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鹰寨潜藏山间,又是以地势复杂著称的天来山,其间折路弯路数不胜数。如今嫩青树草之下,新遮掩了许多民风建筑,一时眼花缭乱,叫人分不清哪间是哪间。

    此时接近夕暮,放在往常,白日里喧嚷的山寨中人当是各归各家早早歇息。

    然而微风一吹,掀起手边红贴,正忙活着的大娘一边“哎哎”一边追去捡那不听话的东西。发间闪烁着粉色的姑娘见她好不狼狈的情状,不客气的嚷笑:“婶子的手竟也这样生呀!”惹得赶回来的大娘一弹她额头:“你这小姑娘却是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

    “为大当家操办婚事,你一个未寻婆家的黄花闺女来凑这热闹做什么?”

    “这可是大当家的婚事,”彩翼头低下去声音也变小了,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而且大当家说成亲就成亲,我陪在她身边快两年,还没见过她这么冲动不讲理的。”

    瞧她整个人都蔫儿了,颇有些自己不开哪壶提哪壶的意味,婶子利索的粘上红贴,又将盛浆糊的盆塞进彩翼怀里,睨她一眼:“大当家虽年轻,莫寨主临走前却一眼相中了她做未来寨主。既是如此,大当家做什么都自有她的道理,劝是劝不住的,你这小丫头也别太自责。”

    彩翼抹了抹眼睛,规规矩矩端好铜盆,只好咕哝着:“才没有,我才没有多想。”

    山间忙碌之中还未燃烛,对面的绿林静谧无声。一道黑影撇了撇嘴,扑身而去。

    寨中屋舍热闹至极,喧闹以外,不免还留有几间屋子格外冷清。

    只是,其间少不得有平地惊雷般一道响声:“周大哥你不能进去!大当家吩咐过,除她以外谁都不能打扰那人的!”

    紧跟着桀骜的声音响起:“打扰?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背弃旧主落荒而逃的废物,就应该被我一刀砍死!”

    山寨寨主走后,派人给他准备好住处。手脚皆被缚得结结实实、大气不敢出的司徒锦很顺利的被拖入了这间房间。他有心环视房间陈设,发现与先前睁眼见到陈黎的那间屋子没什么太大分别,最要紧的是,他一被丢进来,寨子的人竟是给他解了麻绳,房门一关,将不怕他逃出去的无畏态度明晃晃的放在了明面上。

    司徒锦稍稍理了理被捆多时而褶皱的衣裳,他动了动耳朵,隔着一道房门,对方嚷嚷的声音清晰响亮,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他还有心思腹诽,看起来,那位传闻中有统领之才的寨主手腕也没有太强硬,还不足以震慑上下。

    此时,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司徒锦这回却没有听到什么人声。

    他正狐疑那人应被制住,下一刻,房门被人踹开,司徒锦身形莫名一顿,脚下一滑摔了下去。

    红影极速而过,他眼帘半掀,一柄弯刀疾速搭在了他的脖颈上。司徒锦略微失神,瞧这通身凛然的银光,刀的材质应是极好的。

    “哼,我就是杀了他又如何?”同时,手持弯刀的人大言不惭。

    话表面上不是对他说的,于是司徒锦一眼未眨,保持一动不动。而红衣少年身后的姑娘忽而张扬起来:“周云旗,你这是自讨苦吃!我相信你但凡伤了他一根汗毛,大当家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刀身又往前推了几公分,周云旗勾起唇角:“灵犀,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今早兴师动众、大举来犯的人是谁派来的,而这人……”他有意顿了顿,留出空间观察身后姑娘铁青的脸色,话锋一转:“陈黎打的什么主意,我管不着,但她要是做了什么会损害山寨利益之事,我更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徒锦眼观鼻鼻观心,认定他话里话外无不是暗示自己。

    灵犀鼓脸嘟囔:“大当家有自己的判断,不用你操心。”

    灵犀就是陈黎特地吩咐好,守在司徒锦门口的人。她一身短打腰配短刀,黑发则是利落的扎成马尾。只是,比起性格一向强势、热衷于装扮各种发饰的彩翼,她平日里会更好说话。

    “是吗?”周云旗挑眉,像是终于想起来刀下还有条鲜活生命似的,垂头时眼里顿生溢彩流光:“可我看,我们这位寨主擦不亮眼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是那什么卫国公的世子,再就是这个中陷阱抓回来的逃兵。啧啧。”

    这可把一直以来,维护陈黎的心不比彩翼更低的灵犀实实在在地气到了。说实话,她不怎么操心那个叫司谨的人的命,当即没给那把就快要挂在他脖子上的刀眼神,憋着一张脸准备空砍上去。

    “你对我的眼睛有什么意见吗?”

    比来势汹汹的周云旗低调不少,陈黎一手搭在门框上,虽是笑意吟吟的,教人觉察不到她有什么气愤的情绪。可周云旗不会被此柔和的表面所惑,他知晓,有一种人,内心越是波涛汹涌,外表反而更加波澜不惊。

    一见是大当家,灵犀立时气呼呼地添油加醋:“大当家,我可劝过周大哥了,你都吩咐我们紧锣密鼓的准备和司谨的婚事了,可他非卯着一股劲儿的擅闯,甚至要杀了司谨!”

    其实也不算添油加醋,明眼人瞧见那把威风十足的弯刀,都能从其中凛冽的银光中悟到什么。

    陈黎的目光从灵犀红扑扑的脸蛋倏然掠过,再到司徒锦半闭上眼的侧脸,半晌没有说话。

    “有又怎么样!”周云旗更是个有脾气的,他不否认自己的杀心:“他叫司谨是吗?陈黎,你猜猜他能扛住我这一刀吗?”见陈黎不意外的挑眉,他理直气壮的回视:“我说陈黎,当年师父临走前,将寨子交到你手里,我以为你的临危受命是因着他看中了你的手腕谋略,可如今看,不过是师父走得匆忙看岔了。”

    陈黎由着他说,这几年她也算摸清了,这小子在他师父——也就是自己的义父,前任寨主莫惊春的手下磋磨长大,有着积存多年的他人无法理解的崇拜。想当年,自己被一带上山,寨中别的人暂且不提,有好奇的有生疑的,但就是没一个人对自己的敌意是能大过周云旗的。

    陈黎仍微微笑着:“我倒是不知,义父多年前收徒的眼光竟会没错。”

    周云旗瞬间拉下脸:“陈黎!”

    陈黎一眼都不看他,朝灵犀递了个眼神。后者接收到眼风,腰间短刀“铮”的一声出鞘,象征性的在手边摆了摆。

    “你要跟我动手?”周云旗愣怔片刻,恼羞成怒般推开司谨,持刀走向前两步,快要到陈黎身前时,忽的又被斜插进来的灵犀挡住,后者已然握稳短刀,一脸防备。

    周云旗被挡在两步开外,紧盯陈黎,同时向后一指,“就为了他?”

    那边折腾多时、最后无奈倒地的司徒锦无辜被指,他暗自撇撇嘴,登时却交替换了一副畏缩的面孔。

    这一微妙的转变很快,在场形成对峙局面的人或许很难察觉到,但陈黎在夹缝中也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司徒锦,自然没有错过。

    看不出来啊,他情绪转化的功夫也练得如此娴熟呢。

    周云旗还在固执地等她回答,陈黎于是刻意收起笑容:“我记得周叔前几日刚嘱咐过你,当初义父交给我山寨大权,便是要以全寨之力协助我行事。而我抓回来的人,该怎么处置,当然由我说了才算。”

    陈黎并未正面回答,四两拨千斤的答案,似乎只是彰显她身为寨主的权威被挑衅,才忍无可忍指使灵犀出手。

    短刀斜挡在胸前,周云旗眼看就要结上冰霜的脸扭动了下,不知是否想到了这一面,但总之歇了剑拔弩张的心思,“好,我可以不杀他。”

    陈黎不给面子的提醒:“不用你的保证。”

    周云旗权当没听见,红衣下摆翻飞,独自开朗:“你要和他成亲我不反对了,当然,我爹那边,我会给你说好话的。”

    陈黎奇怪的看着他,直言不讳:“周叔不反对,他可比你有远见。”

    周云旗讨了个没趣,悻悻耸肩,不过这轻轻的一句话飘在心尖,后知后觉的诧异起爹的态度。

    之前陈黎同样看中了个和朝廷有关联的马泽玉,他当即持反对态度大闹一通,爹是绝对站在他这一边的,可这次?

    这次,爹什么也没说。

    陈黎见他没回嘴,自知他一向贫瘠的脑子需要更多的思考空间,悠悠然让开身位,“请吧。”

    如陈黎所想,周云旗调动大脑思考,身子于是僵硬起来,若不是灵犀看不过去,用短刀勾着他的手衣将人牵走,恐怕他连出门都踩不了直线。

    两人走后,陈黎凝视贴心关好的房门,嘴角抽了抽。

    灵犀惯常是比彩翼要细心的,可就是这种不必要的细心,才更叫人哭笑不得。

    陈黎无语片刻,还是将这件事放在一边,走向自觉做了好一会儿戏的人身边。

    不料规矩好些时候的司徒锦,偏在这时咳嗽着开口:“你留着我,是要慢慢折磨我到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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