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时候，竹篱中又升起了袅袅炊烟。
揉好的面团被摊平，切条，接着拉长，甩成细细的一丝，丢进滚烫的沸水中，少倾捞出盛进碗里，舀上两勺小火炖了许久的竹笋鸡汤，再浇上半勺炒制好的香菇碎肉酱，撒上葱花芫荽。
陶桃换了一身紫棠色的窄袖衣裙，显得很是清爽明快，热气腾腾的面汤被她端到石桌上，香气四溢，勾得树上憩息的鸟儿都探出头来。
山中凉意渐生，小院里风灯摇曳，烟火冉冉，平添了几丝暖意。
一人一狐相对而坐，陶桃凑到碗边闻了闻，搓着手笑道：“今日这鸡汤煨得正好，快吃吧。”
蔺摇光挠挠眉间红痣，看看自己的碗，又去瞅陶桃的碗。
“为什么你的碗比我大，里头面条也比我多？”
陶桃没好气，“又跟我比？这一天我干了多少活儿？做的事情多饿得就快，当然要比你多吃些，再说你这小身板，一下子吃多了当心消化不了。”
“……哦。”
陶桃停了停，又说：“你若吃了不够，锅里还有鸡肉和鸡汤，鸡腿你可以吃，不过鸡翅膀要留给我。”
“好。”蔺摇光眉目舒展，拿起竹筷挑面。
面条筋道爽滑，很有嚼劲，鸡汤咸香鲜美，肉末酱带点辣意，再搭上几片脆嫩的竹笋，一碗面连汤带肉吃下肚，出点微微的汗，整个人都舒爽了。
面吃完了，还有鸡汤，只是刚盛出来还烫嘴儿，陶桃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筷子轻轻搅动着汤碗，问蔺摇光：“你真的从没去过其他地方？”
蔺摇光往汤碗里吹着气，回答一声：“嗯。”
“这么说，你十二岁出谷后就住在这里？”陶桃有点好奇，“七年了，你不觉得寂寞吗？”
蔺摇光想了想，轻轻摇摇头，“十五岁之前我父亲还在这里，他走了以后我就自己下下棋、看看书，有时和村子里的人说说话，其实也……挺好。”
“一般男狐出谷后，最多两三年就出去了，你为什么在这里留这么久？”陶桃觉得这只狐狸此刻看起来有点可怜，“出去了就不会寂寞了……外面的世界多广阔啊，新鲜的地方新鲜的人，听说在外游历的男狐，很少会留恋这里的。”
蔺摇光闷闷道：“我……我娘不要我走。”
“为什么呀？”陶桃有些不解，“男狐不都得出去吗？难道是因为你长这样，她怕你出去受欺负？不对呀，你妖力远胜一般狐族，普通人谁奈何得了你，你不出去祸害别人，别人就要念佛了——这么说来你母亲拘着你是因为怕你成为祸端吗？嘿嘿……”
她一径的胡言乱语，蔺摇光却沉默下来，微低了头，轻坠鸦丝掩去长睫下闪动的幽微情绪。
“啊，我知道了！”陶桃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恍然大悟，“是因为你那个……那个每月一次的什么吧？”
蔺摇光霍然抬头，眼神却闪烁不定，“哪……哪有什么……”
“到底是什么嘛，”陶桃往前凑了凑，“跟我说说呗。”
蔺摇光睇她一眼，还未开口，陶桃已往后一靠，抢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问了不问了，谁还没个秘密不是？”
少年这次没有着恼，只一声不吭地低头喝汤。
陶桃吃饱喝足，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为什么人一吃饱了就会想睡觉呢？哎……老规矩，碗你洗。”
蔺摇光点头，陶桃一面往茅屋走，一面还颇为苦恼地自言自语：“吃饱了就睡很容易长肉，再这样下去怎么敢去见师傅？哎，算了算了，今天不管了，大不了明天少吃点……”
蔺摇光禁不住笑出声来，慢悠悠地收着汤碗，看她迈过门槛，关了门——
桌上风灯寂寂，满院子月光萧瑟，藤影暗暗。
“摇光！”
蔺摇光转身，那关上的门又翕开半扇，里头透出的灯光把院子都映得亮了亮，陶桃灿若春华的笑脸出现在门边，“谢谢你的被子。”
“不用谢，”蔺摇光的耳尖有点红。
陶桃跨出门上前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摇光，你——”
少年的脸也有点红，鼻子有点发热，“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流鼻血了？”
“没有啊！”蔺摇光慌忙否认，赶紧放了碗去摸自己的鼻子。
陶桃快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还说不是！”
蔺摇光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之下胡乱摸了摸怀里，没摸到手帕，只得举袖去揩，哪知越揩越多，染得一条雪白的袖子血迹斑斑，“这……我……不是……”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陶桃定睛注视他半晌，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瓷瓶，举到月光下。
蔺摇光捂着鼻子，心虚地转开脸。
“你老实说，这生发丸你吃了多少？”她很严肃地问。
少年目光飘忽，“也没多少，就……一天两粒吧。”
“两粒？那栖枫谷里灵音姐姐要我带给你的人参你也吃了？”
“吃了……”流鼻血的狐狸耷着眼眉，小声说：“之前还吃了一些我自己捣的药……”
陶桃跺脚，“那坏了！人参和这生发丸里的药都是大补之物，你上次受了重伤，原本就气血就不足，虚不受补，所以生发丸我叫你不要多吃。”
她哀叹连连，“今天你还吃了那么多芝麻核桃！”
“那不是你叫我吃的吗？”蔺摇光委委屈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算了算了，反正这事怨不得我，我可提醒过你的。”陶桃打了盆水，招呼别别扭扭的狐狸，“过来洗洗吧，冷水洗了就不流了。以后生发丸不能再吃。”
蔺摇光洗了鼻子，进屋换了衣服出来，哭丧着脸问，“那我的尾巴怎么办？等它长好要等到什么时候？”
陶桃想了想，“药虽不能吃，不过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我以前听说，秃头的人用生姜洗头，多用梳子梳头刺激头皮，头发就能很快长出来，可能你的尾巴也一样。”
蔺摇光下意识地往腰后摸，“真的吗？”
“试试呗！”陶桃瞧着这只愁眉苦脸的狐狸，忍住笑道，“来来来！赶快变回狐狸，我拿生姜水给你洗洗尾巴，再帮你梳梳。”
“这不好吧……”蔺摇光扭扭捏捏的不肯变。
“赶紧的！你的尾巴我又不是没摸过，”陶桃怕再说下去狐狸又要翻老账，连忙跑开，“我去烧生姜水。”
她把生姜切成片丢进水里，盖上锅盖，转头一看，蔺摇光的衣衫已搭在石凳上，旁边站着一只白生生毛绒绒的狐狸，狐狸摇了摇秃秃的尾巴，问她：“水开了就可以了吗？”
“水开了还得熬一个时辰呢。”
狐狸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就让我变？”说完，一个纵身，窜到花架下的竹榻边上，焉头焉脑地趴下。
“趁这个时间，我先来给你梳梳尾巴吧，”陶桃笑道，“你等着。”
她回屋拿了一把桃木梳出来，跟着坐上竹榻，将白狐的尾巴捞来放在膝上。
白狐勉勉强强地挪了挪，好让她把整只狐尾都搂住。
月如冰魄越升越高，水银似的光芒泼洒在地，白狐的小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中，细密狐毛中似有银光点点烁动。
陶桃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看不太清晰，不禁伸手轻轻拽了拽狐背上一处长毛，想看个清楚。
狐狸身子一缩，“干什么？”
“我看看你背上的毛有没有秃，需不需要也梳一下。”陶桃信口说道，以指为梳，果真梳起了细密丝滑的狐背。
“我背上的毛没秃，不……不需要梳。”狐狸有点气弱的说。
“梳一梳嘛，反正都梳了尾巴。”陶桃笑呵呵的，变本加厉锊着狐毛。
白狐的尖耳竖了竖，慢慢塌下来，狐眼也惬意地眯着，缓缓闭上。
秋宵月静，偶有飞星坠宇，凉露渐渐沾湿衣衫，陶桃半睁着眼，见狐狸已睡熟，偷偷摸摸半躺下来，朝暖绒绒的毛球挨近一点，再挨近一点……直到把一侧肩膀贴在它身上，手自然环过狐背。
啊，好舒服……好暖和……
陶桃嘴角含笑，翻了个身，把怀里的兽皮抱紧，还用脸蹭了蹭，她这一乱动，覆在她额上的手掌随之滑开，再也贴不稳。
红烟心下咒骂一声，不得不收回手。
这梦真是又长又琐碎，半天梦不到什么关键的信息，浪费了她这么多的妖力，看了这么久，就只得知妖王摇光的银狐血脉果真不是天生，也许……关键的部分还在后头？
红烟思忖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直起身子朝周围看去。
寒月高悬在姑九峰顶，渺远清冷，泣声林里静谧无声，憧憧树影笼罩在越来越浓重的夜雾中，并无任何异常。
她见熟睡中的陶桃没再乱动，便俯下身，正要再度伸手，腰下狐尾倏然一僵，后背泛起森森凉意，她心头一突，遽然回头，还未作出反应，巨大的翅膀已破空扇来，将她狠狠从陶桃身边扇开，利如刀戟的翅尖在她后背划出一道淋漓血痕。
红烟重重跌下树，在地上滚了几滚，顾不得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急忙咬牙跪下，颤声道：“妖王恕罪！”
妖王斜倚于树颠，懒洋洋地玩着一根耒雀妖的羽毛，巨鹔收了翅膀站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压得枝条格格往下弯。
“好看么？”摇光冷冷开口。他高高在上，发尾衣袂荡于树梢之下，姑九峰顶的月轮正在他头顶上方，映得一头银发粼粼澹澹，一身红裳却被月光染成玄黑之色，流光萦绕着冷峭莫测的身影徐徐交织，又汇往那颀长纤丽的轮廓边缘，渡开柔亮的一层光晕。
被巨鹔划开的浓雾重又聚拢而来，妖王绝艳的面容渐渐隐于雾气之中，红烟不敢开口，许久，只听摇光轻叹一声，略显沙哑的声嗓柔而轻，却令她不寒而栗。
“想知道我的来历，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摇光轻笑，“我本也没想瞒着谁，何必绕那么大个弯子去看她的梦？”
红烟重重磕头，“红烟不敢！”
摇光将那根耒雀妖的羽毛轻轻往陶桃的方向一掷，那轻飘飘的羽毛打着旋儿，悠悠飘回她睡的鸟窝里。
“有什么不敢的？”他冷漠地说，“我本也不想做你们的妖王，只不过我这条命是寒胤给的，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看着这孔针谷，还有她那两个双生子，等她回来我自然会走——当然，我既要管着这里，那就得管好，所以……若有想趁着这时机作乱的狐妖，我绝不会留情。”
红烟抬首，“属下绝无二心！属下只是……只是想知道寒胤妖王和您在妖域外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推测……推测她为何要将孔针谷交托于您，属下……属下怕她回不来了……”
摇光俯视着她，缥缈雾气中眸光妖异闪动，红烟鼓起勇气匍匐于妖王强力的洞心妖瞳之下，须臾，只听摇光淡淡道：“起来吧，寒胤当然会回来。在这之前，做好你该做的。”
“是！”红烟大汗淋漓，呼出一口气，泪光盈盈道：“多谢妖王宽宏大量！”
摇光神色倦倦，往后一靠，巨鹔乖觉上前，正好接住妖王后背。
“最近这段时日，孔针谷内外有没有什么异常？”
红烟禀道：“并无什么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最近妖域的妖力流失越来越严重了，整个妖域内妖化的动物越来越少，孔针谷里这一年竟没有完成妖化的新族类，已经妖化的族类幼崽，竟也有个别没有任何妖力，与妖域外的普通动物无异。”
摇光点头，“这个我知道。”
“妖域的妖力在日益减弱，”红烟道，“狐妖一族中除了妖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银狐，越来越多的狐妖也无法化成人形，属下打听了，附近的几个大妖族也是如此，恐怕——”
摇光挥袖止住她继续往下说，“行了，这件事我自有分晓。”
他朝那睡了人的鸟窝瞥了一眼，笑了笑道，“寒胤的事她不知道，不过，对于我她的确知之甚多，你若还想看，就去看吧。”
“红烟不敢！”赤狐惶恐道。
“那你走吧，让狐医给你瞧瞧，”摇光摆摆手，“刚那些话，不要随便在谷里说。”
“是！红烟告退。”赤狐行了一礼，踉跄退开。
摇光衣襟当风，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赤足朝那鸟窝走了两步。
鸟窝里陶桃裹着兽皮，怀里还抱着一块，脸颊红扑扑的，睡得恬静安然。
妖王漠然看了一眼，诮意浮上唇角，低声奚落一句：“果然天塌下来也挡不了睡觉和吃饭……”
他转头，拍拍巨鹔的翅膀，“回去吧。”
陶桃一无所觉，仍旧沉在长长的梦境里。
揉好的面团被摊平，切条，接着拉长，甩成细细的一丝，丢进滚烫的沸水中，少倾捞出盛进碗里，舀上两勺小火炖了许久的竹笋鸡汤，再浇上半勺炒制好的香菇碎肉酱，撒上葱花芫荽。
陶桃换了一身紫棠色的窄袖衣裙，显得很是清爽明快，热气腾腾的面汤被她端到石桌上，香气四溢，勾得树上憩息的鸟儿都探出头来。
山中凉意渐生，小院里风灯摇曳，烟火冉冉，平添了几丝暖意。
一人一狐相对而坐，陶桃凑到碗边闻了闻，搓着手笑道：“今日这鸡汤煨得正好，快吃吧。”
蔺摇光挠挠眉间红痣，看看自己的碗，又去瞅陶桃的碗。
“为什么你的碗比我大，里头面条也比我多？”
陶桃没好气，“又跟我比？这一天我干了多少活儿？做的事情多饿得就快，当然要比你多吃些，再说你这小身板，一下子吃多了当心消化不了。”
“……哦。”
陶桃停了停，又说：“你若吃了不够，锅里还有鸡肉和鸡汤，鸡腿你可以吃，不过鸡翅膀要留给我。”
“好。”蔺摇光眉目舒展，拿起竹筷挑面。
面条筋道爽滑，很有嚼劲，鸡汤咸香鲜美，肉末酱带点辣意，再搭上几片脆嫩的竹笋，一碗面连汤带肉吃下肚，出点微微的汗，整个人都舒爽了。
面吃完了，还有鸡汤，只是刚盛出来还烫嘴儿，陶桃便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筷子轻轻搅动着汤碗，问蔺摇光：“你真的从没去过其他地方？”
蔺摇光往汤碗里吹着气，回答一声：“嗯。”
“这么说，你十二岁出谷后就住在这里？”陶桃有点好奇，“七年了，你不觉得寂寞吗？”
蔺摇光想了想，轻轻摇摇头，“十五岁之前我父亲还在这里，他走了以后我就自己下下棋、看看书，有时和村子里的人说说话，其实也……挺好。”
“一般男狐出谷后，最多两三年就出去了，你为什么在这里留这么久？”陶桃觉得这只狐狸此刻看起来有点可怜，“出去了就不会寂寞了……外面的世界多广阔啊，新鲜的地方新鲜的人，听说在外游历的男狐，很少会留恋这里的。”
蔺摇光闷闷道：“我……我娘不要我走。”
“为什么呀？”陶桃有些不解，“男狐不都得出去吗？难道是因为你长这样，她怕你出去受欺负？不对呀，你妖力远胜一般狐族，普通人谁奈何得了你，你不出去祸害别人，别人就要念佛了——这么说来你母亲拘着你是因为怕你成为祸端吗？嘿嘿……”
她一径的胡言乱语，蔺摇光却沉默下来，微低了头，轻坠鸦丝掩去长睫下闪动的幽微情绪。
“啊，我知道了！”陶桃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恍然大悟，“是因为你那个……那个每月一次的什么吧？”
蔺摇光霍然抬头，眼神却闪烁不定，“哪……哪有什么……”
“到底是什么嘛，”陶桃往前凑了凑，“跟我说说呗。”
蔺摇光睇她一眼，还未开口，陶桃已往后一靠，抢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问了不问了，谁还没个秘密不是？”
少年这次没有着恼，只一声不吭地低头喝汤。
陶桃吃饱喝足，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为什么人一吃饱了就会想睡觉呢？哎……老规矩，碗你洗。”
蔺摇光点头，陶桃一面往茅屋走，一面还颇为苦恼地自言自语：“吃饱了就睡很容易长肉，再这样下去怎么敢去见师傅？哎，算了算了，今天不管了，大不了明天少吃点……”
蔺摇光禁不住笑出声来，慢悠悠地收着汤碗，看她迈过门槛，关了门——
桌上风灯寂寂，满院子月光萧瑟，藤影暗暗。
“摇光！”
蔺摇光转身，那关上的门又翕开半扇，里头透出的灯光把院子都映得亮了亮，陶桃灿若春华的笑脸出现在门边，“谢谢你的被子。”
“不用谢，”蔺摇光的耳尖有点红。
陶桃跨出门上前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摇光，你——”
少年的脸也有点红，鼻子有点发热，“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流鼻血了？”
“没有啊！”蔺摇光慌忙否认，赶紧放了碗去摸自己的鼻子。
陶桃快步走来，在他面前站定，“还说不是！”
蔺摇光手足无措，心慌意乱之下胡乱摸了摸怀里，没摸到手帕，只得举袖去揩，哪知越揩越多，染得一条雪白的袖子血迹斑斑，“这……我……不是……”
他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陶桃定睛注视他半晌，弯下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一个小瓷瓶，举到月光下。
蔺摇光捂着鼻子，心虚地转开脸。
“你老实说，这生发丸你吃了多少？”她很严肃地问。
少年目光飘忽，“也没多少，就……一天两粒吧。”
“两粒？那栖枫谷里灵音姐姐要我带给你的人参你也吃了？”
“吃了……”流鼻血的狐狸耷着眼眉，小声说：“之前还吃了一些我自己捣的药……”
陶桃跺脚，“那坏了！人参和这生发丸里的药都是大补之物，你上次受了重伤，原本就气血就不足，虚不受补，所以生发丸我叫你不要多吃。”
她哀叹连连，“今天你还吃了那么多芝麻核桃！”
“那不是你叫我吃的吗？”蔺摇光委委屈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会这样！”
“算了算了，反正这事怨不得我，我可提醒过你的。”陶桃打了盆水，招呼别别扭扭的狐狸，“过来洗洗吧，冷水洗了就不流了。以后生发丸不能再吃。”
蔺摇光洗了鼻子，进屋换了衣服出来，哭丧着脸问，“那我的尾巴怎么办？等它长好要等到什么时候？”
陶桃想了想，“药虽不能吃，不过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我以前听说，秃头的人用生姜洗头，多用梳子梳头刺激头皮，头发就能很快长出来，可能你的尾巴也一样。”
蔺摇光下意识地往腰后摸，“真的吗？”
“试试呗！”陶桃瞧着这只愁眉苦脸的狐狸，忍住笑道，“来来来！赶快变回狐狸，我拿生姜水给你洗洗尾巴，再帮你梳梳。”
“这不好吧……”蔺摇光扭扭捏捏的不肯变。
“赶紧的！你的尾巴我又不是没摸过，”陶桃怕再说下去狐狸又要翻老账，连忙跑开，“我去烧生姜水。”
她把生姜切成片丢进水里，盖上锅盖，转头一看，蔺摇光的衣衫已搭在石凳上，旁边站着一只白生生毛绒绒的狐狸，狐狸摇了摇秃秃的尾巴，问她：“水开了就可以了吗？”
“水开了还得熬一个时辰呢。”
狐狸翻了个白眼，“那你现在就让我变？”说完，一个纵身，窜到花架下的竹榻边上，焉头焉脑地趴下。
“趁这个时间，我先来给你梳梳尾巴吧，”陶桃笑道，“你等着。”
她回屋拿了一把桃木梳出来，跟着坐上竹榻，将白狐的尾巴捞来放在膝上。
白狐勉勉强强地挪了挪，好让她把整只狐尾都搂住。
月如冰魄越升越高，水银似的光芒泼洒在地，白狐的小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中，细密狐毛中似有银光点点烁动。
陶桃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看不太清晰，不禁伸手轻轻拽了拽狐背上一处长毛，想看个清楚。
狐狸身子一缩，“干什么？”
“我看看你背上的毛有没有秃，需不需要也梳一下。”陶桃信口说道，以指为梳，果真梳起了细密丝滑的狐背。
“我背上的毛没秃，不……不需要梳。”狐狸有点气弱的说。
“梳一梳嘛，反正都梳了尾巴。”陶桃笑呵呵的，变本加厉锊着狐毛。
白狐的尖耳竖了竖，慢慢塌下来，狐眼也惬意地眯着，缓缓闭上。
秋宵月静，偶有飞星坠宇，凉露渐渐沾湿衣衫，陶桃半睁着眼，见狐狸已睡熟，偷偷摸摸半躺下来，朝暖绒绒的毛球挨近一点，再挨近一点……直到把一侧肩膀贴在它身上，手自然环过狐背。
啊，好舒服……好暖和……
陶桃嘴角含笑，翻了个身，把怀里的兽皮抱紧，还用脸蹭了蹭，她这一乱动，覆在她额上的手掌随之滑开，再也贴不稳。
红烟心下咒骂一声，不得不收回手。
这梦真是又长又琐碎，半天梦不到什么关键的信息，浪费了她这么多的妖力，看了这么久，就只得知妖王摇光的银狐血脉果真不是天生，也许……关键的部分还在后头？
红烟思忖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直起身子朝周围看去。
寒月高悬在姑九峰顶，渺远清冷，泣声林里静谧无声，憧憧树影笼罩在越来越浓重的夜雾中，并无任何异常。
她见熟睡中的陶桃没再乱动，便俯下身，正要再度伸手，腰下狐尾倏然一僵，后背泛起森森凉意，她心头一突，遽然回头，还未作出反应，巨大的翅膀已破空扇来，将她狠狠从陶桃身边扇开，利如刀戟的翅尖在她后背划出一道淋漓血痕。
红烟重重跌下树，在地上滚了几滚，顾不得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急忙咬牙跪下，颤声道：“妖王恕罪！”
妖王斜倚于树颠，懒洋洋地玩着一根耒雀妖的羽毛，巨鹔收了翅膀站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压得枝条格格往下弯。
“好看么？”摇光冷冷开口。他高高在上，发尾衣袂荡于树梢之下，姑九峰顶的月轮正在他头顶上方，映得一头银发粼粼澹澹，一身红裳却被月光染成玄黑之色，流光萦绕着冷峭莫测的身影徐徐交织，又汇往那颀长纤丽的轮廓边缘，渡开柔亮的一层光晕。
被巨鹔划开的浓雾重又聚拢而来，妖王绝艳的面容渐渐隐于雾气之中，红烟不敢开口，许久，只听摇光轻叹一声，略显沙哑的声嗓柔而轻，却令她不寒而栗。
“想知道我的来历，为何不直接来问我呢？”摇光轻笑，“我本也没想瞒着谁，何必绕那么大个弯子去看她的梦？”
红烟重重磕头，“红烟不敢！”
摇光将那根耒雀妖的羽毛轻轻往陶桃的方向一掷，那轻飘飘的羽毛打着旋儿，悠悠飘回她睡的鸟窝里。
“有什么不敢的？”他冷漠地说，“我本也不想做你们的妖王，只不过我这条命是寒胤给的，我答应过她要替她看着这孔针谷，还有她那两个双生子，等她回来我自然会走——当然，我既要管着这里，那就得管好，所以……若有想趁着这时机作乱的狐妖，我绝不会留情。”
红烟抬首，“属下绝无二心！属下只是……只是想知道寒胤妖王和您在妖域外发生了什么事，从而推测……推测她为何要将孔针谷交托于您，属下……属下怕她回不来了……”
摇光俯视着她，缥缈雾气中眸光妖异闪动，红烟鼓起勇气匍匐于妖王强力的洞心妖瞳之下，须臾，只听摇光淡淡道：“起来吧，寒胤当然会回来。在这之前，做好你该做的。”
“是！”红烟大汗淋漓，呼出一口气，泪光盈盈道：“多谢妖王宽宏大量！”
摇光神色倦倦，往后一靠，巨鹔乖觉上前，正好接住妖王后背。
“最近这段时日，孔针谷内外有没有什么异常？”
红烟禀道：“并无什么异常，只是——”
“只是什么？”
“最近妖域的妖力流失越来越严重了，整个妖域内妖化的动物越来越少，孔针谷里这一年竟没有完成妖化的新族类，已经妖化的族类幼崽，竟也有个别没有任何妖力，与妖域外的普通动物无异。”
摇光点头，“这个我知道。”
“妖域的妖力在日益减弱，”红烟道，“狐妖一族中除了妖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银狐，越来越多的狐妖也无法化成人形，属下打听了，附近的几个大妖族也是如此，恐怕——”
摇光挥袖止住她继续往下说，“行了，这件事我自有分晓。”
他朝那睡了人的鸟窝瞥了一眼，笑了笑道，“寒胤的事她不知道，不过，对于我她的确知之甚多，你若还想看，就去看吧。”
“红烟不敢！”赤狐惶恐道。
“那你走吧，让狐医给你瞧瞧，”摇光摆摆手，“刚那些话，不要随便在谷里说。”
“是！红烟告退。”赤狐行了一礼，踉跄退开。
摇光衣襟当风，静静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赤足朝那鸟窝走了两步。
鸟窝里陶桃裹着兽皮，怀里还抱着一块，脸颊红扑扑的，睡得恬静安然。
妖王漠然看了一眼，诮意浮上唇角，低声奚落一句：“果然天塌下来也挡不了睡觉和吃饭……”
他转头，拍拍巨鹔的翅膀，“回去吧。”
陶桃一无所觉，仍旧沉在长长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