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扑簌簌,给院子里的冬青树盖了一层云被,这应当是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院中伺候的仆人迎着飘雪走来,在门口将身上的碎雪拂去,这才进了屋。

    “夫人,今日晌午可有什么特别想用的膳食?”

    院中的仆从不算多,但每个人待她敬重,知冷问暖,伺候地很是周到。

    沈盼璋摇摇头:“随意些就好,待鹤儿来了,做些他爱吃的吧。”

    “是。”下人领命而去。

    知她喜静,伺候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下。

    沈盼璋缓缓起身,打开窗,抬手接过飞雪,许是这里的日子太舒适了,这才几日,她竟生了不想离开的情绪。

    自那日严巍气走后,已经有四五日没来了,她派人去请,不见他来,她想亲自去见他,又被人拦下,念及此,沈盼璋轻轻无奈叹息,她自然是知道,他犯起倔来,便是八匹马也难追,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好哄……

    正当沈盼璋出神想着寻个两全的法子让严巍不再生气时,绿萍从外面回来:“夫人。”

    “今日也没见到荣骁王,不过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见绿萍神色有异,沈盼璋问询:“何事?”

    “听说三日前战王府起了大火,将一处院子烧了干干净净。”

    “哪处院子?可有人员伤亡?”沈盼璋蹙眉。

    “听说是叫什藏玉院,据说是一处空院子,无人伤亡。”

    “……藏玉院。”怎么会起火?

    察觉到沈盼璋神色有异,绿萍看过来:“怎么了夫人?”

    沈盼璋压下起伏的情绪,又问:“……今日依旧没见到严巍吗?”

    “嗯,听人说王爷这几日闭门不出,连早朝也不曾去,说是旧疾复发,在府里养伤,这下可好了,想来他应当没工夫再为难大人和您了……”绿萍幸灾乐祸的话尚未说完,抬头看到沈盼璋神色骤变,她骇然,立马噤了声。

    在绿萍印象中,沈盼璋不论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哪怕是不久前薛大人被陷害入狱,夫人虽着急,但不是这般神色,绿萍从未见过沈盼璋有过如此慌乱的面色。

    ……

    等了一整日,都没得到任何消息。

    夜深人静时,沈盼璋难以安眠,她缓缓起身走出房门,刺骨的冷意袭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夜风中,她手中的灯笼打了个转。

    暖黄的光散在脚下,照出不远处秋千架前高大的人影。

    沈盼璋猛然抬头看去。

    “严……严巍。”

    似是听到她的动静,对面的男人微抬眸,睫毛亦染霜,眸色深沉,饱含着不知名的情绪。

    沈盼璋往前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严巍身上竟覆了一层薄霜,

    他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身体无恙?

    未等她开口,对方率先开口。

    “盼璋,我明日放你走。”约莫是太冷了,严巍声音带着颤意。

    听这话,沈盼璋看过去,眸光中带着探究。

    “我也会放了薛观安,你且放心,我不会再伤他。”

    直觉告诉沈盼璋,严巍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今夜很不对劲,她往前几步,试图用灯笼将他的脸色照得更清楚些。

    但严巍侧过身去。

    “我不会再强留你在望京,也不再寻你们麻烦,你大可以放心,这处院子……当初本就是买给你的,今后……若是你想念鹤儿了,可以随时来这里,只要你来了,就会有人去寻鹤儿来见你。”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压抑,听得沈盼璋心慌。

    “严巍,你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她走近他身边。

    严巍缓缓抬头。

    待看清他的脸色,沈盼璋怔愣在原地。

    雪夜中,严巍双眸通红,一滴清泪从那双素来桀骜不羁的眼眸中滑落。

    “你……”她手指轻颤。

    “沈盼璋,是我对不住你。”他压抑着声音说完这句,不等她说什么,他逃一样离开。

    沈盼璋追出去,只看到墨色大氅在风雪夜中飞扬,卷起白色晶芒。

    ……

    第二日一大早,满心疑惑的沈盼璋等来了春芳,从春芳口中知道了一些细枝末节,也终于明白了昨夜严巍那般失态是为何。

    “那晚战王府被王爷带人围了起来,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只知道第二日严大公子被人送往庄子,有人瞧见严大公子满身是血污,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对外声称是大公子身患恶疾,要送去庄子养病,这几日王爷也一直待在府中,听伺候的人说王爷这几日心情不佳,比之前看起来还要骇人。”

    “也不知道王爷是如何想通了,”春芳话锋一转,语气高兴,“今儿王爷发话让您归家,听人说薛大人的事也有了转机,想必再过几日您就能见到薛大人了,看来王爷这次只是想吓唬咱们出口气,好歹您是文鹤公子的生母,王爷还是念着旧情,不会闹得太难看。”

    春芳说完,和绿萍一起帮忙收拾东西。

    身后传来绿萍小声询问:“那这次荣骁王是不是彻底放过这件事了?”

    “约莫是吧,虽然王爷坏名声在外,但我们府里伺候的人都看在眼里,王爷也没传的那般……凶残,总之看王爷这次的态度,是彻底不再追究了。”

    听着春芳和绿萍说话的声音,沈盼璋满脑子都是昨夜的景象,难怪他那般……原来是知道严玉书的事了。

    “他还在王府吗?”

    “您是说文鹤少爷?今儿不在府中,您忘了,今日小公子要随夫子外出游玩,可高兴了。”

    沈盼璋摇头:“让人备马车先去一趟荣骁王府吧,我想去见严巍。”

    见沈盼璋突然起身,春芳诧异看过来。

    “王爷不在府中,听人说他好像出门了……”

    ……

    与此同时,沈府,看到登门的人,阖府震惊,这半月来严巍对薛观安的为难都有所耳闻,具以为严巍是来登门问罪的,瑟瑟发抖。

    沈钊心有忐忑。

    与严巍一起的,还有朝中几个有头有脸的高官。

    “沈大人,今日我们随王爷过来,是赔罪来了。”为首的是当朝太傅荣青,他指了指身后那几箱赔礼。

    闻言,沈钊一头雾水。

    一番客套后,严巍出声:“是我对不住沈盼璋在先,是我离家后没有护住她们母子,差点让她受恶人欺辱,此前种种,皆因我误以为她改嫁一事是受大人和夫人撺掇,所以才迁怒,今日特来赔罪。”

    严巍声音略低,像是身体抱恙,说出的话更是让沈钊神色微变,他扭头看向裴氏。

    裴氏亦神色有异,她抬头看向严巍,只听严巍还在继续:“世事无常,当初她跟薛观安情投意合,中间阴差阳错嫁于我,如今两人再续前缘,我心中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如今唯感激她为我生下鹤儿,此后我不会再对她如何,也不会再对薛观安如何,亦不会再对沈府有任何迁怒,所以,对于她和薛观安的事……沈大人和夫人也不必再为难。”

    这一番话说完,不只是沈钊和裴氏神色有异,旁边陪同上门的几个大人也面色各异,严巍素来名声在外,向来只见他怒目待人,或挖苦讽刺,或阴狠杀人,何曾有人见过他这般神色。

    没有半分传言中那个残虐成性的阎王爷样子,更像是打了败仗回来的颓丧模样。

    对,就是颓丧,半点没有一个打了胜仗,威风凛凛的荣骁王该有的模样。

    太傅荣青望向严巍,今日严巍上门请他作陪向沈府赔罪,他本就不解,如今更是满腹疑虑,听方才严巍所说,那沈氏差点受辱,难不成改嫁一事另有隐情?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裴氏压下心中万千思绪,掌心微微收拢,上前一步:“原来王爷竟是如今才知晓,也难怪王爷此前如此生气,说来都怪我们,也怪盼璋,不曾把受委屈的事告诉王爷。”

    “大人,当初到底发生了何时?当初沈二改嫁一事可有隐情?”荣青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此人为人仗义,最爱打抱不平。

    沈钊看向裴氏,裴氏心中如翻江倒海,她摸不透严巍如今到底知道了什么,捏紧手指。

    好在严巍及时出声:“当初一事,皆因禄王之子翡炀之故……”

    ……

    沈盼璋到沈府时,正迎上严巍带人从沈府出来。

    只一眼,沈盼璋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四目相对,严巍望了她一眼,又缓缓收回视线,正要抬步。

    “严巍,我有话对你说。”她出声喊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

    巷子口的小亭中,这是自归京后的这一年来,两人第一次是这样平心静气的面对面说话。

    “严玉书那件事……我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多亏了你临行前给我准备的那几件防身的暗器,他不仅没能得逞,还被你留给我的袖珍弩射伤了一条腿。”

    她语气轻松,可落在严巍眼里,更令他心口钝痛。

    “后来吴姐姐及时出现,拦下了严玉书,还将我送回了沈府,我并未因此损伤一丝一毫,所以……你无需自责。”

    面前女子温声说话,严巍深深望着她。

    “……嗯,我不会自责,沈盼璋,我也不会再念着你了,你尽管放心好了。”他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

    沈盼璋抿唇。

    严巍让自己声音尽可能如常:“只一点……鹤儿他很惦记你,若是可以,你常来瞧瞧他。”

    “……好。”她应声。

    说完,他不再看她,抬步缓缓离开,背影略显萧瑟。

    严巍走后,沈盼璋进了沈府,没一会儿,沈华琼也被叫了回来。

    沈钊书房中,他特意让伺候的妾室柳氏离开,只留了裴氏和裴氏膝下的两女一子

    房门紧闭。

    沈钊缓缓走至裴氏身前,厉声:“说,当初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日严巍说的,沈钊察觉出并非实情,当着诸多大人的面,严巍解释说当初是禄王之子翡炀知道他死后,对沈盼璋动了不轨心思,火烧南巷的房子,后来又逼迫沈府,让沈盼璋改嫁给他,幸亏薛观安及时出现,带着沈盼璋离了京,才让她幸免于难。

    可沈钊自然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当初翡炀的确还惦记着沈盼璋,却不是他主动要娶。

    裴氏望了眼身后的沈盼璋,看向沈钊,嘴唇颤了颤。

    见裴氏不说,沈钊看向盼璋,关切道:“盼璋,当初你可是受了欺负才回府?”

    沈盼璋冷眼望了眼沈钊,又将视线落在裴氏身上一瞬,随后缓缓收回视线,漠声:“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年之久,何必再提?”

    话落。

    “啪!”

    只见沈钊扬起手狠狠打了裴氏一巴掌。

    “父亲!”

    “爹!”

    沈华琼和沈玺麟立马上前,沈华琼关切的护住裴氏,沈玺麟挡在沈钊面前。

    “爹,您这是做什么?娘做错了什么,何至于对娘动手?”沈玺麟质问。

    “还不说?!”沈钊怒声。

    “父亲,我说,我来说,当初盼璋在战王府差点在战王府被严玉书欺负,所以才归家……当初她满心悲屈归家,沈府不止没有为她讨公道,还……还逼迫她改嫁给翡炀。”沈华琼痛声。

    闻言,沈玺麟面色骤变:“为……为何,母亲您为何不说?父亲,当初你们……果真逼着二姐嫁给翡炀?”

    沈钊面色更加难看,抬手掀开沈玺麟,指着裴氏鼻子痛骂:“当初你为何瞒着不告诉我?”

    “盼璋,当初你受苦了,你莫要怪你母亲……你也知道,你母亲有心结……她病了。”沈钊走近沈盼璋,满眼心疼。

    沈盼璋只是冷眼瞧着,不做一言。

    沈钊似乎还在气头上,又往裴氏那边去,抬手又是一巴掌。

    “父亲!”

    “爹!”

    “母亲不是故意的,她定是有苦衷,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沈玺麟上前扶住裴氏。

    裴氏跪坐在地上,捂着脸抬头,她的视线落在沈盼璋面上,望着她冷眼旁观的神情,凄然一笑:“我都是为了沈府。”

    “你好狠的心!”沈钊作势又要动手。

    “够了,”沈盼璋冷冷出声,她捏紧手中的玉珠,无奈讽笑,“便是母亲告诉了您真相,在当时误以为严巍战死的情况下,您会为我讨公道?又会放弃让我改嫁给翡炀?”

    “盼璋,当初翡炀一事,是你二叔……”

    “沈钊,”沈盼璋这一次没有称呼父亲,她语气疲怠极了,“别演了,严巍不再追究,我也不会向他说起这些腌臜事……别再演了。”

    她累了,再也想不想配合沈钊做戏。

    沈钊面色难看极了。

    在亲生父母和亲姐弟的目光中,沈盼璋神色不喜不悲,说完,她缓缓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多待一刻都感觉窒息的地方。

    望着沈盼璋离开的背影,沈玺麟追了几步:“二姐。”

    但沈盼璋头也不曾回,似是早已对这个地方厌恶至极。

    沈玺麟如今已经十五岁,早已不是懵懂的年纪,从最初质疑二姐为何对家中父母还有自己那么冷漠,到如今……想到那些一直以来被他忽视的细节,母亲从不会主动提起二姐,还不让家中其他人提起……父亲看似公道,却也不管不问。

    现在他知道,当初二姐受欺负回家,还要被父母改嫁给恶名在外的翡炀……还有当初二姐嫁给臭名昭著的严巍,哪里会是亲生父母会做出来的事?

    他回头看向父母和大姐,语气尽是不解:“你们……为何要这么对二姐?”

    沈华琼低头不语。

    裴氏苦笑着望了眼沈玺麟:“傻孩子。”

    室内一片静默,沈钊忽然叹了口气,在主位坐下,突然意味不明地缓缓道了声:“今日严巍带了荣青一众人前来,不单单是赔罪吧。”

    明明是严玉书做下的祸事,他却将罪行强摁在已死的翡炀身上……细思下来,当初严玉书到底是沈盼璋名义上的大伯兄,此事还在战王府中发生,若是叫人知晓,纵然沈盼璋没真正受到实质伤害,可严玉书好名声在外,若有心人再加以添油加醋,京中还说不定会传出许多对沈盼璋不利的传言。

    勾引大伯哥,□□苟且……不论哪个名声落下来,都能让沈盼璋被唾沫星子淹死。

    而翡炀不一样,翡炀名声在外,世人只会痛骂翡炀觊觎人妻,且当初翡炀本就身体有恙,不良于行,世人只会认为是他逼迫沈府让沈盼璋改嫁,但未遂,于沈盼璋名声无任何害处。

    “难怪……难怪前些日子私下里有人传言说,严巍早就看不惯严玉书,在府中对严玉书动用了私刑,将人折麽得极惨。如今他知道了盼璋的委屈,这严巍心里怕不是还有盼璋……毕竟当初,此子为了娶盼璋,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听到沈钊喃喃自语,裴氏神色慌张,她看向沈钊,抬手握住沈钊的袖子:“大人,如今严巍对她怀有愧疚之意,可她不能留在府中,也不能留在京中,会害死我们,害死玺麟的!”

    望着裴氏歇斯底里的模样,沈玺麟满目震惊,他看向父亲和姐姐,可无人给他答案。

    沈钊眸光深沉:“再如何,她总是咱们的女儿,如今严巍知道了真相,不会再为难盼璋……”

    裴氏一下就看破了沈钊的心思,她急升声:“可盼璋心里没有严巍,有薛观安在,还有翡娇郡主这一头,严巍必不会再接纳她!”

    沈钊面色又沉下来:“你说的没错……她是个不争气的,非叫那薛观安迷了眼,让事情搞成了这样。”

    只是他说这话时,未曾注意到裴氏和沈华琼一闪而过的不自然神色。

章节目录

改嫁后,战死的前夫活着回来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祝健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祝健康并收藏改嫁后,战死的前夫活着回来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