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盛朗回房间找到岑旭湖的书包,那是个简单的帆布袋,没有拉链,一眼就能看清袋子里装的东西。

    之前做笔录时他没有说自己拿了她的书包。

    一是里面的书本和文具都是他亲手装进去的,只是些教材资料而已。

    二是氢大校门口的意外是在岑旭湖离开图书馆之后发生的,在那之前她的用品应该和案件无关。

    晏盛朗那时有私心,他不太想把这些交给警察。

    他想等风平浪静以后再把书包还给她,顺便问问岑旭湖,有没有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今天警察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医院,他想应该是岑旭湖已经没事了,所以才会需要她的书包。

    不过现在案件情势尚未明确,岑旭湖这么着急找到这个书包,难道里面有什么证据吗?

    他好奇地看着这个帆布袋,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开。

    就算有证据那也是岑旭湖的家事,他还是不要掺和了。

    知道多的人死得快。

    不过……

    万一里面的证据能够证明岑旭湖真的是个杀人犯呢?

    那她就该接受惩罚。

    可是……

    晏盛朗走到门口又转回了身,拿出里面的书翻了翻,几乎书本的每一页都有岑旭湖写的笔记,密密麻麻遮天盖地。

    她的字体很工整,一笔一划严谨有力,除了数字公式解题心得,再没有其他内容。

    门外出来敲门声,“出发了。”

    黎荔在外面催他,说是拿个东西进去半天也不出来,这个家没有一个人让她满意的。

    晏盛朗心里一慌,将手里的数学书放下时,撞掉了放在桌子边缘的笔袋。

    “咔嚓”一声脆响,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一边应着门外的妈妈,一边将笔袋捡起来,拿在手里晃晃,有碎片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玻璃。

    晏盛朗打开笔袋,碎玻璃片掉了出来,是一块浅绿色的折叠小镜子摔碎了。

    镜子的外壳完好无损,能看出来用了很久,上面的花纹颜色已经发白,一张明显被裁剪过的圆形白色相纸夹杂在碎片里,边缘有些泛黄。

    他将相纸翻转过来。

    正面是张合照。

    岑旭湖和一个女生靠的很近,脸贴着脸,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她俩对着镜头比耶的手势。

    被裁剪过的相纸很小,留给背景的空间不多,依稀能看得出一片绿色,似乎是棵树。

    原来岑旭湖笑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和她面无表情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大笑的她真应了她名字里的那个字——旭。

    清朗如初升旭日,蓬勃的生命力穿透相纸,让看照片的人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晏盛朗拿着相纸,手指拨拉了下地上的镜子碎片,会不会还有别的相片?

    轻微的刺痛忽然袭上指尖,他被玻璃尖扎了一下,一点血液渗出皮肤。

    他没在意,将相纸连同镜子碎片一起收进笔袋里。

    看过之后他依然没发现这个书包里的东西有什么玄妙之处,可能警察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吧。

    收拾好这个帆布袋,开门之际,晏盛朗的视线无意间略过门把手。

    他的手正搭在门把手上,指尖上方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红色雾气。

    红色的……

    雾气???

    晏盛朗皱眉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再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刚才被玻璃刺破的那处,针尖般的伤口处不知何处竟然流出了一小片血,鲜血甚至染红了他的指甲。

    血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在眼前扩散,眨眼间竟有一本书那么大。

    晏盛朗退后了一步,试图躲开这团雾气。

    似乎是能察觉到他的恐惧,雾气亦步亦趋猛地扑上来,好似刮过来一阵冰凉的风,他来不及闭气就已经将这股凉风吸进了五脏六腑,身体顿时有种被裹挟的窒息感,皮肤之下血液都透着凉意。

    他剧烈地咳了两声,试图缓解体内的不适,明明整个人已经从里到外凉透了,额头上还是冒出了细密一层汗珠。

    晏盛朗心跳得厉害。

    越看越觉得眼前的红色雾气和梦中的末日天空很像,一样的猩红诡异,透着浓浓的灾难意味。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出现幻觉了,精神分裂了?

    晏盛朗咽了口唾沫,伸手在面前挥了挥,想要驱散那团雾气,可是血雾的颜色反而变得更深了。

    深红色的雾气之中,有细长条的阴影在里面缓缓游动。他忍着恐惧,一边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再次吸入血雾,一边仔细分辨着血雾里的阴影。

    细长条。

    深褐色。

    有尖尖的小刺。

    似乎……是截树枝。

    “晏盛朗,你到底在里面磨蹭什么?”

    黎荔再次敲门,死小孩,真烦人。

    空空在外面嗷呜嗷呜挠门,和妈妈一起催促着晏盛朗。

    一门之隔的距离,空空挠门的动静好像挠在晏盛朗心头上,让他五脏六腑都毛毛的。

    他想走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僵硬得不行,刚一抬脚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再看时,面前血雾的颜色减淡了。

    “妈妈?”晏盛朗向着门外喊了一声。

    黎荔声音里带着警告,“我再给你五分钟,不出来就自己打车去医院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血雾散了。

    房间里静寂无声。

    一切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晏盛朗坐在地上缓了片刻,直到心跳不再那么剧烈,他看看自己指尖,终于没有再流血了。

    他爬起来,拎着书包拧开房门走出去。

    门外黎荔还没走远,听见声音转头一看,犹疑地停住脚步。

    “你怎么了?怎么脸上都是汗。”黎荔走过来抬手摸摸他的脸,被晏盛朗冰凉的体温吓了一跳。

    手顺势摸到晏盛朗的脖子、胳膊,发现儿子不只是脸,全身都冰凉得吓人。

    晏盛朗摇摇头。

    黎荔皱眉,“刚才在房间里干什么呢?”

    拿个袋子怎么会要那么久。

    空空忽然扑上来,两只前爪紧紧抱住晏盛朗的手臂,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晏盛朗把它推开,空空却不依不饶地再次抱住他,鼻子恨不得杵进晏盛朗衣服里。

    他只好抓着空空的前爪拉着它往前走,躲开黎荔审视的目光,“没什么。”

    就算告诉妈妈,她也不会相信,算了。

    等他先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吧。

    *

    荣城中心医院住院部十四层。

    晏盛朗手里拎着一个果篮,奶奶怀里抱着一束花,爷爷拿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出院贺词,黎荔看着手表,一家四口人俨然是探望病人的架势。

    虽然来的路上晏盛朗魂不守舍,但还是好好地回答了奶奶的问题。他坚信岑旭湖肯定已经清醒了,爷爷便表示不管真相如何,他们不能失了探望病人的礼节。

    黎荔一个人敌不过三个人,骂骂咧咧地给他们的“礼节”买单。

    走廊里站着一大群人,有警察医生和看不出身份的陌生人。

    晏家四个人刚走过去,所有人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李良从人群后方走出来,看着这一家子的架势有点啼笑皆非。

    “晏盛朗来了。”他们两天前在警局见过,李良拍了拍晏盛朗的肩膀,“手恢复的怎么样?”

    “还行。”一说手,晏盛朗就想到刚才看到的血雾。

    李良对晏家人抱歉地笑笑,“可能是我同事电话里没说清楚,其实现在还不太方便探望病人。”

    “理解理解,”爷爷晏松岩客气地和他寒暄,“听你们安排,我们不会妨碍公务。”

    李良点点头,将晏盛朗拉到窗边,没让晏家其他人跟着。

    经过那些警察医生时,晏盛朗看到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很焦灼,似乎正面对着相当棘手的情况。

    在他们中间站着三个没有穿制服的人,一男两女,男生看起来也是大学生模样,正弯腰安慰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短发干练打扮朴素,捂着脸强忍住哭腔。

    在两人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女人,她的眼睛红肿,神情却是冷静克制的,在她指尖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女士香烟。她靠在墙边闭上眼,眼底的憔悴之色显而易见。

    晏盛朗脚步顿了一下,他见过她!

    她就是那张合照上的另一个人。

    看清他们的神情,晏盛朗的心逐渐沉下去,难道岑旭湖的情况不好吗?

    “怎么了?”李良敏锐得很,他立刻跟着晏盛朗放缓了脚步,视线随着他一起看向了墙边的云桦,“认识?”

    “见过。”晏盛朗很诚实地回答。

    两个人在窗边站定,李良没有其他人看起来那么焦虑,他很是气定神闲。

    “你怎么会见过云桦?”他问。

    晏盛朗把拎着的帆布袋递给李良,“里面的东西我打开看过了,不好意思。”

    李良没说话,眯着眼睛接过袋子,随手翻了翻里面的书,拿起笔袋的瞬间听到了里面玻璃碎片相撞的声音。

    他看了晏盛朗一眼。

    “是里面的镜子碎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们判断,就把碎片也放进了笔袋里。”晏盛朗说。

    李良打开笔袋的动作慢了些,用笔代替手指在里面拨拉了两下,拿出了岑旭湖云桦的照片。

    哦,原来是这样见过。

    他还以为晏盛朗和岑旭湖有什么前情故事呢。

    晏盛朗随着他的动作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他忽然看到照片上岑旭湖眼睛的位置有淡淡的血迹,应该是他的伤口不小心沾上了。

    那点鲜红映进她明朗的笑眼里,竟然看上去有些诡异。

    李良翻看完毕,又把袋子递回给了晏盛朗,“等下你自己去还给云桦吧。”

    “你们不是需要这个吗?”晏盛朗很惊讶。

    李良问他,“你在哪拿到的这些?”

    晏盛朗皱眉,事情好像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图书馆啊,岑旭湖离开后书本都还留在桌上。李叔叔,难道你们不是知道我拿了才让我过来的?”

    李良笑而不语。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么细节的事情。

    看着李良这样的神情,晏盛朗恍然大悟,是他想错了,主动送上了岑旭湖的书包,而李良也顺势查看了一番,确定于案件无用后才还给他。

    “别紧张,这不是大事。”李良笑了笑,没计较晏盛朗做笔录时可以隐瞒下这个帆布袋的事情。

    它确实无关紧要。

    只不过,瞒了一件事就意味着晏盛朗心里可能还隐藏着更多事。

    在审讯时有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嫌疑人主动交代出来的事情,往往都不是重要的事。

    所以李良很好奇,面前这小子见义勇为的背后究竟还有没有隐情。

    “案发当晚在局里咱们聊过一次。”李良的语气不急不躁,但看向晏盛朗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当时你没有告诉我的,可不只这一件事吧。”

    “啊?”晏盛朗的眼神闪烁了下。

    “这两天我们仔细看了当时现场的很多视频,发现岑旭湖在昏迷之前好像和你说过话。晏盛朗,她当时说了什么?”

    晏盛朗没说话。

    “按照流程是应该在警局问你的,但是我把你叫来了医院。”李良终于不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态,他面色凝重地看着晏盛朗。

    “因为岑旭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你可以进去看看她,再来决定到底要不要将她的话说出来。”

    李良为他打开了走廊尽头那扇病房的门。

    在晏盛朗走进去的瞬间,耳边响起李良沉重的提醒。

    “那可能是她在这世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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