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脚步声带着风声,祁漫提着刚才从杂货店买的几大袋东西,额前的碎发遮掩了眼底略过的深意。

    自从前段时间进山拍摄完出来,这段时间就一直在外面的雪里补拍。

    漫过脚架的大雪中,祁漫在架好的摄影机后面摄制完最后一段影像,结束键按下,摄影机停止记录。

    那时已经接近傍晚,他在附近拍摄得差不多了,再晚光线又要暗下去了。

    拆开架在脚架上的摄影机,一手提着摄影机,一手提着脚架准备回杂货店收起设备。

    他走到门前的雪地时注意到先前的雪人已经胖了一圈,脚步停在雪人面前,那雪人白白胖胖,对着人笑。

    只是插在嘴边细细浅浅的牙签看不见了,他盯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往下落了一瞬。

    杂货店里睡在椅子上的人盖着毛毯,只露出了个脑袋,双眼紧紧闭着。

    他走路的动作稍微放轻了点,路过椅子旁时目光扫过,拿起桌上的塑料袋在货架前随便装了些要用的东西,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大,他提着袋子放到柜台上。

    椅子上的人紧闭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祁漫没想叫醒她,眼看天色不早了,她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醒来。

    想到上次江洛渝醒来时看到他站在椅子旁的反应,祁漫皱了皱眉,担心这次会吓到她,正想离远点去外面等着,身侧的手却被抓住了。

    她抱着那只手入怀,原本转动的眼睛也停了下来,又往怀里拢了拢,毛毯里的怀抱温暖柔软,他本就不算清净的心悄悄躁动了起来,漆黑的眼眸沉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洛渝嘴角细细长长的口水流了出来,还带着笑。

    粗粝的指腹贴着她的下巴,触碰到滴落的口水,偏偏他满眼盛了柔意。

    雪地里的人走在寒风里,那张常年冷峻的脸却低着无声地笑。

    冬至的这天,奶奶早早包好了饺子。

    江洛渝是傍晚回来的,奶奶盛好了饺子坐在昏黄的桌前,屋里的大锅往外冒着热气。

    “洛渝回来了,今天是冬至,奶奶包了饺子。”

    奶奶见她回来笑着起身去拿碗筷。

    江洛渝正在洗手盆里洗手,奶奶手里拿了三副碗筷问她:“祁漫呢,我前几天叫了他冬至来我们家吃饺子,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祁漫昨天就进山了,这几天爬雪山的人越来越多了,他去得挺急的。”

    奶奶把碗筷放下,透着担心说:“这几天还要进山拍摄多危险哪,这么冷的天山下的人都不回家过年啊,怎么还往深山里跑,现在的年轻人哦。”

    奶奶摇摇头坐下,江洛渝早就夹着饺子开始吃起来。

    “奶奶,快吃啊,一会儿凉了。”

    老人原本微皱的面容慢慢笑起来,抚了抚她带着帽子的头顶。

    “今年奶奶特意包了好几种馅的,以前小时候你说每一个饺子都是不一样的吃起来才有新鲜感,这都多少年没和奶奶一起过冬至了。”

    “奶奶,冬至快乐。”江洛渝扬着笑,昏黄的灯落在她的酒窝上。

    “冬至快乐。”

    小屋里,祖孙两人说说笑笑讲着以前的事,吃着不知道下一个是什么馅的饺子。

    平时老人睡觉时江洛渝还没有睡意,她坐在炕上,厨房里还有剩下的一盆饺子,那是奶奶以为祁漫会来做多了的饺子。

    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她知道祁漫今天肯定是不会来了。

    奶奶忙活了一下午做了那么多饺子,他吃不到不是太可惜了。

    祁漫一个人来隅眠雪山已经很辛苦了,她尽一尽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冬至嘛,就要吃饺子,就算没有和和美美,填饱肚子也是好的。

    江洛渝放轻了脚步钻进厨房,把还有余温的饺子装到食盒里,又贼溜地往屋里打望,开了门提着手里的饺子出去了。

    漆黑的夜里,她的身影娇小,雪落在帽子上,她低着头冒着风雪凭着记忆中的山路一步步踩着厚重的雪隐入夜色。

    平时杂货店附近鲜少有树林,大多是白茫茫的空地,上山下山的路没有太多林子,上山就能看见雪山里的杂货店。

    有时,雪山的深夜是能看见比别处更亮的星星的,但山里的人来去匆匆,江洛渝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在凌晨的深夜只身来山里。

    这段时间的树林多是荒树,干裂的树枝上挂着雪,山里的雪更深,江洛渝踩着脚下的雪,每走一步都得从雪里抬起脚。

    荒树丛生,漫漫长夜刚开始。

    祁漫把早就准备好的干树枝拿出来堆在一起,抓了一把细长条树枝用手里的打火机点燃,手里的树枝在黑暗中闪烁着火光被他丢入木柴里,火光跃动,他的眉目冷淡,明暗不清。

    火机被他揣到口袋里,又摸出了一盒烟,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拿着烟把烟头对着火光扫过,烟头上瞬间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吐出一口烟,摄影机被他放在身后,眼前黑暗的树林一片荒芜,他的目光放在那片树林中,又移开了眼。

    燃烧的火堆在寒夜里温暖又明亮,火光后若隐若现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走得磕磕绊绊,瘦小的身影显得笨拙。

    他抬了下眼皮,垂眸抽了口烟。

    由远而近的脚步沙沙声越来越清晰,火光在他眼前摇曳,黑暗中有人穿过荒林朝他走来。

    江洛渝走得吃力,手里的食盒摇摇晃晃,原本只有微弱的月光勉强照清雪路,远处的火光穿过黑暗,她看到希望般朝着那处火光走去。

    这么晚了,应该是上了山还没下山的人堆起了火堆,心里默念希望祁漫也在那里。

    走了一程山路,脚下的鞋袜早就湿透了。

    火光瞧着离得挺近,可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清雪地里燃烧的光源。

    祁漫怔愣地看着黑暗中踩在雪里的女孩,她冻得鼻头通红,哆哆嗦嗦地提着手里的食盒,见到他时她笑意盈盈,他们穿过火光相见。

    “祁漫。”

    江洛渝看清坐在雪地里的人,他面前还有缭绕的烟。

    清脆的声音能听出激动和喜悦,她三两步晃着步子来到祁漫身边。

    “冬至快乐,我来给你送饺子了。”

    江洛渝抱着食盒坐到他身边,祁漫眼中深邃,没有说出话。

    她嘴里还在念着:“奶奶今天包了好多饺子,她还以为你要去我们家吃饺子呢,等了好久才知道你进山了。”

    食盒被打开,里面的饺子装了满满一盒,她抽出筷子一起递给祁漫。

    祁漫回过神来,低眸接过来,却没有动。

    江洛渝这才看到他手上带着防寒拍摄需要带的手套,这手套带上去麻烦摘下来也麻烦,拍摄的时候也需要手稳。

    “现在摘下来待会儿手冻了不好掌机。”她想了一会儿,把食盒抱过来。

    不就是喂个饺子吗,以前不是经常喂他。

    祁漫敛着神色看她把食盒抱过去,被筷子夹着的饺子被递到他嘴边,他抬眼,指尖轻轻动了动。

    “吃吧。”

    她的眼眸闪动,直直看他。

    祁漫迟缓地张开嘴,包裹着肉馅的饺子被送到口中,他咬开,忽略了是什么味道。

    “你吃到的是什么馅的?”

    江洛渝好奇地问他,手里又夹起下一个食盒里的饺子。

    “嗯......馅,肉馅的。”

    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另一只夹着烟的手把还未熄灭的烟头埋进雪里湮灭。

    “都是肉馅的。”

    他躲闪着眼神:“韭菜,肉馅的。”

    饺子又被送到嘴边,江洛渝抿着嘴一字一字说得认真:“没有韭菜肉馅的。”

    “哦......”

    下一秒,又一个饺子被塞到嘴里。

    江洛渝索性没有再问,一个接一个饺子塞到他嘴里。

    直到看到祁漫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平常看着拒人千里的脸被撑得鼓鼓的,他也没说话,沉默地嚼着,还没嚼完,又一个饺子入口。

    江洛渝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他们靠在燃烧的雪地里,躲闪着眼神。

    祁漫能看到她轻微露出的小动作。

    不知何时,他藏在暗处的眸色从最开始的迟疑震惊逐渐变得如炬深刻。

    也不知是祁漫吃得快还是她喂得快,一盒饺子没一会儿就见底了,她侧到一边把盒子盖上。

    “这么晚,还麻烦你来山里送饺子。”祁漫声音暗沉。

    江洛渝支楞着脚在火堆旁,来的时候早就湿透了,暖意从脚底升起,她一双眼看着火光。

    “你一个人在山里拍摄,吃点煮热的东西也暖和点,更何况今天是冬至,吃饺子寓意和和美美财源广进。”

    和和美美,祁漫想,这个寓意真好。

    祁漫看到她套着靴子的脚渗着雪水,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过了半晌,一阵寒风刺骨,他才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现在已经是凌晨,再来回一趟又费时间也不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

    “不用了,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等天亮再回去。”

    他眼底划过暗涌,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吗?”

    女孩声音轻柔。

    “还没有正式认识呢,我叫江洛渝,这几年一直在外面,还要多谢你平常帮我奶奶搬杂货店里的货。”

    她语气随意地聊着天,和这个朋友。

    “我知道你,你回来那天我在山腰那块拍摄,你拉着行李箱从山腰下了车,你可能没注意到我,后来听江奶奶说她家小孙女回来看她了。”

    江洛渝知道奶奶一直对外说孙女回来看她了,小孙女隔了五年终于回来看远在深山的老人,这样的喜事当然值得高兴。

    “才不是呢,我辞职了,没地方去才回来了。”

    她晃着双腿还在火旁烘烤着,说话时嘴边的笑轻松自然。

    寒风深夜中,火光荡漾着阵阵暖流,安静又温柔。

    “雪山有你的家人,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们都在等你,也会为你回来而高兴。”

    祁漫的声音温温凉凉,她嘴角的笑被努力地勾起。

    靠着身后的树她偏过头去闭上眼,困意像是来得突然。

    祁漫的眼神落在她的侧脸,有什么东西溢出来。

    没人看见的角落,她的眼尾流出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落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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