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疏,蟾光盈盈,三更时分,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小院里树影幽静,年行舟找了个小炉出来放在石桌上,丢了碳火进去,在那炉子上烧水泡茶。

    不一会儿水咕噜咕噜冒出热气,她泡好茶,放了一盏到对面,这才往自己的茶盏中慢慢倒着茶水。

    清亮的水在月光下划出细细的一线,后颈处突感到一阵凉意,紧接着森寒剑气挑动鹤唳风声破空侵来,她陡然转身,手中滚烫茶水往后一泼,旋身抽开桌上软剑,“叮”的一声,挡下疾刺到身前的一柄长剑。

    几乎不容她撤身变招,被挡下的长剑直接被人横推过来,强大劲力逼得她身往后仰,她左手撑在石桌上,身子借势一翻,软剑格开对方长剑,朝那人颈间一抹,对方偏头一避,剑锋过处,一缕黑发悠悠坠地。

    那人怪笑一声,眼里露出阴戾而又兴奋的神色,手腕一翻,长剑斜削过来,势如雷光,将她周身要害牢牢锁住。

    年行舟不退反进,猱身一矮,剑锋自下而上反挑过去,从他左腰下斜斜往上,在胸口一旋,一招燕子啄泥,险些在那人左胸上剜下一块肉来。

    那人怪啸一声,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攻势接连而来,一时间,寂静的院落内风起澜涌,年行舟沉着应战,尽量逼出对方更多招式,一炷香后,那人见久战不下,后退两步,发出一声长啸。

    三名黑衣人自院墙处现出身形,剑光闪动间,一名黑衣人朝石桌边的另一人攻去,哪知那人被他剑锋一挑,直接往后一仰,既不闪避也不回击,黑衣人再是一剑横空劈去,直接削下一条手臂,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个人偶。

    年行舟与刚刚那黑衣人势均力敌,恰恰打了个平手,突然之间对方又增加了几名帮手,只过得几招,便感到极之吃力,但她咬紧牙关勉力支撑,只希望伏在屋顶上的薛铮能将对方招式看个清楚。

    薛铮早已按捺不住,见她身陷围攻,不过几息之间便是险象环生,心下焦急,自房顶上一跃而下,半空中横剑一劈,剑气袭来,两名黑衣人猝不及防,被逼后退数步。

    他趁机跃入战团,手中铁剑一挥,如虹剑光正好截开对方一轮攻势,剑锋余势未衰,他已撤回剑身,直接一招沧海横流横剑推出。

    排山倒海的剑气即刻嚣叫着攻向几名黑衣人,他一把握住年行舟手腕。

    “走!”

    两人跃出院墙,朝屋后的白慕山脚狂奔而去,四名黑衣人始终咬在身后紧追不放,两人奔到山下一片密林之内,薛铮略一扫视,带着年行舟跃上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

    两人喘息着对望一眼,月光之下俱是脸色发白,心下骇然。

    这般强大的敌人两人还从未遇到过,一对一或许还勉强有胜算,但对方是四个人,两人明显不敌。

    年行舟悄声问道:“他们的招式你看清了没有?”

    “没有。”他干脆回答。

    “那你怎么不多看一会儿?”

    薛铮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还嫌方才的情形不够危险?”

    她没说话了,被四人围攻,若是薛铮再迟片刻出手,恐怕她真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喘息方定,薛铮拨开枝叶,往外看去。

    “为今之计,只有先各个击破再说。”

    不多会儿风声呼啸,黑衣人已先后追入密林之内。

    月光透入林间,树影森森,四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分头掠开,在林中四处搜寻。

    一名黑衣人脚踏落叶,徐徐前行,正警惕四顾,忽闻耳畔风声回旋,顶上树巅晃荡,一道黑影犹如大鹏展翅从树上疾扑而下,手中一柄长剑气势如虹,卷起波涛巨浪罩顶而来,黑衣人冷笑一声,拔地而起,迎着那道剑光攻上去。

    哪知对方却是虚招,剑光一收,颀长的身子直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身形错开的同时,一道青光自上而下迅捷刺下,黑衣人避无可避,手中剑势已尽,电光火石间,那道青光已没入他左肩,黑衣人大喝一声,还未及变招,另一道剑光已划破夜空,冷锋一闪,割开他的咽喉。

    黑衣人重重摔倒下来,喉间鲜血汩汩而出,须臾便断了气。

    年行舟身子一翻,轻轻坠地。

    附近两名黑衣人很快寻声而来,一左一右将两人围在中间。

    两人并没有急着进攻,像是已将穷途末路的猎物困在场中一样,悠闲自如地横剑抱胸,以肆无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年行舟和薛铮,在薛铮身上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

    薛铮也在瞧着这两人,两名黑衣人的面容有几分相似,隐隐的,他觉得内心深处升起极为怪异的感觉,仿佛是埋藏在身体深处一种久远的似曾相识之感。

    这时一名黑衣人道:“他真是五岁时被带走那小孩?”

    另一人点头,“我昨晚在指剑峰上看见他就知道了,这小子身上和我们流着一样的血,啧啧,居然让他逍遥了十四年,端晨还有些手段,可惜……”

    薛铮心跳如鼓,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师父是你们逼死的吗?”

    “你师父?”那人微微一怔,继而笑道,“你是说端晨?哈哈,他有胆子叛逃,却没胆子回去受罚,那晚我先找到他,他见到我就怕得浑身发抖,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就使了一招自杀了,若不是你们明月宗的人回来得快,那晚我就能把他的尸体带走的。”

    薛铮目中闪动着恨意,嘶声追问,“他的尸首呢?你们带到哪里了?”

    那人正待要说,另一人冷冷道:“叛逃者的尸首,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送回去,就算他死了,该有的刑罚也一样逃不过。”

    两名黑衣人目中露出阴狞之色,缓缓逼近,“别挣扎了,你也逃不过的——”

    年行舟侧退一步,与薛铮背靠背,横剑护胸,低声道:“小心。”

    血腥气蔓延在周围,一线幽冷月光透入枝隙,正照在地上的尸体之上。

    另一名黑衣人匆匆赶到,看了看场中情形,用剑将地上的尸体拔过来,直接划开尸体左臂上的衣衫,露出臂上的一块图腾刺青。

    他手腕轻旋,把那块刺着图腾的皮肤用剑尖旋剜下来,又将鲜血淋漓的皮肉在尸体衣服上揩了揩,直接收进自己腰间的囊中。

    年行舟如遭雷殛,瞧着那人动作,身子急速颤抖起来。

    薛铮感觉到她的异常,吃了一惊,未及出口,她已上前一步,颤声问道:“你们……是渠山氏的人?”

    她心中已有了答案,未等黑衣人应声,一招青蛇吐信已挟着凶猛的真气,以崩山裂岳之势朝其中一人疾攻而去。

    她悍然发招,三名黑衣人目中现出嗜血而狰狞的神情,挥动剑光迎上前来。

    薛铮脑中轰然一响,脸色煞白,呆呆愣在原地。

    年行舟运剑如风,身影也似电光游龙,凌厉无匹的剑势一招招疯狂递出,竟全是拼命的杀招,一时之间,三名黑衣人被她气势所逼,连连后退。

    她一改之前的沉着冷静,连身上空门大开也无暇顾及,很快黑衣人便抓住一个破绽,长剑挺来,“呲”的一声,将她一角裙裾划破。

    薛铮如梦初醒,忙舞动铁剑上前护在她身周,将她露出的破绽一一化解。

    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她的攻势渐渐缓下,而三名黑衣人适应了她的攻击路数,开始变得游刃有余,两人逐渐被压制,剑光舞动的范围也越缩越小。

    薛铮一招大海横波暂时逼退几人,握住她手腕,低声道:“先避一避。”

    年行舟汗如雨下,大口喘息着将他的手甩开,再是一招诡绝剑招刺出,青光矫如惊龙,掠到半空却被一名黑衣人横剑截住,铁剑剑光急纵而来,薛铮隔开顺势朝她劈来的一剑,手腕再一翻,咔嚓一声,将对方手腕斩下。

    那黑衣人痛呼一声,急忙撕下衣襟将断肢处缠好,另一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妙,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响。

    薛铮心下一沉,“不好,得速战速决。”

    他朝年行舟看过去,她气喘吁吁,体力明显已透支到极致,另两名黑衣人步步紧逼,她倏然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双目一闭。

    薛铮知她想要引动望舒功法,怕她筋疲力尽之下无法压住乱息,忙伸手扣住她脉门,引动自身的羲和功法,使出羲和剑法第一式“拨云见日”。

    瞬息之间,他手中铁剑顿时金光大炽,剑芒如火星漫空坠落,烈如火焰,又瑰如彩虹,几名黑衣人眼前一花,暂时无法视物,待双目适应之后,视野之内却再无两人的身影。

    不一会儿两名黑衣人碾尘而来,与三人汇合,在林间大肆展开搜寻,遍寻不着之下,悻悻出了密林。

    薛铮抱着年行舟,一直躲在一株树下的一个隐蔽猎洞之下。

    她紧紧握住软剑,被他牢牢地箍住腰,因力竭而动弹不得,但心口急剧起伏着,身体也在微微发着抖。

    他死死搂着她,待听得上面纷乱脚步声渐去渐远,又等了一会儿,这才放开她。

    年行舟眼眶仍然有些发红,但情绪已平息下来,薛铮默然一阵,起身扒开洞口的树枝,往外头看去。

    林间悄然无声,天边已泛起蒙蒙的灰白。

    “走吧。”他道,“先去找个落脚处再说。”

    两人回了小院近旁,直接去了街对面的一间客栈,要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薛铮将窗户推开一线,这个房间正对着逸风楼,从窗户斜斜看过去,对面那小院的情形也能清楚收入眼中。

    年行舟一直闷不做声,去净室打水冲洗了身体,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下,出来便上了床,面朝着墙壁躺下。

    薛铮看她一眼,低声道:“你好好休息吧,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还找不到这里来。”

    见她背着身子没回答他,他心内叹息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

章节目录

宴亭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闲雨687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闲雨687并收藏宴亭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