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多才子,他们既喜欢挑逗随风摇曳的柳小姐,又爱捉弄欲说还休的桃姑娘,有时招惹静默的溪泉,或是搔首弄姿的花树。柳叶与风共舞,一如缱绻情人;桃花灼灼,好似面容羞红的妙龄少女,只因前人说着宜其室家;泉水潺潺,犹若已嫁妇人,端庄而优雅冷静且矜持。

    才子大多惜春,风扶众人也乐在其中。星尘于茗台设下茶座,只待风扶等人齐至,一赏春日好景,赋绚丽之诗。

    “风扶从不怠惰,何故此时未至?”月曦从盘中取下最后一颗青提塞入嘴里,看着果盘已尽,人却未齐,他低声询问着星尘。

    “不知,再等等吧。”星尘了解风扶,为人一向守时,若是有事耽搁,也会传书信致歉。现下离约定时间只有半钟,也不见书信。

    “那待会要罚他多赋几首,小柳,你以为如何?”长孙轩为自己又添一碗茶水,茶水清澈,其味亦然。

    星尘为人风流不羁,犹爱出入青楼茶馆,并为她们填词作曲,因此结识许多青楼艺伎,小柳便是其中之一。

    “风公子多半事务缠身,一时耽搁。”小柳抱着琵琶,坐于边角,听到诸位公子怨言,她便为风扶开脱。

    “倒是你一向偏袒他,使其骄纵成性。”

    小柳是茶馆红牌,乐韵熟悉,唱功精通,面容娇美,自是红绡无数。虽伺客众多,却无一人得其芳心。只有那日星尘携风扶同去,风扶正襟危坐,并不像风流公子般嬉闹调情,只安静地听绕梁琴音,品上等佳茗,小柳才第一次抛去青睐。

    风扶曾多次拒绝星尘前去青楼的邀请,只有那日星尘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干谒无缘,唱词作桥,风扶这才答应。

    “这怎么能怪罪小柳,只怪风扶公子违约。”上官萧还指望小柳教自己乐理,自然不能让小柳受怨。

    “一向心善的上官小姐都怪罪小生,那自然是小生有错。我去接了一个人,有所耽误,还请诸位见谅。”

    风扶话音落地,月隐款款而出。

    “早知姐姐会来,我就应该顺道去月府。”上官萧一脸欣喜地跑向月隐,拉着她入座。

    “曦儿愚笨,竟让姐姐独自前来,还请姐姐恕罪。”

    “我临时起意,弟弟妹妹自然不知。”

    “这位便是月隐小姐吧,真如传闻那般貌美,天仙下凡。”

    月隐看着面前可人,想要告谢却不知如何称呼,只能以笑示之。

    “这位是柳清姑娘,你也可以唤她小柳。”风扶猜到月隐面生,便为其解释。

    “柳姑娘好。”月隐瞥见其身旁琵琶,猜测她应该就是青楼名伶柳清,“柳姑娘琴技高超,月隐佩服,今日有幸一赏,不虚此行。”

    柳清认识月隐不只因为她贵为月家千金,还缘于月隐喜爱听戏,是梨园常客。伶人戏子大都喜爱出手阔绰的主子,柳清也不例外。

    “月隐小姐见笑,谁人不知月隐小姐琴技,柳清自是班门弄斧。”

    “二位小姐过分谦让,今日有二位执琴,茶会属实圆满。”星尘本是意兴寥落,见月隐前来一时又兴起,急着开始茶会。

    众人落座,管弦声起。星尘提议玩飞花令,诸位公子并无异议,出于风扶姗姗来迟,由他先手。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风扶好生无趣,如此春光美景,开口却是落花流水伤情,该罚。”星尘埋怨风扶来得迟,故意为难,而其余的几位也并没有执反对意见,一齐附和道罚酒。

    风扶自知理亏,倒也毫不推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轮到月曦,他起身站立,没有过多思索,一首诗脱口而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而后又是两轮飞花令,却无一人受罚。星尘看着温好的酒水已凉,想着飞花令难不倒这些日夜耕读的学子,提议投壶取乐。

    星尘取两柄箭矢投向壶中,一只精准入壶  ,一只擦壶而过,他遗憾摇头,斟上一杯痛饮。

    月曦虽然射术拙劣,也取下一只投去壶中,箭矢划出一条弧线,完美进壶,观者皆鼓掌喝之。月隐知道此箭运气参半,只是浅浅微笑,说着运气不错的话,然后一品赢家专属的名茶。

    长孙轩很是擅长投壶射箭,名茶多半进入其腹。他拿着箭矢随意投去,一连四支,支支入壶,满脸得意。

    三人将目光都看向准备投壶的风扶,风扶本就手生,加上他们的目光凝视,自是无缘入壶。又投一只,还是偏离壶口,他瞥见一旁的月隐好似对于投壶意兴浓厚,便将其余两只箭矢交给她。“还请月隐小姐相助。”

    月隐连连摆手,说着自己并不擅长,只会让风扶再度受罚。

    “无事,小姐只顾投去,惩罚小生担着。”

    月隐接过箭矢,稍稍瞄准后将箭矢掷出。箭矢疾如猎鹰,直扑投壶。月隐依照刚才的力度射出第二只箭,也依旧精准命中。

    风扶见此,笑面示之。其余众人也是惊叹连连,夸赞月隐射术精巧,同时不忘诋毁某位公子。

    风扶为月隐添上名茶,并双手奉上。月隐接过茶杯轻呷一口,回甘没过舌尖,清香不散。

    “功劳归月隐姑娘,惩罚依旧归你。”

    风扶心情大好,无半点推辞,一饮数杯。

    夕阳犹若慈母,轻吻着大地亲儿,并为其披上金黄外衣。

    众人意犹未尽,约定完下次茶会日期后各自扬镳。

    “月姐姐射术精湛,令萧儿好生羡慕。”

    “我家小姐工科翘楚,十里长桥都能完美竣工,十步射径不在话下。”

    浅草此话并非恭维,月隐多次参与过凡城桥梁设计,甚至东君曾下旨请月隐设计宫殿改进图纸,月隐面临此事并无难色,游刃有余,于是月隐在工科界一时名声大噪。

    月隐觉得此日出行圆满,不枉怡人春色,转头又感慨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心情顿时郁塞,沉默寡言。

    是夜雨水急骤,灯火已灭,一人辗转反侧,欲睡不得。

    浅草早已入眠,侧睡于席,双手放在枕边,被子却被踢到席上一角。

    月隐下铺欲将浅草抱回床上,望着窗外雨水连绵,让她回忆起与浅草初见的那夜。

    也是一样的雨水,搅乱了月隐的梦,从噩梦中醒来的月隐听见稀稀抽泣声。她寻声而出,只见一小女孩在花丛里面翻找着什么。

    “你是何人?为何半夜来我房前。”

    本就怕黑的小女孩听到月隐的发问吓得双手捂住耳朵,不敢言语,身子也挤进花丛中。

    月隐见女孩不做回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抚。

    可是女孩并没有感到安抚之意,而是更为紧张,转身抱着月隐哭泣。

    “浅草知错,不该打扰小姐睡觉,还请小姐不要将我赶出府。”女孩本就柔弱,加上哽咽的声音,更显怜人。

    月隐轻轻地摸着女孩头顶,语气平和地问她在花丛里面找什么。

    “他们把母亲送我的镯子丢进花丛里面,白天人多我不敢捡,只好晚上来,我不是故意吵小姐睡觉的。”

    “我来帮你找找看,找到后就回去睡觉吧。”

    “不行,小姐恩准浅草在这里寻找,浅草感激不尽,怎么能还劳烦小姐帮浅草找,而且还下着雨,花丛会脏了小姐的裙子。”

    “既然丢在我的花坛里面,那我作为主人,理应帮你找到镯子。”

    浅草拗不过月隐,只好让月隐帮她找镯子,自己能做的也就是为月隐挡住雨水,以防月隐金贵的身子受寒。

    月隐在花丛中翻找半天,也并未见到镯子的影子。

    “你亲眼看到他们把镯子丢进花丛里面的吗?”

    “不是,他们告诉我的。”

    月隐这才明白那群人的诡计——假意告诉浅草把镯子丢进花丛,白天人多眼杂,浅草自然不敢靠近,珍爱镯子的她便只能半夜来捡,而“难伺候”的月隐睡浅是府邸人所众知,捡镯子的浅草要是碰上被打搅的月隐肯定会挨一顿骂,甚至将其母亲逐出月府。

    计谋虽好,但他们对于主子还是了解不够。

    “他们没有把镯子扔进来。”月隐起身走出花丛,也顺带将想要接着翻找的浅草推了出来。“他们骗你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惊动我,以为我会把你赶出去。”

    女孩听的模棱两可,唯有赶出去三字尤为清晰,她连忙抱着月隐下腿,乞求月隐不要将她赶出去。

    “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镯子我们明天再找好吗?”月隐用丝巾擦拭女孩眼角,扶起她走进房间。

    “天色已晚,先在我房间待着吧,一早再回去。”

    女孩知道进主子房间睡觉不妥,可是她现下也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只得由月隐牵入房内。

    月隐帮她脱去已湿的衣物,并用丝巾擦干其身子,又换上自己的干净衣裳,而后带她上床休息。

    月隐早没了睡觉的兴致,本想与女孩聊天,发现其眼角依旧星光点点,她答应女孩明天替她教训那班人,女孩才破涕为笑。

    月隐了解到浅草是府邸媵人之女,因为父亲积劳成疾,母亲才来月府做工,而浅草年幼,月隐父亲特批其母亲将浅草带在身边。好在浅草母亲做工精细,为人能干,月父发月钱时经常多给几成,说着给孩子年纪尚小,应该多补补。或是嫉妒心作祟,浅草每日受尽欺凌,湿透的衣物早已成为家常便饭。

    隔天月隐就惩处了那些霸凌者的父母,并将其逐出月府,镯子也物归原主。由于人数众多,月父本想劝说月隐,但她斩钉截铁地说月府不该留下宵小之辈。

    此事一出,月府难招下人,甚至有时三倍价钱也无济于事。而各家女眷也谣闻月家千金性格蛮横,待人冷淡,皆避之。

    “小姐……都怪浅草……”

    “不必多言。浅草既会端茶倒水,又可燃香研墨,何求其它。”

    手中酸痛将月隐拉回现实,才意识到抱着怀中人已有半刻,可窗外依旧雨水沙沙,如泣如诉。

    “你也和她一样难哄呢。”

    月隐将浅草放在床上,自己也睡在一侧,终是困意席卷,片刻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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