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到了,可听松楼内还是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木怀恩的病还未好全。

    木楠芷听着幼弟猛烈的咳嗽声,看着他虚弱惨白的面孔,她一人坐在窗前,好似在看着蓝天,好像是暗自伤神,整整半个时辰。

    还是病床上的木怀恩发声,才让她回过神。

    “阿姐,我、、我病还未好全,就不去了。”

    看着幼弟眼中闪着泪光,木楠芷眼角一湿,低下头,抹过泪,用手拂过幼弟的发丝,安慰道。

    “阿姐陪怀恩过元宵,等会阿姐替你扎个纸灯,好不好?”

    木怀恩摇着脑袋,一手握紧木楠芷的手,轻声道。

    “阿姐你出宫替我卖个宫灯好不好,我也想吃王记铺子的糖葫芦。”

    木楠芷看着如此懂事的幼弟,只觉心疼,她这个岁数的时候一直惹祸,父亲不是去这家赔罪,就是去哪家赔礼,可怀恩不能

    出宫也不闹,还找借口让她一定要出宫。

    她点着头,故意笑了起来,柔声道。

    “好。阿姐回来讲给你听,下次阿姐带你逛灯会,放孔明灯。”

    两人拉着钩,一起说道“一百年不许骗人,谁骗人就是小狗。”

    木楠芷起身离开,木怀恩目送她离去,临了,又不忍地唤着她。

    “阿姐。”

    停住脚步,木楠芷回过头。

    “怎么了?”

    “无事。不,阿姐,糖葫芦多带几串。我留着慢慢吃。”

    “可不能多吃糖,算了,我多带些回来。”

    一回到如意阁,木楠芷就被冯仙容拉住。

    “小南枝,你总算回来了,再晚些天都要黑了。”

    “容姑姑,有事耽搁了,我们现在走吧。”

    察觉出木楠芷眼角红红,冯仙容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是怀恩还病着,我着急才落了泪。”木楠芷心中升起暖意,连忙否认。

    两人一齐出宫,冯仙容先上马车,而后木楠芷再上。

    掀开帘子,却看见崔玠也在马车里,木楠芷身子顿住,动作也放缓,又装作无事,紧挨着冯仙容坐下。

    可崔玠的注意力早就不在手中的书上,他留意到木楠芷的不适,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在冯仙容出言解释他的存在。

    “太后娘娘说让我带着崔玠一同逛逛京城。有他在,一路上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木楠芷乖巧地点头。

    冯仙容拉住木楠芷说东说西,从天上聊到地下。

    可车上微妙尴尬的气氛还是隐隐存在着,木楠芷低着头看着脚尖,不抬起头直视前方,因为崔玠就正坐在她对面。

    崔玠虽在看书,可手里的书却没有翻过页。

    直到马车停下,侍从的通禀声还未落下,木楠芷一溜烟就下车。

    冯仙容还以为她是盼着早点逛灯会,崔玠却知道她只是和自己共处不自在而已。

    “我前两日可传信给林博了,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遇见他呀。”

    面对冯仙容的调侃,木楠芷用手堵住她的嘴,小声讨饶。

    “容姑姑,不要再说啦。”

    冯仙容看着她一脸含羞,也就没在拿此事打趣她。

    而崔玠听到此消息,脸色一变,眸子也暗下来,可还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言未发。

    “好好好,我们去猜灯谜。今日有探花郎在,小南枝你瞧上那个,就让他去猜。”

    冯仙容边说边转过头看向崔玠。

    崔玠只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街上悬彩张灯,形制各异,男女老少都上街游玩,有幼童坐在父亲肩上,有带着帷幕和未婚夫并肩同游。

    冯仙容先往前跑去,在一灯摊前停下,看中上面挂着的孔雀灯。

    指着这盏精美小巧的灯问老板。

    “老板,这盏灯怎么卖呀。”

    “小姐,我这灯不卖,只要你猜对灯谜就能送给你。”

    摆摊的男人说道。

    冯仙容正看着这灯下挂着的纸条,而木楠芷与崔玠也走到她身后。

    “小南枝,你看这个谜语真有趣。”

    木楠芷凑上去,看到上面的谜语——何火无烟,打一动物名,也会心一笑。

    “却是传神。”

    冯仙容取下这盏孔雀灯,一脸骄傲,告诉老板。“是萤火虫。”

    “这位小姐答对了,余下客官有看中的,解出谜就可带走。”

    摊铺老板,一脸和善,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

    木楠芷细声询问,“那老板你如何谋生呢?”

    “今日本就是图个喜气,我儿子去年就是猜灯谜赢得儿媳的欢心。今年我也来凑个热闹而已。”

    摊铺老板笑容满面,话里话外都是喜气洋洋。

    “小南枝,你也挑一个。”冯仙容对木楠芷说道,又想起崔玠,接着说,“崔表哥,你可有中意的。”

    “老板。我想要看那盏瑞鹤灯。”

    “不知那盏瑞鹤灯可否拿过来一观?”

    冯仙容嘴角噙出笑,眯着眼,“你们二人也是有默契。花灯满街,却挑中同一盏。”

    摊铺老板看着同时开口询问同一盏灯的两人,也不免笑道。

    “二位真是有缘,不如一同猜谜,谁先猜出,我就将此灯送给谁。”

    木楠芷望着崔玠,又对着摊铺老板答道,“好。”

    本想让出机会的崔玠,只笑着点头。

    摊铺老板念着纸条上的灯谜——“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打一天体。”

    不假思索,木楠芷就胸有成竹,又望了眼正在思索的崔玠,轻轻拍了下他的衣袖,“我已经猜出,崔将军也有眉目了吧。”

    崔玠却摇头,“还未猜出,看来这盏灯是郡、、芷妹妹的了。”

    他一个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饱读诗书,怎会瞧不出这句话出自《周易》,难不成他在故意让着自己。

    木楠芷侧着脑袋,观察起崔玠的表情,内心嘀咕着,可转念一想。

    自己与他没什么关系,说不定是看在容姑姑的面子上,礼让自己吧。

    而摊铺老板将瑞鹤灯递到木楠芷手里,木楠芷笑面如花。

    悄悄瞥见木楠芷眼眸弯成月牙,崔玠跟着浅笑,只觉得比自己得到那盏瑞鹤灯还要高兴。

    她既喜欢,就该让她得到。

    这不是委屈,这是自己的快乐。

    他这么想着。

    可是,这样的笑却不会因他而起,又辛酸,五味杂陈。

    “崔将军,你可还有欢喜的花灯吗?”

    听见木楠芷问他,他看向她,发现她扬起下巴,抬着脑袋看着自己,心中蜜糖流淌。

    连声音都软下来

    “那盏绵羊太子灯就很好。”

    木楠芷也赞同,“否极泰来。不过崔将军乃是少年英才,头角峥嵘,一直福星高照。”

    崔玠听着木楠芷夸自己的话,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早早忘却他师父教他的不骄不馁,只觉人就是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扫了眼纸上的谜语——“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打一花名”,而后脱口而出:“梅花。出自王元章的《白梅》。”

    等崔玠接过绵羊太子灯后,他们一行人都向老板致谢。

    而崔玠默默偷偷留下一荷包的银子,对老板说道:“多谢老板。”

    “公子必会得偿所愿。”

    木楠芷提着这盏瑞鹤灯,牵着冯仙容的手,“我答应怀恩要去王记铺子给他买糖葫芦,容姑姑我先去。你和崔将军继续

    逛。”

    “怎能让你一人去呢?你今日出门丫鬟也只带了一个紫陌。现在人潮拥挤,你要是有个万一,怎么办。”

    冯仙容拒绝她的提议,想自己陪着她去。

    “容姑姑,我知道你想去河边放孔明灯的,那家王记铺子向来人多,必要排队。你要是不放心,拨些暗地跟着的侍卫给我就好了。”

    木楠芷不想冯仙容为了自己今夜无法好好玩乐,便提出折中之法。

    崔玠听到两人对话,便轻轻开口,“思和要是不放心,我陪宁昭郡主去。”

    “有你在,那我必是放一百个心的,那些乱贼怎敢在你面前逞威风。”冯仙容对此很满意。

    木楠芷只好勉强接受,她对崔玠欠了欠身,“辛苦崔将军了。”

    “无事,正好想要走一走。”

    如此客气的崔玠倒是让木楠芷有些不适应了,她可还记得崔玠在慈安园的傲气,斜眼看人。

    冯仙容再三叮嘱崔玠照顾好木楠芷,又悄悄在木楠芷耳边说,“等会林博该会在醉仙楼那儿等你,你们一起去放河灯。”

    听完这话后。木楠芷推了冯仙容一把,却没使什么劲,两只眼睛剜着冯仙容。

    “快去快去,我可还等着呢。”冯仙容吆喝着。

    木楠芷指着路,领着崔玠前往王记铺子。

    想到冯仙容今日提到要带崔玠逛京城的任务,便也介绍起沿途的店铺与景色。

    “这是毛伯的酒铺,里面有不少他亲自酿的的酒,味道不比宫中的差。”

    “刘姐的桂花糕乃是来京城不得不吃的,甜而不腻,最是可口。”

    一路上,木楠芷激情介绍,崔玠在一旁点着头应道。

    可木楠芷骤然停下,先是一句话也不说,后有些抱歉的口吻说,“麻烦崔将军陪我走上一遭了,可没想到王记铺子已经不在

    了。”

    崔玠盯着木楠芷,她眉头紧锁,眼中布满水光,“兴许换了位置。”

    听到崔玠的安慰话,木楠芷却愈发控制不住情绪,眼角湿润,有些哭腔,抬起头问崔玠,“真得吗?”

    像是要得到一个准确无误的答案,又仿佛只要崔玠撒个慌安慰她而已。

    “自是这般。”

    崔玠沉稳有力的声音,带着魔幻的能力。

    他对木楠芷说,“你先站在这里,我前去问问。”

    木楠芷乖乖照做。

    王记铺子的消失,如同她过往一切消亡的标志,明晃晃,血淋淋地告诉她一切都走了,无论是亲人,还是记忆里的一物一

    景,她什么也留不下。

    她心很乱,如同困在走不出的迷宫,找寻不到出去的方向,只一次又一次地撞南墙,头破血流,狼狈。

    崔玠一边向旁边店铺老板询问,还时不时转头留意木楠芷。

    不一会就得知王记铺子的店主死了,铺子自然也没开了。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木楠芷身边,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像那只他在风雪夜中捡到的鸟,受着伤,像是挺不过那个晚上。

    决定不告诉她残忍的真相,而是编造美好的幻梦。

    “王记铺子的王伯带着他伴侣回祖地养老去了,暂时不会回来了。”

    “这样呀,还是好好的。”木楠芷反复念着这几句话,眼中重新点上光亮,抹走泪珠。

    “失态了,崔将军见谅。”

    “不碍事。不过你一哭,我就手足无措了。”崔玠看着她,笑着告诉她。

    木楠芷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玩意样,瞪目结舌。

    “是真的。”

    “崔将军是看不得小娘子哭吗?若是崔将军有女儿,那不是天天要哄着她。”

    “大概是吧。”

    崔玠如此答着,可心中想说出来的是,我不是怕姑娘哭,而是看不得你落泪;你刚刚哭,我能想出轻松杀敌的计谋脑子却想

    不出一条能使你开怀的法子,能出口成章的口也说不出妥帖安慰你的话,。

    “崔将军,你可知道你冷着脸哄人,很吓人,要是这般哄女儿,她会啼哭不止的。”

    木楠芷边说,边忍俊不禁。

    “我会改的。”

    她大着胆子冒犯他,他却不计较,还回了句“我会改的”,让木楠芷对他改观,他不是她想的那般冷,那般不好相处。

    “回去吧,容姑姑还在等我们。”

    “你等一下。”

    木楠芷还没能说出话,崔玠就离开,而后带着两串糖葫芦回来。

    “给你。”

    他将一串糖葫芦递给木楠芷。

    “其实不是我想吃,是买给我阿弟的。不过,还是写过崔将军了。”木楠芷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

    崔玠挠了下鼻头,嗯了一声。

    “那这一串给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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