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堂弟子拥簇而上,以两人为中心,背靠残破的黑石峰,列成一个半弧的阵型。尹玉手臂中仍然挂着那老人的尸体,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失魂落魄的人们还在伏地痛哭不止,薛铮的目光越过的人群,落在对面山坡上的三名祭司身上。

    后者也正望着这边,隔得太远,祭司们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能隐隐感到他们身上,尤其是中间那名大祭司身上愤怒而暴虐的气息。

    薛铮嘴角挑起一抹笑,纵身跃上一块落石。

    “渠山氏的族民,你们听着!”他气运丹田,纵声喊道:“黑石峰已经倒塌了一部分,而这只是开始——”

    哀痛欲绝的人们抬起头来,疑惑而又茫然的目光落到这个不久前还被桎梏在祭台上,准备接受严酷刑罚的年轻叛逃者身上。

    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已经让他们没有余力再去憎恨这个叛逃者,他们此际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垮塌的那座山峰上。

    这是他们神圣的、凝聚了全族人无数血汗建造起来的山峰,牢不可破,坚不可摧,在它建成后的十多年里,这座山峰从未被撼动过一分,而今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摧毁、被颠覆。

    人群背后的大祭司开口了,薛铮能感觉到他阴狠如毒蛇的目光粘在自己身上,暗暗鼓动内劲,横剑护在胸前。

    “黑石峰,是你们弄塌的?”阴沉的语声传来,大祭司袍袖微微鼓荡,伸出枯瘦的手朝前一指,“渠山氏的族民,你们还等什么?就是这个叛逃者和他带来的同伙,毁坏了我们的圣地,难道你们要任由这些居心叵测的不详者继续捣乱吗?”

    尚在震惊和哀薨中的人群情绪一变,似梦初觉,愤怒的目光再度投向峰底诸人,不少族民重新拿起身畔的长剑。

    “慢着——”随着一声断喝,一道轻灵身影飞上那块落石,挑衅的目光望向人群后的发令者。

    年行舟扬起手中软剑,道:“我们既然能毁去一部分黑石峰,就能毁去全部,要试试么?”

    “你们敢——”大祭司旁边的二祭司怒火中烧,将身上的黑色祭袍扯下,身形一展,如大鹏展翅飞掠扑来。

    他脚尖轻点于前方匍匐在地的族民背上,几个起落,眼见就要扑到峰下,年行舟与薛铮合力,再是一招沧海横流推出,金辉和银辉交错闪动,耀目光芒如翻滚的巨浪一波波推开,直漫向山峰底部。

    震颤的地底传来轰隆声响,黑石峰再次摇晃起来,残破边缘的石块纷纷坠落,骚乱再起,惊恐的族民于四散的烟尘中不断后退,前方的人失脚踏在后方人的身体上,悲嚎声中,黑石峰下乱成一团。

    二祭司只能停下前扑之势。

    大地重新平静,硝烟之中,残破的黑石峰前,一男一女收了剑势,剑身上流动着波波金光和银光,灿然不可逼视。

    惊魂丧魄的人们重新跪倒在地,长剑叮叮当当脱手,掉落在地上。

    蝼蚁又怎能与日月争辉?

    年老的人涕泪交流,以头触地,不断哀求:“神啊!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能以一己之力,撼动坚不可摧的山峰,这种力量难道不是神所拥有的吗?

    薛铮将自己左臂上残破的衣袖撕开,全数扯下。

    他的左臂之上新刺着一幅图腾刺青,此际臂上的皮肤还红肿着,青蓝色的刺青线条伴着暗红的血渍,在日光下触目惊心。

    “我是渠山氏人,和你们流着一样的血!”他扬声道:“我不是叛逃者,更不是什么神,是和你们一样普普通通的渠山氏族民!上古之时,众神便已陨落,如今是人的时代,再没有什么神,更没有什么神域先祖的存在!”

    “这座黑石峰,”他手中长剑一挥,指向身后的山峰,“不是我们渠山氏的信仰,也不是什么通天之途,它是我们渠山氏族民建造的,自然也能由我们渠山氏的人毁去!”

    人们望着他,被他大胆的言辞惊得目瞪口呆,一直隐在人群中,企图伺机制造一点混乱的端珞这时候抬起了头,注视着落石上的人,热泪盈眶。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谎言!”薛铮长剑一划,直直指向垂手而立,脸色阴冷的大祭司。

    “没错!”他身边的年行舟接口,“你们的苦难,不是上天的惩罚,也不是先祖对你们的考验,都是他们造成的!”

    “妖言惑众!”站在人群中的二祭司狂吼一声,足下一点,猛然扑来,手中一柄长剑顺势一扫,刚烈浑厚的剑气直逼两人。

    暗中早有准备的年行舟已矮身闪开,使出望舒剑法第三式水中捞月。

    剑锋斜扫起势,带出一幕银色光波,光波中散开千万朵银芒,瞬息之间汇成无数支盘旋飞舞的利剑,二祭司吃了一惊,刚撤回长剑,一道带着炽烈金芒的剑光已迅捷而来。

    金光劈出一线焰尾沉入银海,顺着涌动的银色波浪,直接荡上他左肩,将他剑势牢牢封住,二祭司心下一沉,正待出招,那招水中捞月的剑势已到,所有银色利剑汇集为三尺利锋急挑而出,灼灼寒光直抵上他咽喉。

    薛铮与年行舟心知以两人平常的剑法,今日恐难以取胜,不约而同都使出了羲和剑法和望舒剑法,两种剑法第一次合作,竟天衣无缝,威力果然不同凡响。

    这位二祭司的剑术和功力只在大祭司一人之下,两人竟然一招便制住了他,跪在地上的人们,包括十几名影护,都是悚然心惊,清楚瞧见一切的大祭司脸色更是难看,目中阴狞之色更甚。

    年行舟用剑抵着二祭司,挟持着他往前跨出一步。

    “有人知道这几位祭司面目为何如此年轻?功力又如此深厚吗?”她道:“他们与你们同是渠山氏人,为何你们只有区区几十年寿命,他们却能长盛不衰?”

    人群中一名长老道:“因为他们都是天选之人。”

    年行舟嗤笑一声,“哪有什么天选之人?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在这座黑石峰下——”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大祭司袍袖猛地一扬,年行舟眼疾手快,将身前那二祭司的身体拖来挡住自己,只听二祭司喉间发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咕咕声,脖子一歪,随即断气。

    年行舟笑了一声,在二祭司身后大声道:“不让我说,想灭口?只可惜黑石峰已塌,你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所有的渠山氏族民,你们现在都可以进入峰底,去看看你们这几位祭司,在里面都做了些什么!”

    人们犹疑着,不少人回头去看身后不动如山的大祭司,对祭司们根深蒂固的敬仰令他们将信将疑,没有一个人往峰底方向而来。

    站在巨石下的尹玉发话了,不过是对着人群之前那十几名持剑相向、虎视眈眈的影护。

    “你们都是渠山氏人中的佼佼者,以能进入这个队伍为荣,但你们知道么?当你们被挑选成为影护的那一天,也就是你们踏上死亡之路的一天——被你们替换下来的那些影护,不是暴毙,也不是因执行任务而死亡,他们都曾经被泡在这黑石峰下的水池里,精血和内力化在了池水中,每天晚上供养着你们的这三位祭师!”

    年行舟将那二祭司的身体往下一抛,扬声补充道:“不信的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进去看一看,到那池中去捞一捞,现在池中,还有三个半死不活的垂死之人。”

    人群哗然,十几名影护面色发白,相互对看了一眼,但仍是没动。

    薛铮不由朝年行舟望过来,年行舟朝他略一点头,低声道:“昨晚我们从水道中爬上来时,亲眼见到了——那水道是他们丢弃那些尸骨的通道,被泡在水池里的人最后死去的形貌很骇人,或许他们不方便火烧,因此才在底下修了水道,让尸骨从水道进入暗河,顺着水流流出这山谷。”

    薛铮咬牙,“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要用乌云石,那水池中的水存在石室里面,才能长久保持效用。”

    “对,”她道:“昨晚我们躲在水道之内时,听见他们在池中讨论,池水最近受了污染,令他们的身体也出现了一点状况,功力退步,他们觉得,应该是黑石峰山脊上那最近养成的噬魂花造成的。”

    “噬魂花?”薛铮吃了一惊,“是师父……”

    年行舟正待继续往下说,前方站在山坡上的大祭司仰天长笑。

    “我今日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能说出什么胡言乱语?”他阴阳怪气道:“渠山氏的族民凭什么相信你们?我们带领他们远道而来,在此安居乐业,是我们,给了他们——”

    “安居乐业?”尹玉打断他,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居乐业?看看你们的族民现在生活成什么模样?”

    她的目光转向人群,“你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常常外出执行任务,你们见过了外面的世界,难道不知道真正的安居乐业是什么样的么?”

    这话说中了大部分族民心里的疑惑之处,他们抬起头来,混沌而困惑的目光落在尹玉身上。

    “知道你们的族民为什么越来越少吗?”尹玉高声道:“那是因为你们全族的人都是近亲,而近亲是不能繁衍后代的,保持血统不过是祭司们的谎言,因为他们要从你们中挑选出血脉最精纯的人供养他们,所以不惜牺牲你们全族的未来,牢牢控制你们不与外界接触,享受你们的敬仰却置你们于水深火热中而不顾。”

    所有渠山氏族民木若呆鸡地听着,今日的所有颠覆了他们一贯的认知,天翻地覆大概也不过如此。

    两名祭司眦裂发指,怒不可遏,相互对视一眼,暗暗运动内劲。如今这番情势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只有尽快把面前这些闯入者全数杀掉,多年的心血,或许才能保留一二。

    “你们的族长,早已成为他们的傀儡,当他成为碍事的畔脚石之时,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杀掉他。”尹玉将手中那老人的尸体往前一抛,对着那十几名影护道:“你们仔细看看,你们的族长,不是我杀的,是你们的大祭司杀的!”

    影护们长期护卫在大祭司身边,对他的手法自是熟稔无比,查看过族长的尸体后,脸色俱是一变。

    “他们连族长都能毫不犹豫地杀掉,何况是你们?”尹玉已说得口干舌燥,“你们醒醒吧!”

    片刻之后,一直静默无声的人群躁动起来。

    有人大放悲声,有人激忿填膺,也有人面色木然,仍是不为所动,开始有人站起身来,一步步往黑石峰底的入口走去,其中还有几名影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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