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月安静地在队里捱过了国二的一年。她在这一年里把队伍重新排了一遍,找了新的教练,排了新的战术,也收到了新的队员。

    国中打排球的女生不多,观月勉强凑齐了一队人,但迟迟找不到替补二传。

    观月的体能太差了——她自己最清楚这一点。三局的比赛还好,到了五局时她根本打不满,等到第四局就会眼前发黑,纵然头脑仍然奇迹般地清醒,她的手脚也会慢上一拍。

    这是先天的不足,她再怎么努力训练都弥补不了。

    于是观月在这一年止步于县内赛的第四场比赛。她脸色冰白,唇色都显得病态的淡,带着队伍鞠躬时几乎让人疑心马上就要倒下去。

    必须得找到新的二传。观月在回程的路上,听着其他人压抑的呜咽声,冷静又疲惫地想。

    可是喜欢打排球的女孩子真的很少,尤其是在小学校里,女孩子们总是忙着打扮漂亮,提高成绩,议论哪个男生打球的样子很帅——自己打球的女生似乎不像女生了。

    观月偶尔觉得有点累。

    比如她走遍几层楼的教室,堵住很多个孩子问她们想不想打排球却都被礼貌地拒绝时;比如人高马大的男篮队长抱着篮球,挑眉让矮了一截的她把场地让给他们,一队的男生围着她时;比如新来的队员不管她是说好话还是放狠了语气骂,都自顾自地在训练时聊笑时。

    观月坐在体育馆外,背靠着有点发灰的墙壁,仰着头。

    她其实不太理解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到底在为了什么拼命呢——为了一个对升学没什么用的奖牌,为了站上曾经站上过的场地,还是为了以前队长流着泪递给她的旗帜。

    观月不觉得自己是个怎样坚韧的人,她甚至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那就先这样吧,观月对自己说,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吧。

    于是终于在国三这年,观月找到了球队的未来——

    茶谷梨爱,国一,身高一米六五。

    茶谷进这所初中实属偶然,她成绩一般,样貌一般,体育——一般,家境一般,人缘也一般。

    茶谷曾以为自己永远就是一个一般的人,随便谁都能替代她——毕竟她那么一般。

    排球部一直有到初一的班级宣传的惯例,来茶谷班级宣传的人是个女生。

    茶谷第一次见到的观月瘦瘦高高,扎着看上去像是随手绑起来的低马尾,长得相当漂亮。

    她穿着学校统一的制服,长袜勾出笔直的小腿线条,粉色的格裙遮到膝盖,衬衫下摆有些凌乱地扎进腰里,显得她的腰很细。

    观月看上去有点单薄,白衬衫下隐隐透出肩胛骨的轮廓,窗帘的白纱在她身后被风吹得微微鼓起,阳光从那里斜着打进来,给她描了一层淡金色的光线。

    教室里人有点多,观月一只手拿着沓表格,另一只手为了不被挤到,撑在了某张桌子上——这张幸运的桌子就是茶谷梨爱的桌子。

    茶谷有点呆呆地看着她站在那里,从她纤长的眼睫上细碎跳跃着的阳光,她淡色的唇带着的温和笑意,再到她被风撩起的长发末梢,她撑在她面前的、白得发光的、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

    “抱歉……介意我征用一下你的桌子么?”观月垂着眼睛,轻笑着对茶谷说,“——学妹?”

    茶谷呆呆地愣着,觉得自己穿越进了偶像剧。

    观月说话时的声音有点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但咬字很清晰,像冬天里敲打玻璃窗的细雪。

    “——学妹?”观月轻轻敲了敲茶谷的桌子。

    “不、不介意。”茶谷不敢和她对视,眼神躲闪着,“随学姐你舒服!”

    被叫作学姐的观月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可爱,她嘴角抿着笑。

    好像很少有人叫她学姐——原来我已经是会被叫学姐的年纪了啊。

    茶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思都快起来了——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她懊恼地想着,埋着头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

    观月把一张薄薄的宣传单递给了茶谷,看着小学妹的脸唰地一下变红。

    她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茶谷的脸更红了,她偷偷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觉得好烫。

    观月开始讲社团的事情,她微微扬起了声音,班级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刚上国中的小孩总是很闹腾,尤其是男生,嗓门大又活泼得让人招架不住。

    幸运的是,观月有一张很好用的脸。

    她神色温和,甚至带着笑,眼睛轻轻地弯起来,让人盯着移不开眼睛。

    茶谷一动也不敢动,看着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桌子上有一些没一下地轻轻敲着。

    观月讲话时不爱大喊,她只是平常地说着,语气和内容都很随意,时不时做出一点小小的手势。

    夏日带着温度的风从浓绿的梧桐叶中间穿过,伴着蝉鸣发出沙沙声隔着窗户传进来。

    好漂亮啊,茶谷想。

    ——漫画女主角就是这样吧。她莫名想起自己很久前看的恋爱漫画。

    “大概就是这样。”观月结束了简短的宣传,把宣传单举起来扬了扬,“有兴趣的话可以来试试看。”

    班级逐渐恢复吵闹,观月饶有兴味地听了一会儿近处女孩子们的聊天,忽地转向了茶谷。

    茶谷闻到一种浅淡好闻的花香,像玫瑰也像蔷薇,更像一个安静柔和的春日傍晚。

    观月微微俯身,瑰红色的眼睛里盛着温和的阳光,一个完整的茶谷梨爱。

    “你要来么?”她问茶谷。

    茶谷有点心虚,她在观月演讲时光顾着走神,没怎么听到观月都在说什么。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排球部宣传单上娟秀的字迹。

    打排球啊。

    茶谷从小到大习惯性的逃避心理冒了上来,她食指用力压着那油墨小字,指尖都泛白。

    我不行的吧,茶谷抿着唇。

    砰、砰砰。

    茶谷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观月看着她,包容又耐心。

    “——好。”

    就这样,茶谷鬼神差使地答应了观月的邀请,尽管她根本没有接触过排球。

    社团生活并不那么安逸,至少在茶谷这个门外汉的人看来,训练的时光甚至有那么一点痛苦。

    她在两个前辈那里得知了学姐叫观月幸,比她大两届,是队长,打的位置是二传。

    光是基础训练就让茶谷累个半死,更不必提观月要她当技术含量高的二传。

    茶谷每天在观月平静的眼神下传球,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客观来说,观月幸是一个很好的队长,她算不严厉——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

    观月不喜欢大声训斥队员,她会平静地向出问题的队员分析,只要对方懂了问题所在,她就不会第二次追究。

    但观月对她们的要求很高,在温和的表象下其实相当专制——她会和她们商量,但一般并不会因为“商量”改变自己的决策。

    “偷懒当然是可以的啊。”观月对茶谷说,“但是偷懒也要聪明地偷啊,小梨爱。”

    她轻轻笑了笑,拍拍茶谷的手,“如果你觉得保存精力更有性价比的话,我会允许你偷懒的——但无谓地浪费时间是不可以的哦。”

    茶谷每日最大的期望就是社团活动后,一整个社团一起回家的时候。

    这所中学没有设置宿舍,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是走读制。

    社团活动安排在每天下午到傍晚,通常进体育馆时阳光明媚,出体育馆时天已经黑了一半。

    和观月同一届的学姐有两个人,一个是主攻,叫石绵珠希,留着齐耳的短发,很活泼,和观月在同一个班,关系很好,可以算是观月很亲密的朋友。另一个叫小泉绫野,打副攻,喜欢扎两个马尾,个子很高,成绩很好,已经保送了高中。

    说来也巧,整个排球社住得都不远,她们走着同一条路,路上有一家甜品店,如果在她们经过时还没关门,观月会很大方地请客——因为她自己想吃。

    “要什么?”观月笑着问茶谷,被染黑了大半的夜空在她身后氤氲成一片看不清形状的幕布,她半倚在收银台上,刚打完球的面上带着点粉色。

    观月举着手机,莹莹的白光被她握在手里,她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茶谷,这通常会让茶谷被看得恨不得缩起来。

    一直到茶谷有点结巴地随便说了个名字,或者干脆说“和学姐一样”,她才慢悠悠地移开目光,嘴角翘着,看上去就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观月幸就是这样恶劣的人。

    观月的口味其实偏甜,茶谷第一次尝和她一样的奶茶时被齁了个正着——石绵笑她,“都说了观月选的尽量别喝了啊”——观月有点担忧地看着茶谷,找前台要了牛奶,给她兑了一杯半才能入口。

    ——从那以后,茶谷每次喝的奶茶都会被观月调低甜度,她再也没有喝过那样过甜的奶茶。

    茶谷被观月逗得又羞又觉得高兴,手里捧着观月买的奶茶,一口一口慢慢地吸。

    她走在小路上,偷偷笑着,觉得自己加入排球社真是太好了。

    茶谷就这样平稳地度过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秋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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