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闯入殿内!保护皇后!”

    又是一阵嘈杂喧哗,数百金甲银胄的禁卫军鱼贯而入,将殿内团团围住,固若金汤。

    禁卫军统领张尧入内,只见唯一站立的朱雀面具赤衣少年,以及扶着受伤流血少女惊恐万分的皇后和乐昌公主。

    方才在祭台上便是带着悦神傩戏面具的人行刺杀一事,张尧误以为赤衣少年是刺客,立刻下令:“弓箭手!”

    “住手!”

    皇后起身厉声呵斥道。

    但羽箭仍搭在弓上直直瞄准赤衣少年,作蓄势待发之势。

    而他无视众人,向陆银华走近蹲下。

    乐昌扶着陆银华,含着泪警惕地盯着他,却不敢阻拦他的动作。

    只见他利索地拔下插在陆银华左肩的刀刃,她闷哼一声,黑色的鲜血淋漓,瞬间染湿了衣衫。

    “你这是做什么!?”

    接着他又从袖中取出药瓶,粗砺的指尖扶上柔软的唇瓣,带来细碎的刺痛,一颗药丸塞进了她的嘴里。

    “刀上有毒,吃了它就没事了。”

    少年人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朗月垂照,与面上凶神恶煞的朱雀面迥然不同。

    乐昌却觉得对方的声音十分耳熟,但却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儿听过。

    “真是个好孩子。”

    赤衣少年看着因中毒神情恍惚、眼角微红的陆银华,温和地安抚道。

    “多……多谢义士相救。”

    ……义士?

    他抬眼看着福礼的乐昌,目光诧异,突然才发觉覆在面上的面具未曾摘下,抬手取下面具露出真容。

    面具下的脸虽带着倦意,眼下青黑,但仍抵不住容色如月华、似美玉不艳,眼中映出一片波澜不惊。

    与记忆中的模样略有不同,但乐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欣喜地扑了上去。

    “皇兄!”

    “旌儿?”

    面具之下正是弘元帝的第五子,李旌祐。

    他不告而别去往西北边陲肃州戍边,已有两年未归,如今方回京就陷到这般叛逆之事里,想到此处,皇后心中的欣喜瞬间被担忧淹没。

    外面的嘈杂喧哗声渐停,紧接着殿外闯入一名宫卫,屈膝垂首道:“刺客皆已诛杀。”

    “恕儿臣来迟,让母后受惊了。”

    皇后扶起他,“旌儿不必自责。”转头目光冷峻盯着禁卫军统领张尧,“自是有人该请罪!”

    “臣等救驾来迟,还请娘娘降罪!”禁卫军扑通跪在地上,激起一片甲胄碰撞的脆响。

    陆银华看着殿门外穿过众人照进来的天光,暖洋洋的。她心中坠着的千斤巨石放下了,慢慢地阖上眼。

    结束了,父亲不会被斩首了,母亲和妹妹不会死了。

    恍惚间肩上的伤口不疼了,身体轻飘飘的,有一股异香萦绕身侧,接着她化作一只无忧的飞鸟,不记过往,不晓来事,只是在云间翱翔,向着光亮的地方飞去。

    只是身后好像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转身只见层层云雾缭绕,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见。

    *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好几日,祭台和宫墙上的血痕被冲刷殆尽,一切归于往常的沉寂,鸟雀归巢,在皇宫某处寝殿外叽叽喳喳吵闹着。

    “这都五日了,不是说已经解毒了吗?怎么还不见苏醒的迹象?”

    乐昌守在床边愁眉不展地看着太医为陆银华诊脉,见着太医眉头皱了又皱,他随后跪在地上。

    “回禀殿下,陆女公子先前寒热已有月余,又似心惊忧虑过甚,身子本就衰弱了,再加上身中毒刃,虽服了解药,但解药亦是毒药,药性相冲,陆女公子身体承受不住,恐还需几日。”

    说来说去都是这些再等几日的话,等等等。一开始说等两日,后又说再等一日,到了今日了,还要等!一日灌五次汤药,眼见着她面容消瘦下去,往日红扑扑的脸苍白无血色,乐昌却无可奈何。

    乐昌心中逐渐烦躁不安,又不知拿何处撒气,门外传来珠帘碎玉声,寻声见着来人,顿时起身对着来人怒声嚷嚷:“皇兄!你为何当时不直接一剑杀了他,若是当时就一剑杀了他,华儿也不会五日了还没醒。”

    李旌祐抬眸,眼中撞进一片焦急,而他却不急不缓地接过宫娥递过来的茶,寻了个远处的软凳坐着。

    “礼部侍郎陆时敏入狱了。大理寺查了几日,所有线索都断了,除了礼部尚书吴书正,其余接手过祭天的一干人等皆被捕入天牢。”

    原本从肃州归来的李旌祐是向镇国将军张州定告假,独自回到京中祭拜生母。

    大雍在群雄并起的混战厮杀中建立,在最初的十年,各地残余的叛军零星地发动叛乱,在武兴九年时,抚州叛乱,叛军竟三万人,一时间有颠覆大雍之势。

    为尽快平定叛乱,高祖皇帝派将虎符交给太子,命其出兵镇压。就在决胜之际,太子却被叛变的侍卫暗害身亡,军心大乱。

    随后高祖皇帝御驾亲征,不足月余,抚州平定。

    而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一时难以接受,早产生下一女,但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气息,太子妃也因产后血崩归天。

    待高祖皇帝班师还朝时,当时尚且是晋王的弘元帝主持监国事宜,他的一名侍妾生下一子,痛失爱子的高祖皇帝将婴儿抱在怀中许久,遂赐名“旌”。

    后来侍妾在弘元帝登基后三年因病离世,年仅六岁的李旌祐常常守在母妃的妆奁前发呆,不哭也不笑,皇后见其可怜,便向弘元帝请旨将他养在了身边。

    再后来,弘元十七年,归降于大雍的戎卢发动叛乱,进犯肃州等地,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弘元帝震怒,遂派镇国将军张州定率十万大军镇压戎卢,而李旌祐不告而别,随大军前往肃州。

    此番回京时,他本意不想惊动宫中人,但回程时偶然发现祭师中一人行为诡异,便潜入队伍中,击晕一人混入。待刺杀一事发生后,再找到那人时,他已一命呜呼了。

    “大理寺一群酒囊饭袋查不出来案子,怎么能随意抓人?天牢是能随意待的?”

    闻言,乐昌疾步上前怒声道,后又怕吵闹到陆银华,又压低声音:“陆大人为人正直,行事可称得上执拗,更何况华儿为母后挡刀,躺在这里数日不醒,能教养出来华儿的父亲,怎么会行谋逆之事?”

    “是父皇授意的,不单他一人。父皇念在她有救驾之功,并未对她父亲施以刑法。”

    乐昌得知是弘元帝授意,泄气般撇了撇嘴,转身坐下,手指绞着手绢,沉思一会儿抬眸,低声道:“皇兄你不是混进祭师,还拿了他们身上的解药,就没有其他任何线索吗?”

    “没有,祭师一行人在京城已有两年,大理寺找人辨认了,没有被顶替的,他们的身份背景皆是伪造的,如今查无可查。他们似乎就是为了这场刺杀出现,一切周密得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破绽和线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杯口摩挲着,沉思着若当时剑刃偏一寸错过心脏,人就能活,或许能从他嘴里敲出点有用的东西。

    半晌,他带着些许可惜道:“若是有一活口,严加拷问或许能有破案的机会。”

    李旌祐挥手屏退了殿内所有宫人,搁下杯子,起身走近,俯在乐昌耳边,低声至只有彼此能听见,“所以,你现在能说,为什么你会带陆姑娘去面见母后了吗?”

    “……”冗长的沉默。

    一双澄澈明媚的双眸侧眼瞥了下他,乐昌像是没听见般,兀自走到几案旁将放得温热的汤药拿起,坐回床边的软凳,一勺一勺地喂给昏迷的陆银华,略带抱怨道:“都怪皇兄,宫人都出去了,只得我喂华儿喝药。”

    她垂首顿了下,似撒娇般自言自语道:“我可是大雍最尊贵的七公主,我第一次给人喂药,你要是再不醒,我就生气了。”

    乐昌还和以前一样,不想说的话连假话也不想编,直接当没听见。

    李旌祐轻叹一声:“不愿说就算了。”

    流转的目光在床上那人停留一瞬,飘动的纱帘下紧阖的双睫如鸦羽在雪白的肌肤上颤动,消瘦脸颊上的五官如青青山峦起伏,心中闪过一丝微光的记忆,他顿了下,撇开目光:“我会同狱卒知会宽待陆大人。”随即掀帘离去。

    日头落下,暮色降临月上枝头,夜深时殿外的虫鸣清亮悦耳。

    纱帘后的人影浮动,陆银华跻着鞋扶着肩头下了床,借着窗外照进的月光缓步挪到桌前,一时脚步浮软跌坐在软凳上,饮了几杯凉透的茶水解了口中干渴。

    她打量着周遭的陈设,以及躺在软榻上昏睡的人,是乐昌殿中的宫娥穗儿和桃桃。

    “不知过了几日,父亲母亲现在如今安好吗?会有什么代价?”

    她轻碰肩头的伤口,丝丝痛意从麻木的肩头似藤蔓般蔓延开。

    这是代价吗?太轻了。

    指尖在唇上拂过,“朱雀面……他曾在梦中出现过。”她喃喃自语道。

    口中干渴,她又欲再饮一杯,但手软没拿稳,茶壶跌在桌上发出响声,撒出的茶水洇湿桌布。

    熟睡的穗儿被惊醒,睁着迷蒙的双眼寻声,只见穿着单衣坐在桌前面露歉意的陆银华,顿时惊呼起来,疯狂摇着身侧睡意沉沉的桃桃:“陆姑娘醒了!陆姑娘醒了!桃桃,快回禀公主!”

    “穗儿,吵醒你了……我还想再喝些茶水。”陆银华轻声道。

    穗儿将陆银华扶回床上,为她盖上被子,接着取来温热的茶水。

    喝了些暖和的水,陆银华有了些力气,问了一连串,“我昏睡了几天?我父亲礼部侍郎陆时敏怎么样了?我怎么一直在宫中?”

    穗儿一一回了她所知道,也将陆时敏被关入天牢的事情说了。

    听完,陆银华深吸了一口气,垂睫叹息,指尖摩挲在手心中打转。

    不管怎么说,全家性命算是保住了,但救下皇后只是把家族覆灭的危机延后,而如何破解刺杀案,揪出幕后主使洗脱父亲的冤屈才是解题之法。

    “穗儿,你帮我准备下纸笔。我昏迷数日,双亲皆不知我的情况,如今醒了,理应写两封信给父亲母亲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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