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方雨眠跪的地方就已经有了一大滩鲜血,她一身浅蓝色的长裙也已经尽数染红,湿哒哒地黏在身上。

    二长老面色沉郁,一声不吭地盯着方雨眠看了许久,直到方雨眠倒地不起,她挣扎着爬向二长老,哭着拽住他衣摆一角,抱着他的小腿,语不成声:“求……求二长老宽恕……”

    二长老知道她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逃脱五十年禁闭,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够,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她,于是迟迟不肯松口:“你……你这是干什么!成何体统!”

    方雨眠哪里管得了成不成体统,她可不想在这座破山上再耗费五十载年华,她更不想被二长老拿着那四柄剑捅!

    想起前一世备受那四柄邪剑折磨,方雨眠甘愿自废修为。一时废掉,总比一世废掉要好!

    她伤害自己还能控制力度和角度,只是看着惨了一些;真要让别人下手,后果可就难保了!

    方雨眠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个“血人”了,模样一定很惨,她得赶紧趁机再“卖”个惨。

    方雨眠前世几乎不会求人,她不知道该怎么求人,只能学着记忆中小师妹的样子,装得柔弱可怜,一边凄惨地哭,一边重复道:“二……长老……求……二长老……宽恕……”

    二长老看了眼方问渊,对方没有说话,把发落方雨眠的权利交到了他手中。

    方问渊也许是觉得这个弟子被如何惩罚都无所谓;也许是觉得二长老见她如此惨不忍睹的模样,也该心软了,不会再重罚她。

    究竟拿的是什么心思,也不会有人能读懂。

    方雨眠见二长老虽神色松动,却依旧犹豫不决,不禁感慨这些人的冰冷无情。即便她已经见识过一世,却还是不懂肉长的人心,怎能如此凉薄?

    她一咬牙,将心一横,召唤出水痕剑,一副赴死的坚决悲壮模样,眼瞅着就要拿剑往自己身上的死穴刺去!

    二长老神色一紧,衣袖大挥。

    方雨眠本就快要握不住的剑应声掉落在地板上。

    “当啷”——

    清脆的一声,本是斩妖除魔的宝剑,这一次占满了落在地上、她自己的鲜血。

    方雨眠高悬的心也终于平稳地落下。

    二长老满脸无奈和烦躁,他想把方雨眠搀扶起来,却发现方雨眠如何也站不住了。

    二长老先前还存了些方雨眠借着这种自残的方式,来逼迫自己妥协的想法。此时他才知道,方雨眠是真的身受重伤,再不救治,怕是要直接殒命于此了。

    他又不动声色地探知方雨眠的灵脉,发现她身上的灵力几乎已经只剩下一成,就算伤势好了,也恢复不了三成修为,他心里憋闷的一口气才总算彻底压了下去。

    他似乎终于满意了,朝身后的大弟子使了个眼色。

    唐沫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来,轻轻接过方雨眠,好让她借靠在自己身上。

    方雨眠和唐沫并不熟识。整个灵蕴峰,也只养出了赵悌和李果两个性格外向的人。唐沫作为狂剑长老的大弟子,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他沉默寡言,从不多话,方雨眠对他的印象只有“恭谨”二字。

    唐沫的手轻扶着她,好像生怕逾矩。可他看上去单薄的肩膀却又坚强有力,好像可以让人短暂倚靠。

    方雨眠惊讶地发现,唐沫竟然悄悄运转灵力,替她疗伤,她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二人视线交汇,微微冲彼此点头。

    二长老又是衣袖一挥,方雨眠体内的穿魂钉被他拔了出来,落在地板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寒声,伤口的鲜血也被他施法凝住。

    二长老面色不善:“好了,此事到此为止。雨眠,你受了这么多惩罚,我见你也已经知错,诚心悔过。后面的惩罚,便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吧。”

    二长老说着,示意唐沫将方雨眠带下去安置。

    唐沫看向方问渊,见宗主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眼睛只盯着方雨眠看,面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冲他点了下头。

    唐沫得到方问渊的应允,才好带着方雨眠离开大殿。

    宋听也看向自家师尊,见他同样冲自己颔首,才松了一口气。

    他赶到方雨眠身边,对一旁的唐沫道:“我来吧。”

    唐沫停下脚步,眉心微不可查地轻蹙了一下。他看着宋听那一脸的关怀,却没有把人直接交给宋听。

    方雨眠艰难抬起手臂,挡开宋听过来搀扶的手。

    她满头冷汗,脸色惨白,紧抿着皲裂的唇,唐沫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决绝。

    方雨眠用尽浑身力气,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挪,她走过之处,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迹。

    唐沫见状,连忙跟上去搀扶,转头对宋听说:“大师兄,我会将雨眠师妹送回灵汐洞,你放心。”

    这一出闹剧被殿内众人看在眼里,只觉得方雨眠依旧不服处罚,甚至还在对她的师兄们任性。

    只是没人记得,方雨眠从未被偏爱过,哪来的任性资本呢?

    方雨眠不像方妙寻,没人会接受她的任性。她根本不敢任性,若是任性了,别人只会更烦她,她的任性只会把人越推越远。

    宋听看着唐沫小心搀扶方雨眠的模样,只觉得唐沫的身影十分碍眼。

    自己的师妹,却对外人比自己还亲,宁愿让别的峰的弟子搀她,都不肯让自己触碰,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就算她犯了错,他也从没有想过不认她这个师妹,如今她反倒还和自己闹脾气?

    难不成自己真的误会了她?但那些证据是他亲自带队调查的,他本欲还她一个真相,可越是调查,就越是觉得师妹欺骗了他,想要利用自己替她开脱。种种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调查出的那些铁证?

    尹飞憬等人走到宋听身边,尹飞憬冷哼一声,讥讽道:“真有脾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所有人对不起她。”

    宋听责备地看了尹飞憬一眼——殿内的长老还没散,这话被他们听到,该作何感想?

    尹飞憬显然不在乎这些人如何想方雨眠,他不吐不快,一张邪魅的脸上尽是轻蔑。

    老四空之悟道:“大师兄,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的善心,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宋听闻言叹息一声,内心情绪复杂,目送唐沫和方雨眠二人离去。

    唐沫将方雨眠送到灵汐洞口,他不好擅闯姑娘的洞府,询问道:“师妹,我送你进去?”

    方雨眠对他微微笑了笑:“不必了,我想在洞口吹吹风,多谢师兄送我回来。弄了你一身的血……真是对不住……”

    唐沫见她已经伤成这样,竟然还笑得出来,不由心生怜惜。他惭愧道:“能力有限,实在对不住。”

    唐沫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方雨眠却听懂了。

    他相信自己,在为他没有为自己挺身而出,而道歉。

    一个谈不上亲近的外人竟然相信她……

    这是她前一世不知道的。

    方雨眠看着唐沫,又想到冷月峰那一群人,只觉得可笑至极。

    唐沫和她无亲无故,本就没有义务为自己反驳宗内长老的决断。

    而且他人微言轻,就算替自己说话,也只是以卵击石。没有人在意他替自己辩解还是好结果,就怕连累他因此受到惩罚。

    这世人都是委曲求全,明哲保身,何必自不量力,非要做那热血正义的愣头青,蚍蜉撼树?

    方雨眠没力气说话,只能冲唐沫摇头,示意自己不会怪他。

    唐沫自知能力有限,成不了那替人出头之人,只能在方雨眠受伤时安慰安慰她:“师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也找不到你说的证据。此事你不必太过自责,我的两位师弟都是义气友善之人,他们不会怪你。”

    方雨眠被人诋毁、指责,反倒会激起她一身傲骨;可此刻,唐沫一番体己的话,却说得她鼻头一酸,委屈万分。

    好像风雪中,一颗被冰冻久了的心,突然被一双温热的手这么捂了一下,暖得让人想哭。

    “师兄……谢谢你……”方雨眠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感谢他的信任和宽慰。

    唐沫冲方雨眠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师妹,你的伤还需要处理,你行动不便,我一会叫些人来帮你。”

    方雨眠点头一笑:“有劳师兄。”

    唐沫从储物囊中取出几枚丹药给方雨眠服下,又从中取出一件外袍,披到了方雨眠身上。做完这一切后,规矩地离开她一些距离,关怀道:“外面风大,师妹坐坐便回洞府里罢。”

    方雨眠点头应是。

    唐沫走后,方雨眠嘴角的笑一点点淡下去。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漏了风,寒风似是吹进了她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吹得她浑身由内到外的冰冷。

    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双目无神地看着山崖前,一株枯萎的野花出神。

    风吹着她额前的乱发,吹干了她一身的污血。

    裙摆飘飞,她像是风中一朵摇曳的花,妖冶而凄美。

    良久后,她转动纤细修长的手指,拿仅有的力气,对着那花一点。

    丝丝蓝光,混杂着缕缕红,从她沾满血的指尖,流入那朵花中。

    方雨眠看着她救活的小花,凄然笑了起来。

    这么一笑,又扯得身上一直在疼的伤口开始流血。

    方雨眠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仰起头,眼角有泪滑落。

    她笑着,哭着,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

    凉气进入肺腑,仿佛被身体温热,她好像感觉到那口气顺着胸口,漫到全身。

    似是活着的感觉。

    浑身疼痛又灵力枯竭的她,眼角含泪,嘴角噙笑,昏死在灵汐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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