妬姬恨所有的人,恨魔君把她囚在囚崖下,恨花恒利用了她又抛弃了她,更恨她的族人把她送到魔君身边,她因此遇见花恒,而后来,他们又因为利益哄骗她,放弃她。

    她的族人原本是可以把她从囚崖下救出来的,但知道她怀孕后就改变了主意,想要她用她的身体孕育一只狁,为他们所用。

    他们向她承诺,会替她杀了花恒,也会善待她年迈的母亲,并且会想办法让这只狁成熟后脱离母体,让她保住一条性命。

    她答应了,从此开始艰苦而漫长的孕育狁的生涯。

    难捱的时候,她不是没有过退缩,她甚至想尽了各种方法来杀掉她体内还未出生的胎儿,但没能成功。

    在百鬼出没、厉兽横行的囚崖下,她任心中的怨毒和愤恨侵蚀着内心,化为戾气养育着这只狁,她的族人给她送来了大量的幽煌果,以保证她能坚持到狁成熟的那一刻。说起来,她吞食了这么多的幽煌果,现在还没有完全被魔果的邪煞噬去神智,大概也是因为狁吸掉了果实中大部分的煞气。

    她不想死,也没打算死,她早就看穿了她族人的那些把戏,他们只等着狁成熟好侵占她的身体,根本不会替她想什么法子。

    一切都得靠她自己,而她则会让他们,让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在和她体内的这只狁沟通后,她借助它的力量冲破了囚崖的束阵,越过广袤的黑虚之海,来到了中州。

    当这只狁脱离她,首次进入一个人偶的身体时,妬姬感到一阵巨大的轻松和久违的自由,只可惜那些人偶都坚持不了多久,狁很快就会把它们玩坏,再次回到她身体里。

    她是狁的母体,她不能拒绝它的回归。

    妬姬更加急切地寻找着可以制造一个完美坚固人偶的偃师。

    她毫不容易才找到了含珏,只可惜,含珏做出的人偶固然比其他人偶师做的好上一些,仍然不怎么顶用,而且后来他越来越萎靡,终日沉醉于与人偶的各种游戏中,她只得再找其他的偃师,可惜都无法达到她的要求。

    来了花府后,自从狁进入过那个叫元宝的小人偶身体后,它就再也不愿意进入其他人偶的身体了,能够说话的感觉让它着迷,如果不能说话,它宁愿呆在她体内。

    它在她身体中压制着她,吞噬着她,令她身若负重千钧,脑中时常传来一阵钝痛,完全无法享受正常的生活。

    她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妬姬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年轻男人,沉着脸道:“去,去把花恒给我找来。”

    花恒很快来了,他很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妬姬。

    他已经听二儿子说了她身体里有一只狁的事。

    他感到很恼怒,事情似乎正朝着他所不能控制的方向前进,这令多年来掌控一切的他很不习惯,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做好了安排,一定会将她和她的那只怪物一网打尽。

    “急什么?偃师们会做出你想要的人偶,这次要求很高,他们还需要做一些准备,”花恒道,“如果你让幽煌果长出来,我会让他们加快进度。”

    妬姬眯起眼睛,笑了笑。

    “一日一夜,花恒,我只给一日一夜的时间,从今晚子时开始,到明天子时,如果我见不到我想要的人偶,幽煌果你永远也别想见到。”

    “好,”花恒点头,冷冷地说:“明天子时之前,我会把你要的人偶带过来,你最好在那之前让你的幽煌果都长出来,一百枚,少一枚也不行。”

    他出了密室,吩咐等候在门口的花渔,“明日就让几位偃师在决赛中做出我们要求的人偶,为时五个时辰。”

    花渔大惊,“爹!这么短的时间——”

    花恒沉声道:“你大概不知道人的潜力都是需要逼出来的吧,不论如何,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你做好准备,一旦拿到幽煌果,立刻绞杀妬姬和那只狁。”

    花渔很犹豫,“爹,不如再等一等,丹青阁那边——”

    花恒冷笑,“你是信自己,还是信别人?何况此事宣扬出去,对我们有何好处?等我们收拾了妬姬,毁去一切证据,再来收拾这多事的丹青阁,知道此事的人,全都得灭口。”

    “爹!”花渔暗暗心惊,尽力劝道:“灭口之事容后再提,我觉得陆醒的担忧不无道理,这种狁如此凶邪,我们还是该慎重一些……”

    “他知道什么?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花恒斥道,“他去过魔界还是我去过魔界?他见识过锁魔阵和困魔阵吗?”

    花渔嗫嚅着,只觉父亲的安排不妥,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花恒恨铁不成钢地喝道:“此事便如此决定,你不必再说。”

    他口气缓了缓,说:“等这事了结,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以后也不会再干涉你,但这次,你必须按我的要求来做——明白了么?”

    花渔深吸一口气,“是,父亲。”

    翌日偃师大会的决赛在凤阳会馆的主馆青阳馆内展开。

    参与决赛的几位大师和在第二轮比赛中脱颖而出的三名偃师齐齐汇聚在主殿内。

    每位偃师都分到了一间侧殿,他们将在侧殿内不受打扰地完成自己的作品。

    花渔宣布了这次的要求。

    “这次请诸位做一个男偶,年龄二十左右,不拘特长,但要求身体坚固,形态完美,能承受巨大的冲击和施压,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要求——人偶要能发声说话。”

    此言一出,殿内围观的群众立刻议论纷纷。

    “能说话的人偶?没听说过啊!”

    “这次的要求也太高了吧,谁能做出可以说话的人偶?”

    “如果真有大师能做出来,可算是人偶史上的一大进步了。”

    “要是都没人做出来怎么办?”

    ……

    花渔扫视了一下参与比赛的三位大师。

    方慧大师、沉香大师面色沉静,紫峰大师则面露得意之色,看来这几位此前也曾在这一方面进行过研究,或许真能做出这种人偶。

    他心下稍定,看向另一边的几位年轻偃师,除李陵外,另两名偃师眉头紧皱,面露难色。

    花渔轻咳一声,道:“用时为五个时辰,今夜戌时正,在此地验收作品并评判裁决。”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紫峰大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五个时辰?花城主在开玩笑吧,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做出一个尽善尽美且能说话的人偶?”

    方慧大师和沉香大师虽不作声,面上也流露出不满之色。

    李陵不由朝末座上的陆醒看了一眼。

    他也正朝她望来,面上隐隐有忧虑之色。

    花渔喝了口茶,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开玩笑,就是五个时辰,戌时评判结束后,优胜者可以获得一株幽昙。”

    紫峰大师还欲再说,沉香大师笑道:“如此,那便只有倾尽全力了,我还从未试过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出一个人偶。”

    紫峰大师听他话中有跃跃欲试之意,好胜心一起,便也悻悻不语。

    花渔唤来仆从,领各位参赛者去自己的侧殿,因时间紧迫,每名参赛者可携带一名助手。

    李陵和一名女偃师同行,那女偃师便是资格赛中获得第九十九名的林晴,在正式比赛中她发挥出色,一路拿到决赛资格,颇令众人意外。

    她笑着与李陵闲聊,“这次是不能取胜了,权当来开眼界。”

    李陵点点头,“是啊,尽力就好。”

    说话间,林晴已到自己侧殿门口,她朝李陵行了一礼,“祝李偃师旗开得胜,五个时辰后,来欣赏李偃师之作。”

    李陵回礼,“承你吉言,多谢。”

    她进了侧殿,仆从问她,“需要关窗吗?”

    李陵摇头,“不必。”

    她向来不藏私,也觉得没什么不能让别人看的,若有人能从她的操作中获得一些灵感,那也是好事一桩,就如她此刻怀中揣的那枚特殊的人偶心脏一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怀有一颗兼容并蓄的心,对制偃一道秉持开放而敬畏的态度,才能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更上层楼。

    她将那枚心脏取出,郑重地放在一边。这枚从攻击她的人偶中挖出的心脏构造精巧而复杂,牵动力强大,使得她有余地在里面设下一个小小的锁魂阵。

    她轻轻叹息一声。

    这枚心脏不知是哪位偃师的作品,他寂寂无名,但极有天分,或许整个中州大地上,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陆醒慢慢踱步,走到李陵窗下。

    他注视着里面正在忙碌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青色布衣,发髻高高挽起,袖子也卷到了手肘处,年行舟在她身边充当助手,把一样样的材料拿出来摆好。

    她先做骨架。因事先已做了准备,每一段兽骨都按照人体本身的骨骼长度截好,拼接完毕后,她往骨架中放入一个个类似人体内脏器官的东西,从它们的中心延伸出无数的刚硬金丝,作为节点连接和支配着周围的骨架,类似人体的经脉,而每个节点,则有一根略粗的钢丝,通往胸骨中的心脏。

    这是最精细最关键的步骤,人偶的活动能力和所拥有的技能基本上都取决于这个步骤,每一根钢丝,每一处节点的设置,都要计算好精确的尺寸,丝毫不能出错,如果有一处地方出现细微的偏差,最后做出来的人偶四肢便不协调,活动无法自如,还可能出现其他致命缺陷。

    李陵额上浸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年行舟在她边上,用手帕轻轻替她揩去。

    她的手指纤长而灵活,各种细巧的工具在她手中像是活了一般,跳跃着,舞动着,精准无误地连接好每一根粗细不均的钢丝,并焊好、接牢这张无尽的大网。

    她终于将专注的目光从这具骨架上移开,瞄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

    年行舟道:“休息一会儿吧。”

    李陵摇摇头,喝了一大口酒,开始把香肌豚揉开,做成人偶的□□。这种香肌豚的肉触感类似人肉,从死去的豚上割下来后,不会腐烂,也一直保持着柔软而有弹性的状态,大部分的人偶,都以这种材料来做身胚。

    很快这具人偶的身胚便做好了,她没有停下,即刻开始缝制人偶的皮肤。

    用的是她提到过的鲸鱼皮,没过多久,一具无头的男性身体逐渐在她手下成型,这具身体看上去栩栩如生,极之完美,矫健而结实,充满力量和美感。

    每一分,每一寸,都与真正的男性毫无差别,连最细微最隐秘的部位,她也造得一丝不苟。

    陆醒瞧着那具与自己极之相像的身躯,心头翻过一阵酸涩。

    李陵舒了一口气,又瞄了瞄沙漏,对年行舟道:“我睡一刻钟,一刻钟后你叫醒我。”

    陆醒在外头静静地站着,起先他看得兴味盎然,后来又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全然不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多时辰。

    他离开的时候,看见年行舟已经叫醒了李陵,她喝了一口酒,开始做人偶的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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