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旭湖垂下手,钉子“铛琅”滚落在地。

    看着它们散落在砖石中,她起身抖掉鞋面上的尘土。

    一片血红色的雾气从她掌心升起,看见这雾气,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

    那些木刺扎出的微小伤口成了血雾生长的‘肥料’,红色在灰白的废墟背景中散开。

    有阴影在里面游动,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字迹缓缓显现出来。

    【?】

    在问号之后,是笔画潦草勾连的字。

    【是你吗?】

    下一秒又迅速补充了三个字。

    【岑旭湖是你吗?】

    没了第一次看到时的飘逸,每个字出现的又急又乱,血雾对面的人似乎很慌。

    岑旭湖下意识地伸手探进血雾里挥了挥,冰凉的雾气迅速裹住她的手掌。

    不是幻景,是晏盛朗。

    上一次血雾中出现文字,她求他帮自己,这几天却完全把他忘在脑后了。

    对了,他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

    岑旭湖再看向眼前的字迹,忽然有些心慌。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他的字很漂亮,乍然看见出现在眼前的血雾他应该震惊又害怕,可即使是那样,他写出来的字依然潇洒大气又不失工整。

    可是此刻他明显乱了心神,那字比她写的还要难看。

    难道他那边也出事了?

    岑旭湖赶紧回复他。

    ——是我

    血雾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没有新的文字出现。

    ——发生什么事了?

    岑旭湖问他。

    【你】

    【你死了】

    血雾里出现了三个字,如宣判一样斩钉截铁地刻在血雾里。

    岑旭湖对着自己的死亡通知,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一个问号。

    是个盖棺定论的结局。

    她死了。

    死了?

    岑旭湖大脑一片空白,摸摸自己的脸,有温度,掐了一把,疼。

    明明还活着啊。

    在这个诡异世界她都活的好好的,怎么在原本的世界却死了呢。

    而且半个月已经到了吗?

    明明她这里才过去了两天。

    ——我还活着

    岑旭湖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慌乱了,此刻她比他更慌乱,左手撑住右手手腕,不让手因为慌张而颤抖的太厉害。

    脑海中走马灯似的一瞬间闪过无数个人和事。

    云桦还在国外,她们之间隔着十五个小时四十八分的时差,如果她知道自己死了肯定会痛不欲生,一想到这里,岑旭湖心都要碎了。云桦一定会匆匆忙忙从国外赶回来,可是那么遥远的距离那么久的时间,回来却只能看见一具尸体,这个打击云桦肯定承受不了。天呐。

    还有岑老师,她说好了要照顾岑老师一辈子,当初离开家乡时,她还大言不惭地向岑老师保证,以后一定要在荣城给老师买套房子。岑老师为了她付出了太多,她竟然都还没有开始报答就死了。

    还有……王三和徐二娟,这两个人有没有坐牢,有没有被判刑,她都还没有看到他们罪有应得的那一天。

    岑旭湖双手攥住拳头,咽下喉头忽然上涌的一股腥甜,咬着牙快速写下一句又一句。

    ——我没死

    ——我死了吗

    ——什么时候

    【三天前】

    【晚上十一点】

    三天前?!

    岑旭湖震惊了。

    明明两天前的深夜她第一次和晏盛朗联系上,他还说她能撑半个月呢。

    难道……

    是两个世界时间的流速不一样?

    上次简单几句对话血雾就消失了,她都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

    ——校门口我晕倒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这次晏盛朗回复得很快。

    【十五天】

    岑旭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五天。

    所以这里一天,相当于外面的三天。

    那么外面三天前的晚上,就相当于这里的昨晚。

    岑旭湖赶紧回想,那应该是弟弟从身后将她击晕的时间。

    再次醒来后,她就被弟弟绑在了椅子上,头一直炸裂般的疼,她只当是那一击的力气太大。难道是砸坏脑袋了,所以现实世界的她就死了?

    可是现在在这里,她的脑子也没事啊,虽然疼但是能思考,是个能正常运转的脑子。

    好乱。

    想不通。

    也许脑子里真的有什么地方坏掉了。

    岑旭湖皱着一张脸捂住脑壳晃了晃,头更疼了。怎么办?

    她还能回得去吗?

    现实世界里的她都死了,那么由她的执念构成的虚假世界,还能存在吗?

    而在这个虚假世界里的自己,又能活多久?

    她抬起手掌,尽管掌心里存着几道血迹,可是皮肤之下的血液在正常流淌。

    经过被弟弟重击,被绑在椅子上,被他勒到窒息之后,她的身体依然没有苍白虚弱的迹象。

    岑旭湖结实得就像一座山,就算再经受几次撞击,也能岿然不动地屹立在大地之上。

    阳光穿过她张开的指缝,像是绽放在手指间的烟花,她握紧拳头,将灿烂金光也一并收进掌心。

    我不会死的。

    岑旭湖告诉自己,我还活着,我要活着。

    她在血雾里写。

    ——我没有死

    ——信我!

    ——我在找回去的方法

    【可是……】

    【天亮之后】

    【你要被火化了】

    ……

    看清血雾里那行字的瞬间,岑旭湖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明明每个字都简单无害,怎么连起来那么恐怖。

    她在地上趔趄了好几下,才撑着一地碎石头重新站起来,大脑又开始眩晕了,她扶住自己的头,给晏盛朗写字。

    ——!

    ——!!!

    ——别烧我!!!

    这次岑旭湖是真的急了,真的怕了。

    她想象中的自己死了,不过就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大脑和其他器官停止运转而已,那么只要她回去了,一切都会重新恢复正常。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回去就能恢复正常,但在看到“火化”两个字之前,她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

    冥冥中有种直觉,让她坚信就算现实世界里的她死了,只要她能从这个诡异世界离开,就能死而复生。

    可是她忘了,人死就要火化成为灰烬。

    一堆灰烬,就算被风吹出花来,也只是面积扩大了点的灰烬,变不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天呐。

    我的天呐。

    岑旭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慌。

    手心里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她实在没有力气站稳,索性直接坐到了地上。

    嘴边有什么流下来,她抬手一抹,指尖一抹鲜艳的红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害怕到把嘴咬破了。

    冷静冷静冷静。

    她紧紧掐住自己,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探进血雾里。

    ——你现在在哪

    【学校】

    ——我呢

    【殡仪馆】

    岑旭湖闭着眼抹去晏盛朗的这三个字,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我身边有谁

    隔了一会儿,晏盛朗回复了几个人名。

    【云桦,岑秀,赵梓晟】

    云桦!岑老师!岑老师的儿子!

    太好了她有救了!

    岑旭湖眼睛一亮,虽然知道他们一定很难过,但现在她反而有了希望。

    晏盛朗是个外人,岑旭湖只知道他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让他贸然跑去阻止一具陌生尸体的火化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是云桦和岑老师不一样,她们是她的亲人,对她有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

    岑旭湖想了想,阻止火化这件事,还是只告诉云桦比较好。

    岑老师年纪大了,她害怕把老师吓到。

    她站起来,在原地跺了跺脚,又蹦了两下,对着空气掷地有声地大喝了两声,给自己蓄满力量。现在最不能被吓到的人,是她。

    手伸进血雾里,她开始写。

    ——去找云桦,说我还活着

    ——你说茉莉花开的很好

    ——她会信你的

    ——求你!!!

    ——我不要被火化!!!

    【我现在就去!!!】

    晏盛朗三个感叹号一个比一个大。

    ——别走

    【?】

    ——然后你再去镜湖心亭

    【要做什么?】

    ——不知道

    ——去看看

    ——有什么不对劲

    ——放血联系

    【好】

    血雾消失了。

    岑旭湖紧张到脱力,心脏好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她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连干呕的力气都没了。

    大脑因为刚才的急速运转,此刻还处于兴奋状态。她不由自主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呢。

    空坐在这里等待是没用的,她得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也许是小河边,也许是老房子里,也许走着走着她自己就能想出答案,总之是不能干等着。

    岑旭湖边咳边站起来,拖着虚软的脚步往前走。

    至于晏盛朗那边。

    希望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真的能救下她。

    *

    晏盛朗坐在出租车后座,有点心虚地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

    这位司机大叔有点胆量,但也不多。

    他敢大半夜接一个去殡仪馆的订单,却在晏盛朗坐上车后,迅速点燃了一张纸,火苗忽地往前一窜,把晏盛朗吓得抖两抖。

    司机大叔伸长胳膊将燃烧的纸对着晏盛朗挥了挥,才丢到窗外,又把车上挂的平安符摘下来握在手里,然后驾驶着车往殡仪馆开。

    “对不住啊,大晚上的,驱一驱。你懂得。”

    晏盛朗连忙点头,“懂得懂得。”

    他生怕司机把自己丢半路,打车真的很难。

    手机响了一声,是室友发来的微信。

    “朗哥你自己去医院真的没事?看你刚才脸好像都烧红了。”

    晏盛朗心有愧疚,他骗了室友,实在是特殊情况,不骗不行。

    距离上次联系岑旭湖已经过去了五六天,黎荔嫌弃爷爷奶奶在家妨碍她工作,把两位老人家早早赶回去了。晏盛朗的伤看着严重,其实不过是皮外伤,在家闲着没事,他也回了学校。

    知道岑旭湖活着后,他一直在等她联系自己,左等右等,时不时在手指上划个小伤口,却始终没再看到什么血雾。

    直到三天前,他收到李良的消息,说岑旭湖没坚持住去世了。他去医院看过,是真的死了。

    晏盛朗这几天一直浑浑噩噩,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岑旭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今晚打算睡时,他鬼使神差地看着手上的小伤口,眼睁睁看着它忽然化出了一片血雾。

    岑旭湖说她还活着。

    太好了。

    司机大叔又看了一眼后座的乘客,明明害怕的不行,却也好奇的不行。

    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呦,十二点了哈。”

    晏盛朗从手机里抬头,应了一声。

    “你是去那边干啥的?”

    “找人。”

    “哦——”意犹未尽的长音。

    “活人。晏盛朗补充道。

    “那就行。”司机大叔长出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学生咧嘴一笑,“那边是郊区,回来拉不到人,车费双倍。”

    “可以可以,”晏盛朗答应的很爽快,“给你三倍,咱们快点过去。”

    司机大叔抬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油门直接踩满,黄色出租车像无人夜色里的一道闪电,呼啸着驶向殡仪馆。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一片寂静里。

    晏盛朗下车,看着眼前白底黑字的大门,呼吸里仿佛已经揉进了肃穆哀伤的气息。

    其实殡仪馆他并不陌生,以前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也在里面守灵守了三天。

    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来救人的。

    我一定能救下她。

    晏盛朗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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