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热闹了一整天。

    门中弟子都听说,有个金贵的丞相千金要来门派里祈福。只不过这千金是个病秧子,命不久矣,说是祈福,但实际上也就是被丢到了这里等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个来自京城的贵女感兴趣。门中上下几乎讨论了一整天,有期待的也有不满的。

    “真当白玉京是谁都能进的吗?”许蝶倾正低头,一边画着符一边和身边的师姐说话,“她进来还照样要测根骨,到时候别连杂役都当不上。”

    宋婉摇了摇头:“蝶倾,不可这般说人家。”

    “我说得有错吗?”许蝶倾不满地啧了声,画符画得更用力了,“再金贵到这儿也没用!”

    宋婉看着她,有些无奈地叹气:“说到底,也是可怜人,若是进了门中,你不可找她麻烦。”

    ……

    而今,她们口中可怜人尹鹤雪正在轿中补眠。

    她支着侧额,睡得并不安稳。

    这已经是她重生的第十年了,而这也是她等了十年的转折点。她清楚地知晓,原本尹鹤雪的命数里,她会死在十六岁。

    尹鹤雪前世是属国大相师尹鸢,十年前穿来,她当时也并不知道自己穿到了哪里,只知晓这距离她的时代已过百年。

    而她如今的这具身体,叫尹鹤雪。

    她判了判自己的命,知晓这位尹鹤雪十六那年有一死劫,而其余的命数,却全是空白。

    这具躯体在她之前只是个空壳子。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在她穿来之前还是痴傻的。

    她穿来后,只刚开口,就让照顾她的婢女又哭又笑地跑了出去,说小姐会说话了,傻病好了。

    没一会,她的床边便围了一群人。

    在那之后,尹鹤雪知道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丞相嫡女,簪缨世家,豪门贵胄,即便痴傻,从小也被众星捧月着长大。

    只是命里多有波折,十六那年,怪病缠身,众叛亲离,本因被丞相父亲丢进后院等死,但尹鹤雪自请去了白玉京为国祈福。

    圣上为此龙颜大悦,亲封她白鹤郡主。

    轿子一路颠簸,来到白玉京脚下。

    尹鹤雪下了轿子,她一身白衣,戴着幂蓠,掀开纯白的绢布,抬眸看着这由山脚至山顶,一望无际的阶梯。身侧送她来的丫鬟目露不忍:“小姐,这白玉京也不派人来接一下,这玉阶这么高……”

    她心中也知晓,自家小姐这身子,怕是根本爬不上去。

    丫鬟咬咬牙,还是说了实话:“小姐,你就是不去白玉京也无妨的,京城根本没有人在意你的死活了,你在山脚下找个地方住着,我还有这银钱……”

    尹鹤雪按住了她要拿自己钱袋子的手,她掩在幂蓠后的神情平静淡然:“不必如此,我自己上去。”

    “小姐!”丫鬟跟着她一同长大的,自然还是舍不得,“你看不出来吗,丞相和丞相夫人就是不在意你了啊!”

    “与他们何干?”尹鹤雪踏上仙阶,“这仙阶是我自己要上,你且回京,不必管我。”

    丫鬟也办法再劝她了。

    丞相给她的期限并不宽宥,她回京迟了还要挨罚。自家小姐不论上不上的去这仙阶,都是必死的命。她心中悲凉,盯着尹鹤雪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坐上了回京的车马。

    尹鹤雪不慌不忙地登仙阶。

    白玉京,这个门派她可不陌生。

    前世她身为属国大相师,自然也有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而其中一支势力,多半以普通人的身份游荡在民间,替她解决一些不便插手的事。这些势力在江湖上被称为十二楼,最出名的有十二个人,江湖上叫他们瑶台十二仙。

    她有段时间实在闲的无聊,还收了个小徒弟。那小徒弟姓甚名谁她已经忘了,就是记得本事挺大,凭本事收服了瑶台十二仙。

    尹鹤雪顺手就将这支势力送给他了。

    后来,江湖上就有了白玉京的存在。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而今,这玉京十二楼,峨峨倚青翠,尹鹤雪严格来说,也能算他们的祖师爷。不过,祖师爷如今要自己登这玉阶了。

    玉阶共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级。

    她肉体凡胎,要活着爬上去,根本不可能。能上这玉阶的,多半是根骨已然觉醒的人,或者就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天选修仙圣体。换句话说,这白玉京,普通人就是进不去的。

    她自然没想真的走上去。

    白玉京也没有让人来接她,在这种江湖门派眼里,皇权不值一提。

    尹鹤雪闭上眼。

    四周静了下来,风声似乎也停了,她眼前并不是漆黑的,只一眼,便看见了一望无际的仙阶尽头。白玉京的大门仙雾缭绕,熠熠生辉。

    她跨出一步,便已在长阶尽头。

    很不巧,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那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或者说,就算不是,她也会让自己是。

    白玉京的大门只有一个弟子,在那里负责登记进来的凡人弟子之名。不过几十年都没有一个人,他基本上每天都是睡觉度过,尹鹤雪来之时,大概梦得正香。

    尹鹤雪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

    小弟子睁开睡眼,看了她一眼,也想看看她的灵根。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应该是很普通的灵根,他失了兴趣,拿笔:“什么名字?”

    登上仙阶的人本就少,而登上了的人也不过只是踏过了修仙界的第一个门槛。这其中,资质平平的人数不胜数。

    “尹鹤雪。”尹鹤雪并不在意他敷衍的态度,声音温柔,“鹤雪瑞花新的鹤雪。”

    弟子记下了名字,向身后一指:“向后走,有一个迎新堂,去那儿测灵根……尹鹤雪?”

    他似乎才反应过来,看看自己写下的名字,又看看眼前戴着幂蓠,但身形清瘦高挑的女子,不可置信:“你是那个短……丞相之女?”

    尹鹤雪微微点头,她的声音平静且温柔,听不出一点怒气:“也是那个短命鬼。”

    弟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呃……你怎么上来的?”他有些好奇地问。虽然整个白玉京都知道这位贵女要来的消息,但所有人都默认她登不上这玉阶,嘲笑几句也就过去了。

    “宫中高手也有不少。”尹鹤雪神色自然地随口胡说,“家父差人将我送了上来。”

    “难怪……”

    弟子点了点头,再看尹鹤雪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更是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不过这样一个千金大小姐上来也是啊容易的,他寻思着反正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便打算送她去一趟迎新堂。

    谁料一声鹰唳忽然打断了二人。

    弟子朝玉阶之上望去,只见一黄衣少年郎大步登上玉阶,他眉眼俊朗,精气十足,面上的笑说不出的肆意张扬。红尾鹰在高空长啸,盘旋几圈后稳稳落在了他的肩上。

    好有活力,也和自己这活人微死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这白玉京可真是热闹。”

    弟子嘀咕了一句,看着已经到这儿的少年,定睛一瞧,更是惊讶了。他在这儿待了很久,一般人的灵根如何是能看出来的,但眼前人他只能看出是极品风灵根,至于到底有多极品,他看不出来。

    那么只能说明,这个初入修仙门的少年,比他这个待了快百八十年的弟子的修为……还要高。

    老天爷赏饭吃啊。

    他难掩眸中惊艳:“少侠姓甚名谁?”

    “陆州安,单耳陆,九州州,平安安。”

    少年说道,目光自然也落在了立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尹鹤雪身上。他剑眉一挑,没什么遮掩地将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你……也能上来?”

    “家中庇佑。”尹鹤雪好脾气地答。

    “我瞧着你……”陆州安大概是想说类似于“命不久矣”亦或者“油尽灯枯”般的词,但是他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太礼貌,皱紧眉头,只能挑了个好听的词,“呃……快要香消玉殒?”

    尹鹤雪正要说什么,忽然又听一阵风声。

    白玉京外的参天菩提似乎抖了一下,簌簌落了一地翠叶,一条银鞭缠上了菩提枝丫。又是一阵风声,身着橙黄色衣裙的少女拽着鞭子,盈盈一跃,直接跳到了白玉京门前。

    她身姿如燕,生得娇俏可人,一头银饰叮铃作响。在弟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已经报上了名字:“连采玉。”

    “采花的采,宝玉的玉。”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陆州安往一边拨了一拨,“我不过脚程慢了些,陆州安,你就开始欺负弱女子了。”

    陆州安面露不屑:“你有病吗?哪只眼睛看到我欺负她了?”

    “嘴巴没把门,什么词都乱用,”连采玉剜了他一眼,“你真是个文盲。”

    “我特意挑的好词!”

    “还是个自信的文盲。”

    尹鹤雪听得有些好笑,而记名字的弟子已然出了一身冷汗。不仅眼前这少年天赋异禀,这姑娘更是不遑多让,极品的火灵根,他依旧看不透。

    今日这白玉京到底是怎么了?

    一个接着一个的,迎新堂几百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他记好名字,又在陆州安和连采玉的名字后画上星号,然后一挥手,纸张便消失了。弟子打断喋喋不休的二人,道:“那请三位结伴同去迎新堂吧。”

    意识到在门口确实耽误的有点久,陆州安对着连采玉切了一声,先一步进了白玉京的门。连采玉没管他,她看向尹鹤雪,声音也轻柔了下来:“我与姑娘一同去吧。”

    “好。”尹鹤雪点头。

    她能看出来,这两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天才,确实很适合走修仙这条路。假以时日,名震江湖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白玉京,最不缺的也是天才。

    她默默地跟着连采玉,这位不像另一位那样话多。尹鹤雪知她心中大概也在好奇,但到底还是一句话也没有问。

    她主动开了口:“我命不久矣,家中人将我送来白玉京,是想让我寻一点机缘活下去。”

    这番话说得好听,但连采玉也能听出来,这等同于“我要死了,我家人不想管我”。她当即就冷了神色,皱眉问道:“什么家人竟这般无情,这若是报官,算成草菅人命也不为过。”

    “不巧。”尹鹤雪语气淡淡,“家父当朝丞相,如今是圣上亲封白鹤郡主,让我来白玉京……自生自灭?”

    连采玉:……

    连采玉:“这种高门大户的心都黑,不提也罢!进入白玉京后仙缘遍布,我一定能找到让你活下来的法子!”

    尹鹤雪也不知她怎么就把这件事揽了过去。她幂蓠后的眉眼弯了弯,有些好笑道:“高门大户,心都黑吗?”

    连采玉这才反应过来。

    “你除外。”她说得信誓旦旦,丝毫没有两人才刚认识的生疏,“你这般气度,心一定是白的。”

    走在前方听两人说了一路话的陆州安这才忍不住开口,他语气幽怨:“笑死,还说我文盲,自己也差不多。”

    “陆州安,你别逼我说你以前文章被夫子判了零分,还把夫子气到半夜来你家门口大骂孺子不可教的事!”连采玉瞬间来气。

    “那又如何!”陆州安寸步不让,“你觉得你的三分就很高吗?!”

    尹鹤雪:……

    她实在忍不住,偏过头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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