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白出门换了吴万水进去。

    她没有待在客厅等,而是来到了大门外的街道。

    此刻正午阳光最是强烈,但是吴老头的房子就像一个即将合拢的棺材,隔绝了一切明媚。

    他的大限将至。

    八十多岁的年纪竟然虚弱至此。

    山白倒也没有太多感慨,谁的身上都有故事,有开始就会有结局。

    过了很久,吴万水才出来。

    他红着眼眶,眉头皱成八字,嘴角紧紧地抿在一起,胖墩墩的身材配上现在的表情,就像一个阀门坏了的水桶。

    吴万水走到山白面前,递给她一个精致刺绣的收纳布袋,情绪压抑的说道:“这是叔叔说要给你的东西。”

    这是一个蓝白色的布袋,蓝色的花纹白色的勾边,像云又像海浪,一层压着一层。

    中间别着一个深蓝色的珠子。

    山白解开扣子,倒出来一个鱼鳞状的东西,黑灰色泛着一点红,三角形状,比鱼鳞要厚实,并不透明。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叔叔特意交代了要给你,他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要坐船,我可以送你过去。”

    “那他呢?”

    提起吴老头,吴万水捂住眼睛,强忍着泪水:“叔叔他要不行了,可是他不让我陪着,让我去送你。”

    虽然吴万水真的很悲伤,但可惜山白并不能共情,她不喜欢通过信仰获取力量,对于吴老头这种究极一生把自己困住的行为,她理解不了。

    某种意义上来讲,应该算是伟大吧。

    然而她的热情在小牛庄刚刚冒头就被浇灭了,现在要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尽管她是因为被救才重获新生,可她仍然坚持只有自救,才是唯一的出路。

    自救才会拥有自由,不会被另一种意义上的绑架。

    ****

    吴万水在前面带路,据他所说,不能走大路,要找小船,有一些拉货的船想多赚点油钱,会私下偷偷拉人。

    只见他拿出个手机:“我呢度有个亲戚,你可唔可以俾我揾个船唔……唔使唔使,细嘅就得,一个人……对,而家就要走得,我即刻去。”

    吴万水打完电话,转过身用普通话对山白说:“船找到了,你跟我回趟家,我载你过去。”

    吴万水的家周边就热闹多了,这个点有很多人劳作回来在街上找个馆子吃点东西。

    杀鱼的大娘此刻正忙活着准备鱼生,笑脸和吃饭的邻居们聊天。

    吴万水回家推了一个小电驴出来:“来吧,我们快点。”

    山白本想说自己有摩托,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摩托车放在了村子外面,时间久了,自然会有人处理。

    俩人骑着小电驴来到镇上,这个镇子面朝大海,临海的一面,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船只除了体积不一样,细看就会发现功能也不一样,有的是捕鱼捕虾,有的只拉货物,每个船只都根据主人的喜好,做了一些细节上的装饰。

    吴万水找到接头人正在细聊,山白在后面打量着这艘船。

    这是一艘拖网渔船,白色的船身上面喷涂着两道黄色的横杠,细看有很多掉漆的地方,接近海水的部分也有生锈。

    船老大正在跟吴万水交谈,时不时看向山白,似乎在确认什么,有两个皮肤黝黑的船员蹲坐在边上抽烟,吞吐着烟圈比大小,赢的人发出嘎嘎的大笑声。

    过一会儿,吴万水冲山白招手,示意她过去。

    “这是黄老板,我已经说了地址,到附近会有接应的小船,黄老板出海很多年啦,经验很丰富,你放心,他一定会将你平安送达。”

    说着,他又递过来一个不透明的袋子:“这是我准备的一点食物和干净的床单,祝你一路顺风。”

    他是在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就开始哽咽,也不等苏白回复,把东西塞到她的怀里就匆匆离开。

    黄老板上前打招呼:“我姓黄,怎么称呼啊小姑娘?”

    “山白”

    “白小姐呀,我这都是糙汉子,你别害怕啊,我就是本地人,大家都认识我的,我现在带你上去。”

    黄老板引着山白上船,同时介绍起来:“我这个船啊,是个老伙计了,我们是专门捕虾的,这年头挣不了大钱,就是跟大家一起弄点养家糊口的费用。”

    从甲板到走进船舱里面,黄老板指着一个单独用帘子隔开的床铺:“你这两天就先在这,吃的都是罐头,上厕所呢你要是不好意思就找个桶接着再处理,海浪不大的时候可以去甲板上透气,浪大了就要赶紧回来。”

    山白点头:“好的,谢谢,要两天才能到吗?”

    黄老板回答:“看天,看海,它们心情好啊,一天就到了,它们心情不好,就危险喽,我还有事,你自己转悠转悠啊,别下船就行。”

    ****

    山白打开吴万水留下的袋子,里面有一个老粗布的床单,她将床单铺在床铺和枕头的上面,除此之外,袋子里面还有几个真空的面包和两瓶矿泉水。

    因为她和吴老头有些关联,所以准备的这么用心吗?

    把食物和水放在床上,山白背着背包来到甲板上。

    除了那两个抽烟的船员,她在甲板上又看见了一个小伙儿,赤膊正在弯腰收拾着船上的物品,把东西都仔细拴上绳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是个异性,表情有些窘迫,赶紧从围栏上面拽下工装背心穿在身上。

    这才发现他的岁数并不大,看起来很稚嫩,中等个头,但是肌肉很结实。

    他挠挠头,略带疑问的语气:“你是要搭船的人吗?”

    山白做了肯定回答并问道:“每次都有人搭船吗?”

    “差不多,有时候一两个,最多不超过三个。”

    “你是黄老板的亲戚吗?”

    “啊?”小伙儿惊讶的张嘴。

    山白指了指他的脸:“你们的口音很像,最主要的是你长得跟他特别像。”

    听完山白的回答,他羞涩的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跟船,我还以为没人能看出来呢,我叫黄定,那是我爸。”

    嗯,好傻好天真,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他爸比他看起来精明多了。

    黄定还是头一次碰到独自搭船的女性,他对山白有些好奇:“你胆子真大,之前坐过船吗?”

    山白摇摇头:“没有,我是内陆人。”

    她的家乡在北方内陆的城市里,父亲不详,母亲独自抚养她长大,从不透露任何关于父亲的信息,只要提起爸爸,就会挨打,渐渐地,她岁数渐长就不再问了。

    她没有任何亲戚,逢年过节也从不与任何人走动,母亲总是深居简出,不爱与人交朋友。

    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参加过她的家长会,也不在意她的学习成绩。

    转折发生在在她十八岁生日那一天,她从学校回来,提着定好的蛋糕,心里忍不住的雀跃想要一起庆祝她的成年,但是回到家时,却发现母亲躺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

    她的手里拿着一张明信片,明信片正面是巨浪翻滚的大海,一只海鸥孤独的飞翔,背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话:我不喜欢你,但是我尽了一个母亲的责任,现在,我自由了。

    是啊,母亲总是在强调她不喜欢她,从来不抱她,从来不会为她的进步感到高兴。

    家里的房子和银行卡都在苏白的名下,她的母亲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没有给她任何的念想。

    她甚至都不知道母亲的名字。

    处理好后事之后,她将明信片撕碎冲进马桶,开始一个人生活。

    直到高考结束卖掉了这个房子,去了另外一个相隔很远的城市,彻底抹掉了过去。

    再次转折就是工作后深夜加班,被人捅了一刀,打破了一层透明的玻璃,接触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

    思绪飞的有些远,黄定连着叫了两声她才听到。

    “要开船了,我们回到船舱里面吧。”

    等俩人都进入船舱,发现大家都聚集在这里,黄老板轻咳两声,站起身发言:“这次呢,一定要小心行驶,你们都打起精神来不要马马虎虎,尤其是你——阿岩。”

    被黄老板点到的阿岩就是吐烟圈嘎嘎大笑的那个,他也不生气,大大咧咧的呛回去:“老板呀,咱们就是捕虾卖虾,能出什么事啊,你不要总是吓唬我。”

    黄老板走到阿岩身边,拍了他脑袋两下:“你要气死我呀你,你没看到外面有神圣颂歌的船嘛,千万不要惹到他们,你要是犯了事,我就把你扔出去喂鱼,阿鑫你看好他。”

    阿鑫点点头,表示一定注意。

    黄老板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好了,我们现在去祭拜一下,就开船。”

    一群人来到驾驶室,阿鑫和阿岩熟练地搬动桌子,接着从冰箱的冷藏室拿出一桶品种不一但都很漂亮的花放到桌子上。

    黄老板小心地打开镶嵌在墙上的柜门,然后站到桌子后面,带领大家开始祭拜,说是祭拜也就是双手合十,鞠躬三次。

    山白站在一旁,并没有参与,她抬头看向他们祭拜的方向,是一只黑红色的水母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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