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里即使同为医官,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院使院判自不必说,再往下便是御医、医正、医士等,层级分明,哪怕同处一个等级,谁家里的官职更高,在太医院里便拥有着更高的话语权,更有甚者在自己的局里只手遮天。

    女子名为白静蓉,曾为大理寺卿的独女,可因被人栽赃陷害,一下从千人捧万人举的千金成为了人人喊打喊骂的罪臣之女。

    从小她便对医学有着兴趣,又因天资聪慧,在医术的学习上比旁人学的快得多,便也希冀着待到时机便入太医院,实现自己理想。

    起先不论是入学还是医官的考核,她都是同辈里的佼佼者,一路升职得很顺利,只需要通过最后一次考核,便可以成功晋升成为入内御医。

    可惜天不遂人愿。

    有人构陷大理寺卿贪污枉法,残害忠良,乱定罪责,被押入天牢候审,白静蓉也因此被停职审查。

    事情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什么转机,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下旨,他们全家都要听候问斩,当时的院判,也就是现在的院使,曾与她父亲有过交情,便联合几位朝中重臣一力保下了她,虽然继续留在了太医院,但医官是再做不得了。

    原以为留下一命是好事,谁知却是她噩梦般的开始。

    生药库和司药局的大使是一同进来的,又一同晋升,不同的是,生药库大使林嘉毓为人正直和善,医术高明,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全然有条不紊,太医院里的人无不称赞其仁心仁术。

    而司药局大使陈白述虽生的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医术不高,全靠家族的关系才升至今日之地位,这点龃龉太医院里的人都知晓,亦看不惯,却无人敢出声。

    原先白静蓉被院判分到了生药库,每日负责管理和清点药材即可。

    一日宫里的娘娘突发寒疾,试了多种药材都不见好,一样一样来回拿药材试又太慢,便派人来将生药库的所有药材悉数运去了宫里。

    白静蓉不用整理药材,又被派去了档案库里清扫。

    她在档案库里等着等着便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中档案库的门被打开,一道黑影隐匿而入,她跪着躲在柜子后面捂着嘴,尽量减轻自己的呼吸声。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翻动声,白静蓉不敢探头,只能通过书柜间的缝隙和窗外透进来的细碎月光觑见几眼。

    这里放的多是医学书籍,还有各个医官入职时的考卷,若非来借书籍,那便只能是来偷考卷。

    想到了某层可能性,白静蓉瞪大了双眼,悄悄拨开面前的书籍,只为看得更清晰。

    果不其然,她看见黑影拿出了其中一份考卷,放进了袖口。

    白静蓉跪的太久,脚部抽筋,使不上力地往后靠了一下,不慎将一本书晃落在地。

    “谁?!”

    ……

    “所以,是陈白述发现了你?”江思渺面色镇静,内心却焦急万分,也许这个黑衣人和害死许大哥妻子的便是同一人。

    白静蓉眼里黯淡失色,静默片刻后点点头。

    “那你脸上的疤……”

    “是他干的!”白静蓉的语气突然变得悲愤了起来,眼角盈满湿润。

    “那日之后,我便突然从生药局被调往了司药局,说是调往,实则就是监视,他也会有意无意地过来问我知道了些什么。”她说到这里,像是触及了内心的深处,低悲啜泣。

    “可其实我并没有看清那份卷子上都写了些什么,但他觉得我看见了,便来严刑逼供我,后来竟然……竟然将刚炼完药的药炉直接按在我脸上……”

    江思渺自己也没意识到,拳头不知何时已然握紧。

    “他竟然敢在太医院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既然院判与你家多少有交情,为何不向院判禀明?”

    她苦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没有用的,别说我只是个罪臣之女,就是一个正式的小医官,在太医院里面被借调到哪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没有人会管,更何况……”

    白静蓉咬了咬下唇,犹豫着继续:“更何况,陈白述在司药局一手遮天,下面的副使也都对他言听计从,消息根本就出不了这炼药房,更别说出司药局了。”

    世家之间大多都有来往牵连,势力交错复杂,仰仗攀附高官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江思渺吐出一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一方手帕,替她擦了擦泪水和脸上的脏污,轻轻拥住她,拍了拍背,声色轻柔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静蓉,那你可有听闻过这陈大人未入太医院之前,有什么别的关于他的传闻吗?”

    “不曾,我只偶尔听过几句说他背后的人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白静蓉摇摇头,面上的痛楚并未消减。

    台上的油灯已燃静,炼药房内重新回归一片漆黑。

    江思渺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牵过白静蓉的手,摸着黑出了房,指了指自己的屋子,“静蓉,日后你便与我同住吧。”

    白静蓉听后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若是被陈大人发现了,不仅我没活路可走,还会连累到你。”

    江思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圆溜溜的眼睛带着恳求看着她,娇而柔婉道:“无妨,这里偏僻,本就少有人来,你等夜里来我这住,两张榻一人一张正好,但也不是白住,我想请你辅导我后几日的考试。”

    “那……那好罢。”

    想让白静蓉辅导她为其一,眼下考试在即,有了白静蓉的辅导或许胜算便多一分。

    至于其二,她要用白静蓉来一招——引蛇出洞。

    *

    和太医院处着相反方向的军营里,灯火通明,营里气氛肃穆,沉重得似有千斤顶压人心口般难捱。

    青年锁着眉,一只手随意地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摸着腰间玉佩下的穗子,一下一下地顺。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一个习惯,只要一遇见难题,便会不自觉地伸手捋穗子。

    “将军,宫里那边是否已经起疑心了?”宋子扬拿着一份密报进来,神情严肃。

    燕寒昭松开顺穗子的手,接过密报,快速阅览了一下后即刻焚毁。

    越窜越高的火焰一下就将纸烧了个精光,只余碎碎灰烬飘着焦味。

    “无妨,先不必管,计划照旧进行。”

    “是。”

    帐内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宋子扬一脸嬉皮笑脸地凑近,发出“嘿嘿”的笑声,好整以暇道:“将军就不想知道夫人的动向吗?”

    燕寒昭正在擦拭银剑的手一顿,脸色沉了沉,淡声道:“不想。”

    宋子扬明显一脸的不信,依旧用那戏谑的目光上下扫他,不顾那张板着的脸,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今日夫人已赴太医院赶考,一个人出的门,丫鬟侍卫一个都没带。”

    燕寒昭依旧没出声。

    宋子扬正了正神色,“将军,夫人到底是不是那位派来的?若是,我们找个机会直接解决掉不是更好?若不是,你对她的态度为何这般……”

    他原以为那日晚上夫人定当要在将军手里香消玉殒了,再不济也得缺胳膊少腿,谁承想夫人竟然完好无缺地回来了。

    他又以为此事过后,将军也该相信夫人,关系如初,今日夫人赶考怎么也会尽一下丈夫的职责,岂料将军从昨日便搬到了军营里住,今日一整日都没出过这个帐子。

    宋子扬还要开口:“今日夫人她……”

    突然一记银光闪过,擦拭好的银剑被燕寒昭隔空插回剑鞘,发出清脆的响声,是震慑亦是警告。

    “再多说一个字就军法处置。”

    宋子扬瘪了气,迅速闭上了嘴,转身往帐外走去。

    少年身后的高马尾一扬一扬,嘴里小声嘟囔着:“古人云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看这个大男子才是最难养的。”

    一颗石子从帐里飞出,精准无误地打在了他的膝关节上,宋子扬吃痛了一声半跪倒地。

    这下彻底没了声。

    *

    晨光曦微,光亮一点一点透进窗,乳白色的窗户纸好似染上了一层荧光胶,盈盈闪着微光。

    天气逐渐回暖,屋子里也不再似前些天那般不点炭便冰冷寒冻了。

    江思渺起身的时候屋里便只剩她一个人了,白静蓉早早就回了炼药房里。

    有人来敲门送早膳,“夫人,这是您的早膳。”

    不知是因着她身份的缘故,还是太医院一贯如此,今日的早膳格外的丰盛。

    江思渺嫣笑接过,合上了门。

    待人走远后,又拿起早膳钻进了炼药房里。

    正在烧柴火的白静蓉听见动静,先是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江思渺,又吓了一跳。

    江思渺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盛放着早膳的托盘置在桌台上。

    “过来一起用膳吧。”

    白静蓉没再拒绝她的好意,接过她手里的红豆莲子羹一小口一小口地进食。

    江思渺的饭量很小,吃完后就翘手撑着下巴,眼睛亮亮地盯着白静蓉看。

    白静蓉被看的不好意思,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怎,怎么了?是我的脸上有东西?”

    她沾了木灰的双手擦了擦衣裙,慌张跑到外面的水井去看,可除了脸上的那块疤外,别无其他。

    江思渺推开炼药房的门跟着走了出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什么,就是看你吃东西特别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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