说，“你以后找的对象就跟你画那速写一样。”
程无双跨过门时一个踉跄。
林嘉映又端起水杯，忽然飞过来一只铅笔把杯子打翻了，泼了她一身水。
她皱着眉转过头来准备看看究竟是谁，结果看见那堆小孩忽然厮打在一起，最下面死死压着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看着五六年级的样子，留着蘑菇头，怀里正抱着一堆什么画，头发被扯成唔西迪西也不撒手。
这又是什么情况？
“哎。”林嘉映出于人道主义喊了一声。
一群半大孩子看了她一眼，觉得没什么威胁，又接着压在身上扯那蘑菇头的头发。
林嘉映有点发火了，走过去把她身上小孩的手挨个儿踹下来，然后把蘑菇头拉到自己身后。
蘑菇头的眼睛亮亮的，带着很野的一股锐气注视着那群孩子。
“你走开，不关你事。”那为首的男孩儿冲林嘉映粗声粗气地说。
“变声期啊，嗓音跟鸭子似的。”林嘉映评价。
蘑菇头没控制住，笑了两声。
那男孩愣了愣，旋即冲她背后的蘑菇头说：“有本事你就躲一辈子，有娘生没娘养的可怜虫。”
。
“快来个人！”林嘉映喊道，然后再次上前。
不知道哪个下手没轻重的小孩举起了画框对准了蘑菇头的脑袋，她想都没想就拿胳膊护了上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