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正盛,烛光构成星河,亮如白昼。

    殿内坐着皇室宗亲、权臣重将,其余品级稍低的坐在殿外。

    男女不同坐,女居右,男居左,中以屏风相隔。

    身为有封邑的郡主,木楠芷带着幼弟木怀恩坐在殿内,位置靠近殿门,抬头一望就可拾起一轮圆月。

    一波又一波的群臣朝贺太后华诞,吉祥话一个比一个说得动听,怕是文曲星下凡都没这么多巧思。所奉上的礼物也是稀罕物,有核桃大的宝珠,通长三尺的红珊瑚。

    也是,若能逗得太后展颜,得到一两句夸赞,能名声大涨,也能被建文帝记住,以后就是加官进爵。

    邻国使者也一一进殿,祝贺太后。

    元洵跟着齐魏使团一同入殿,暗中瞧了眼木楠芷,眼神中是掠夺,直勾勾的,不加任何掩饰。

    木楠芷则是扭头呵呵两声。

    外头也放起烟花,火树银花,殿内也愈发热闹。

    “阿姐,快看。”

    听到幼弟这句话,木楠芷有些慌神,好像想到十五那日,她顺着抬头,“今日的烟花比十五那日还有盛大。”

    “那姐姐多看一会。”木怀恩笑着答道。

    而此时向太后贺寿的赵家一行人也落座,就是木楠芷邻座。

    见来人是赵艺和嘉义侯夫人谢淮月,木楠芷浅笑点头,以示敬意。

    谢淮月也笑着回应,而赵艺却是白了她一眼,鼻中哼出一口气。

    “可真的有人用鼻孔看人,端哥哥说得对。”

    木怀恩天真无邪的声音响起,赵艺脸上则是气急败坏的神情。

    “小孽障,你怎么还没去、、”

    谢淮月发话打断赵艺,“小公子童言无忌,不过此等盛宴还是留心祸从口出。我家小姑向来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刚出门时最

    喜欢的花败了,便生着闷气。”

    木楠芷抬头,对上谢淮月的那双眼,她不禁想到这才是闺中淑女,有执掌中馈的能力。可惜,赵家与她的往事,她是不便与谢淮月“称姐道妹”了。

    赵艺还是老脾气,可她能容忍赵艺对她自己口出胡言,但对她弟弟是不可以的。

    只冷冷回着,“不知是白云观的教导不够,还是赵妹妹心不诚。”

    “心诚则灵,早就听闻郡主是良善性子,向来不会同这不懂事的小姑计较。回府之后,自是家法处置。”

    赵

    艺呜呜两声,皱起眉看向谢淮月,被谢淮月瞥一眼,就乖乖低下头认罚。

    “倒是我一见郡主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闺中旧友。昨日种种都烟消云散,向来郡主不会为了旧因,避开我。”

    一个男人,想来也确实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何况没有谢家小姐,嘉义侯还会娶郭家小姐,柳家小姐。

    不过这谢家小姐倒是好性子,有手段,连赵艺那喇叭都能乖乖闭上嘴,一句也不再吭声。

    “自是可以。我可久闻谢姐姐,一直不得见。今日实为有缘。“

    两人有着义结金兰的走向,而木怀恩和赵艺左眼瞪右眼。

    见瞪不过木怀恩,赵艺以如厕为由,向谢淮月告辞。

    谢淮月点头,询问要不要她与赵艺一同去,赵艺推辞。

    “小公子真是一尊玉人,想来再过十年,这玉郎名号就要从裴家到小公子头上了。“

    谢淮月衷心夸赞木怀恩的相貌。

    木楠芷也浅浅笑着,心中不免腹诽,裴玦那有什么好,一个怪疯子。她弟弟自是不要于其沾染半毫。

    也是她与裴家之间的罅隙早就被压下去,除了付家裴家等人知晓,谢淮月自是不知道的。

    “要说相貌,谢姐姐可是更胜一筹。我就想幼弟要是有谢姐姐一半才华就够了。“

    谢淮月掩扇低头笑着,身后走来赵艺身侧丫鬟在她耳边低语,未几,谢淮月起身离开。

    可等谢淮月一离开,一位扎着双螺髻,穿着橘黄色棉袄的小丫头端起茶盏向木楠芷走来,好似是要敬她一杯,可临了却是手一弯,茶杯抛在木楠芷身上,嘴里小声骂着:“坏女人,滚出去。”

    侧身一躲,雕刻着莲花纹的青花瓷茶盏落在木楠芷脚边,滚烫的热茶溅起水滴,滴落木楠芷腿脚。

    由于事情发生极快,旁边也没有在意这角落里发生的事情。

    素尘连忙唤人清理成为碎片的茶盏,没好气地回复,“那里的野丫头,太后生辰还胆敢惹事,真是粗鲁至极,不讲礼数。”

    木怀恩和紫陌则是关心木楠芷。

    “姐姐,你没事吧。“

    “姑娘,可有烫到肌肤?”

    木楠芷摇着头,“无大碍。”又看向这个走过来的丫头。

    她是丹阳郡主,是端王妃膝下唯一的女儿,颇受赵王宠爱。赵王妃在生下她之前,迟迟未有孕,她的出生化解端王妃不能生育之难,后又一举得男。她自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

    面对如此拙劣的手段,她冷笑一声,暗道:此肮脏手段,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也只有端王府的人才会做。倒是符合端王一向的

    做派。

    眉眼里是厌恶,像是对路旁黄白之物的恶弃,可还要装成胆小害怕的模样,握紧紫陌的手。

    “原来是丹阳妹妹,好久不见。”

    “一不小心手滑了,应该没什么事吧。”丹阳郡主一脸不在意,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

    木怀恩性子小,可是忍不住,则指着丹阳郡主,大声怒斥,“你为何要害我阿姐,心狠手辣的女人,真是貌由心生。”

    这一声一出,旁人都注意此处发生争执,不过上天不发话,自是当作没看见。

    丹阳郡主却是瞪回去,指着木楠芷,恶狠狠地说,声音却还带着闺阁女子的娇嫩,“看看你,费尽心思,百般算计,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赵家悔婚,林家退亲。这就是你欺负赵艺的报应。从前你眼高看不起她,如今是没有愿意娶你的可怜虫。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弟弟也是,你们木家就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个罪臣之女,不好好在家悔过,偏还要出门搔首弄姿,真是下九流,登不了台面的玩意。他们看你是皇爷爷亲封郡主,怕着你,可我不怕。我知礼数,也更知礼数应该对谁用,你父兄都有不臣之心,怎知你有没有。”

    后两句话让木怀恩忿忿不平,却失去火力。

    紫陌则接到木楠芷悄悄示意,站出身,反口问道,

    “不知丹阳郡主此是何意?按礼,我家主子是郡主的姐姐,按法,我家主子是陛下亲封的宁昭郡主,养在深宫,同为皇室中人。不敬姊姐,此为失礼,太后生辰宴会上闹事,此为失孝;违背圣意,此为失忠。看来是端王没有将郡主教导好了,也是龙生九子,貌不同。”

    丹阳郡主脸上怒火更盛,骂道,“你胡说,你胡说。什么宁昭郡主,不过是一罪臣之后,依仗皇恩才活着。不日日悔过,怎么还好意思赴宴,我要是你家主子早就一抹脖子尽忠了。现在还在强词夺理,惺惺作态。南台的班子都没你唱得好。你是哪门子姐姐,安平姑姑都死了多少年,还真以为你是皇家人呀?”

    她瞧了眼看着她的旁人,不屑地继续,“小小罪臣之女,使出勾栏做派勾引他家男儿,是个狐媚子。早晚有一日,我自然要将你这种不忠不孝,不知礼数的罪人哄出宫去。”

    不过听了她咄咄逼人的话,木楠芷眉眼间染上愤怒,拧着帕子,擦着眼泪,身体一抖一抖的,没有气势的说:“你就算不认我这个姐姐,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呢?”

    哭声越法大起来,旁人见了都不免对丹阳郡主的跋扈直摇头,也有几个性子直爽的替木楠芷出口。

    “这是皇宫,又不是端王府。丹阳郡主要是甩性子,还是回府吧。”

    素尘也趁机讥讽地冷笑一声,呵斥她,“区区一个没有封邑的郡主,借着端王的势便以下犯上。也那怪,看来以后都是只知端王殿下,而不知宫里的陛下了。怕是连陛下赐的如意阁我家郡主也住不了了。”

    话音刚落,反驳声就响起。

    “自是要滚出宫去。”

    连陛下赐的东西都管,这是明摆着的不轨之心。

    忽而意识到什么,丹阳郡主停住话,拿手指着素尘,连着说,“你你你,满嘴胡言乱语。一婢子竟然尊卑不分。”

    木楠芷将素尘护在身后,“素尘是宫中女官,得过陛下称赞的。”

    那双耀眼的桃花眼闪着,带着天真与冷意,“丹阳妹妹是富贵堆里出来的人,我自是比不上。端王府势大,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再来。也不知能守着陛下赐的如意阁住着的日子还有几天,只怕来日,连容身之所也没了。”

    丹阳郡主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慌。

    于是冲到木楠芷的跟前,像是要堵住她的口。

    木楠芷抓住她的手,她突然止住身,重心不稳,木楠芷又顺手一推,把她甩在地上,用两人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蠢货”,明面上又关心她,“丹阳妹妹,你没事吧,真是富贵压身。”

    “丹阳,又在胡闹,快到本宫这来。”

    上头皇后发话,丹阳郡主脸上挂起刺眼的笑容,“我就是当着面欺负你有这样?你是孤女,无依无势,还真以为有人替你撑腰。你若是在翊坤宫前跪上一个时辰,我就不计较这一次。”

    木楠芷大惊失色,桃花眼湿泪泪的,拿起手帕擦着泪,讲一句停一句,哽咽着说:“我一罪臣之后,仰赖天恩,才活至今日。自知福薄,乃身份低微之人。不值得的,不值得的。是我的存在惹了郡主生气,是我不对。不用等明日,现下我就去皇后宫门前长跪不起,求端王爷与皇后娘娘宽恕,求贵人饶恕。

    ”

    说完,木楠芷起身,先安抚木怀恩,告诉她无事,正准备走到屏风外,哭着向太后磕头,身后却响起一道女声。

    “丹阳郡主请留步。”出声的是付瑶。

    她接着道:“谁这么大的胆子,竟还需要我芷妹妹长跪谢罪。付家门楣虽低,可家底不薄。我就是散尽私产,豁出命,也会求得面圣讨个人情的。”

    声音坚定,威慑丹阳县主。

    本打算故意出声,吸引众人目光,来逼皇后太后惩处丹阳郡主的木楠芷,嘴角浮起笑意,浑身放松不少。

    “瑶姐姐。”

    殿内众人都被此闹剧吸引,上一秒的热闹都偃旗息鼓,化作一片安静。

    端王妃赵王妃姗姗来迟,走上前搂住女儿,训道,“又胡闹,还不给你木家姐姐道歉。”

    又带着笑意对木楠芷说:“郡主最是柔顺,妹妹的胡言乱语,郡主身为姐姐怎还较了真。什么跪不跪的,玩笑话罢了”

    压着怒意,付瑶对面前的丹阳郡主和端王妃道,“付家如今落魄,端王府门楣原是我们高不可攀的。今日郡主就敢不顾姐妹情谊,不知礼仪尊卑,明日怕不是子不子,父不父了。”

    这话说的过火,赵王妃身为尊长也不好糊弄过去。

    上头的陛下却也忽而发声,“出了什么事?”

    声音浑厚,虽隔着远,还是免不了冒冷汗,颤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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