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重量级的话语,扔下这一颗炸弹,便又自顾自道:“不过比起你喜欢我的程度可能会稍微欠缺一点。”

    她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些苦恼:“可是当初毕竟是我先来勾搭你的。你会不会在心里偷偷骂我好多年啊?”

    在另一头偷偷听着的时亭一终于回过神来,言语匆忙,嗓子还有些干涩:“不会。”

    他从来就没有怨过她,连一分一秒都没有。

    能在最贫穷最艰苦的时间认识她,已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珍宝。

    他怎么敢有再多的奢求。

    当初他安慰自己。

    月亮终究是属于星空的,并非他私人属有。

    可在月亮重新回归他视线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揽月入怀。

    幸好,她也愿意朝他迈出这一步……不是么?

    时亭一从来不是一个在意谁付出得多的人。

    从来一切都是他甘之如饴,现在要去怪罪她,岂不是在以爱的名义绑架?

    他卖惨,装可怜,不过是想让春迎把多一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而不是真要让春迎觉得自己可怜,同情自己。

    “你本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够喜欢你,是我的荣幸。”

    时亭一说得很慢,也很清晰。

    以至于他话语中的珍视,都一字不落地传到春迎的耳朵里。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好一会儿。

    时亭一出声时又有些迟疑,“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春迎才听他那些话,很是动容。

    他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又有何不可。

    她很干脆地答了个“嗯”。

    “你说你不画人像了……为什么?”

    *

    两年前。

    春迎大四的时候。

    国外的老师抛来橄榄枝,要她到伦敦进修。

    这个机会春迎当然不会错失,当即答应下来,并且与老师约好何时、要在哪里面试。

    那个时候,老师恰好到国内交流,挑了两天时间,要和她在画室交流一下。

    春迎答应得很爽快。

    约定时间到达前三个小时,她带好画具出门。

    抵达画室时,老师人还没到,但里头已经坐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

    男人见到她很高兴,站起身举起手叽里咕噜说了好一通。

    当时的春迎的英语听说能力还不是很好,仔细听了好久,才勉强辨认出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是老师找来的模特。现在老师还没来,不如他们就直接先开始绘画吧。

    春迎有些狐疑。

    老师是英国人,找的模特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欧洲人。

    况且都已经来国内,怎么不干脆找国人。

    还要将模特随身带着?

    怀疑归怀疑,她给老师发条消息,确认对方的确就是模特后,便打开自己的画板,按着从前绘画的步骤,将画纸慢慢贴上去。

    临拿笔前,她又瞥见老师发来的消息。

    大致意思是说,模特只是他在国内临时找的,可能动作什么的都不是很专业,让她多见谅。

    于是春迎了然。

    如果是作为留学生,想多挣些兼职费也无可厚非。

    她指挥男人在前方的台子坐下。

    并询问他,老师有没有嘱咐他要摆成什么姿势。

    男人很坦率地回答:老师说他身上的肌肉很漂亮,所以要画他的肌肉。

    春迎好半天才遮掩下面上乱七八糟的表情。

    不过练习画画以来,因为要练习人体,见过的裸体并不少,只是嫌弃了好片刻,她才提起画笔。

    好在男人并没有脱掉裤子。

    台上有一把椅子,他便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岔开双腿,腰腹下压,做出一个极其有冲击性的动作,肌肉也因此充血起来,呈现出好看的轮廓。

    春迎掀开颜料盒,拿着画笔开始调色。

    她知道这次绘画对她而言有多重要,因而垂眸看调色盘时,相当认真。

    老师说,这次主要考色彩和形体。而速写的考试则约在明天。

    虽然与往常的考试很是不同,但她想,艺术家总有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

    因此没有过多置喙,只是沉默而努力地完成这一幅画作。

    她知道她的色彩一向出众,所以下定决心,要在第一幅画就彻底抓住老师的眼睛,要把老师的可选可不选变成必选之人。

    一切也如她的预期发展。

    下午阳光正好,从毫不遮拦的大片玻璃窗投放在赤裸的男人身上。

    天生色彩眼的她,当然不会错过阳光带来的多种可能性。

    从最初打底打型开始,她便开始藏入自己最明亮清透而又得心应手的色彩。

    每一步都正正好好,与她预料中的一切很是符合。

    就连每一笔画笔的走向,都在贴近她脑海里的想法。

    她画画越来越沉迷,只专注于面前的画板和调色盘。

    也就因此没有注意到,此时悄然转变了姿势的模特。

    当然。

    要此刻的春迎来回忆,她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注意到当时的男人是否变了姿势。

    或许是注意到了,只是她以为男人毕竟只是业余打工,不够专业,便只皱着眉,但还是忍耐着画自己的画。

    刚刚他的动作和身上的光影已经嵌入她的脑海,改变一些也没什么。

    绘画进入尾声,她最多只需要是不是抬头看模特确认他身上是否有一些小细节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便再无多话。

    也就是在抬头频率越来越低时,意外骤然发生了。

    男人三步化作一步冲过来,带着一阵风,把她的画板一股脑推在地上,颜料盒和调色盘也被七零八碎地踢到一边,唯一还算完好的便是沉甸甸的涮笔桶。

    而画板的主人也不好过。

    她被体型相差巨大的男人压在地上。

    为了防止她反抗,男人一只大手卡住她的喉咙,让她呼吸不得也呼叫不得。

    春迎儿时学过一些散打傍身,但在这样情况下,也只能奋力用小腿去踢他的下盘。

    只是她越挣扎,男人的手便钳制得更紧,以至于她很快就要喘不上气,腿上的动作也渐渐失去力度。

    她眼角里瞥到就放在椅子旁的手机,清楚这将是她唯一的出路,便努力伸手去够那把椅子和手机。

    好在,为了一击毙中,男人只是干脆把她从椅子上推倒在地上,并没有离她原来的位置很远。

    就剩最后几厘米——

    春迎憋得脸通红,才在最后一瞬终于摸到椅腿子。

    她紧握一角,狠狠砸在了面前男人的头上。

    男人被她砸得眼冒金星,手里下意识松了劲,她便马上摸着手机和椅子跑到门口处试图开门。

    但门不知何时,竟被他锁上了。

    春迎没有研究过这锁的构造,一时间没办法打开,只能孤注一掷地打给老师,希望他即将到达画室。

    ……她记得,老师说会在一个小时后到达的。

    算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她心里清楚,老师和面前这人绝对不是一伙人。

    老师在国际上早享有名誉,不可能为了一个普通男人,就牺牲自己一辈子得来的荣耀。

    只是老师的电话一瞬间没能打通,她只好转战警局,给就近的派出所打电话。

    她目光盯着男人的动作,嘴上快速交代自己遭遇的事情和所在地址,便外放声音,大声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看起来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但还忌惮她手上的椅子,没敢轻举妄动,嘴里说的,来来回回春迎也就只能听清“beautiful”和“cute”两个单词。

    她明白自己这是遇到了个神经,于是也不再跟他交流,只威胁:警察快要到达,停止你的一切所作所为。

    男人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只是虎视眈眈盯着她,与最初见面的样子大相径庭。

    画室的地方太过僻静,春迎清楚知道,就算自己大喊大叫,也没办法有人来帮助自己。

    她把手机放在一旁的窗台上,界面仍孜孜不倦地给老师拨打电话。

    腾出来的那只手便快速研究门锁。

    好在,幸运总会眷顾在应当眷顾的人身上。

    通话“咚”一声,忽然接通了。

    春迎匆忙瞥一眼,确认是老师的电话,便紧盯着男人,说话快速,简单说明了自己如今的情况。

    只是说的是英语,老师能听懂,面前的男人当然也能听懂。

    他上前来,就要打掉她的手机。

    春迎明白,面前这人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无论是警察还是老师到达,他收获的结果都是牢狱之灾,不如拉上她垫背。

    春迎手脚都有些软。

    但她更知道,如果撑不过这最后几分钟,那她未来一辈子都要毁在了今天。

    在拿着椅子对峙的几分钟里,春迎飘忽地想起了时亭一。

    他们不在一个地方读大学。

    这也是她在求救时,没有第一时间寻找对方的原因。

    找对方远没有用,除了让对方担心,他还能为她做什么?

    可一想到时亭一,她眼中几乎酸涩得要掉下泪。

    明明他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如此,可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他却没办法如故事里的英雄一般及时出现。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老师带着助理及时赶到,先一步制止下了男人。

    男人后来在春家和老师两方施压下,直接被赶到国外,回到他自己的家乡坐了几年牢。

    *

    这些话说出来时,春迎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提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时亭一在那头几乎失声。

    半晌才哽咽着问:“……三月份,是么?”

    他记得,三年前的三月份,春迎无故失踪了整整一个星期。

    发消息、打电话,她通通没有理会。

    他连夜坐了高铁去找她,得到的也只是人已经请假回家的回答。

    他知道春迎的家在哪里,可他进不去她家的小区。

    时亭一在小区门口坐了一晚上,看得值岗的保安都要问他要不要进保安亭坐坐,被他摆手拒绝了。

    第二天还有课,天还没亮,他就又坐着高铁赶回去上早八。

    好在,付思怡终于给他报来平安的消息。

    没几天,春迎回归,一如既往给他发消息打电话要查岗,却只字不提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就算时亭一想要试探,也被她不动神色地转移话题。

    再后来,时亭一就没有了询问的机会。

    春迎听着他那头的声音,反而很轻松地笑出声,“哭什么,我又没出什么事。”

    “如果当时你老师没有及时赶到……”时亭一几乎不敢再想。

    春迎在他面前,从来意气风发,从来肆意生长。

    她好似生来就该是朵娇艳的玫瑰,荆棘伴随她左右,免受他人觊觎。

    “没有这种假设。”春迎语气不是很好,可时亭一还是能听出她是在安慰自己。

    春迎垂着眼捷,长而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

    也不完全是在安慰他。

    春迎想。

    不会发生的事情,她从来不会假设。

    “如果”是徒增烦恼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没有“如果”。

    可话筒对面的男人好像难过得快哭出来了。

    春迎听着他那头努力压抑住的哽咽声,很没来由地想,他是不是又会像平时装可怜那样,哭得眼眶通红,再惨兮兮地上前来装可怜,要她心疼。

    可等了好半晌,也只等了对方似哭非哭的一句:

    “那你在巴黎,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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