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玉堂顺嘴一说,脱口而出后便有些后悔,这话听起来像是登徒子,改口道:“我是想说,那几日昏睡时是谁帮我上的药?”

    即便那句话像是被她含在唇间,还是被他听到了。

    卫湃心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血色涌上脖颈面颊,手上随意抓着一本书册,僵直站在原地不敢回头,慢慢的开口,声音有些哑:“应姑娘先回去吧,稍后会有人去替你换药。”

    他语气轻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应玉堂趴在桌上仰头看他,日光下的耳廓已经红透了。

    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他看起来…秀色可餐。

    屋中气氛怪异,应玉堂压下心底将要燃起的小火苗,走到书房门口,特意扭头看他一眼。

    “那就多谢卫公子了。”轻笑一声。

    应玉堂,你要冷静些呀,别把人吓到了。

    回到房间细细打量起这间屋子,风格倒是与它的主人一样清俭。

    窗前是一张紫檀桌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对面摆着同等材质的矮背宽椅,透过窗的光影落在书架上,细微灰尘在光线下浮动。

    应玉堂随手抽出的书册都有翻看过的痕迹,心中鼓涨涨升起愉悦之感。

    榻上衾褥帷帐素净雅洁,摆着的两只玉枕似乎都浸染着墨香。

    穿着绛红袄子同色布巾缠发的妇人端着换洗衣物与药膏踏进屋内。

    见到站在书架前的人,笑着招呼道:“应姑娘,我是来帮你换药的,夫家是府上的管事姓林,你跟着府上的人叫我林婶子就好。”

    这位林婶子乍一看身姿高挑挺拔,浑身上下透着干练,使人下意识忽视了她的年岁,细细的看,额角发中藏着银丝,眼角皱纹很重,风霜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

    “辛苦林婶子替我换药。”

    林婶子见她已经转身解开衣衫,连忙回身把门关好。

    这位应姑娘还真是不拘小节,说话举止间都透着豪爽之气。

    应玉堂寝衣半褪,枕着手臂趴在榻上,背上从肩往下一道刀伤渗出血迹,隐隐有愈合之状。

    林婶子见到这骇人的刀伤,心中酸涩。

    一个姑娘家却要受这样的苦,即使恢复好了也难免留下疤痕。

    动作轻柔,替她擦拭伤口后重新上药。

    见到榻上人一声不吭,心里更是不忍。

    “姑娘别怕,这药膏是最好的,有生肌祛疤的效用,定会恢复如初的。”

    应玉堂没想到被她误会,她只是在回想书房里那一幕。

    有些懒洋洋的开口解释道:“这点小伤留不留疤,无甚大碍。”

    林婶子听了这话更是揪心。

    听说她这伤是为了救公子所致,定是怕他们内疚,才装作毫不在意,多明事理的姑娘啊。

    收起药膏替他拢好寝衣,拿过一旁新制的袄子想要伺候她穿上。

    应玉堂不习惯别人替她穿衣:“婶子我自己来就好。”

    桃红百蝶对襟小袄,领口一圈雪白绒毛厚实柔软。

    又是这么喜庆的颜色。

    林婶子满意的点点头:“姑娘家就该穿些鲜艳的颜色,穿着气色好。”

    府上多年未曾有女眷,穿用上难免有短缺,这套衣服还是跑了几家成衣铺子才挑到的。

    想起老将军交代的话,语气温和:“姑娘先前住的那间屋子已经收拾出来,配置了妆台和软寝,不如我带你过去,给姑娘梳头上妆。”

    应玉堂眉梢一挑,不至于听不出话中的含义,住在哪儿倒是无所谓。

    “那就过去吧,梳头和上妆就算了,我这样也挺好的。”

    林婶子环顾屋内:“姑娘可有东西要收拾?”

    “没有。”应玉堂拎起桌上长剑率先踏出门去。

    林婶子倒是很喜欢这姑娘洒脱不拘小节的性子,不像是那些心思弯弯绕绕的姑娘,就是不知诗词书画如何,公子喜爱看书写字,二人总要才气相当才能说到一起去。

    发觉想的越发远了,不禁摇头失笑,上了年岁真是不得了。

    “林婶子可认识邹婶子?”

    应玉堂昏睡三日,醒来后又调养多时,不知邹婶子是否担心了,幸好有一两陪着。

    林婶子惊讶问:“你是说后巷的那个邹婶子吗?”

    她可是府上的老人,原先伺候过将军夫人的,又照料老爷长大,直到腿脚不方便才自请出府去独居,留都留不住,除了有点倔脾气,倒是个实心眼的老婆子。

    “为何问起她来,你们认识?”

    应玉堂解释道:“有缘相识,借住过一段日子……过会儿我能否再去看看她?出来的时候没打招呼。”

    林婶子也许久未去看她了,提议道:“明日一块儿去吧,正巧有点东西要送过去。”不知上回给她拿的腊肠吃没吃完。

    卫湃从桌案后抬起头,看一眼窗外凛冽天色。

    严司直已经饿得直咽口水,拿不准卫湃是何意,不敢先离开。

    淡墨拎着食盒而入:“公子,先用膳吧。”

    “对对对,先吃点东西吧。”坐在桌案后一晌午了,腰酸背痛的,严司直抬手捶两下后腰,接连点头。

    “公子,今日有你爱吃的菜。”是他特意拜托大理寺掌勺做的,如此公子能多吃些,不然连日办案体力怕是也跟不上。

    “今日……回去陪祖父一同用午膳。”

    听见这话,淡墨摆碗碟的动作一愣,来回要将近一个时辰,如此一来,公子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委婉劝道:“是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吗?公子想吃什么我再去买来。”

    卫湃主意已定:“去备车吧。”

    好吧,淡墨看向一旁眼睛直勾勾盯着食盒的严司直:“既如此,食盒的饭菜严司直若是不嫌弃,就拿去尝尝吧。”

    严司直搓搓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淡墨尽量将马车驱赶的快一些,公子眼底的疲累他不用细看都清楚,真不明白为何要特意回府去,就为了陪老将军用午膳?

    一路上屋檐的雪被吹落,顶着风雪。

    淡墨拽着缰绳的手都冻得通红,回到府上将马车栓好后奔到灶台旁去取暖。

    卫湃丝毫没耽搁,直奔祖父院中,提前传了话回来,因此桌上摆着的饭菜还是温热的。

    见了他风尘仆仆,卫老将军嗔怪道:“有何急事非要急匆匆回来,是案子有了新进展还是何处想不通?”

    卫湃解下肩上的青狐裘衣,在水盆里静手后,到桌前坐下喝口热汤:“专程回来陪祖父用膳而已。”

    卫老将军撇嘴,哼一声:“我看不见得。”

    隐约知晓他是为了何事,又说道:“应姑娘住在你那儿终究不妥,我已让人安排住到先前那间客房,一应物事俱全,又添了许多,府中女眷少,特让林管事家眷看顾,你还有何不放心。”

    卫湃心底情绪难言,实则祖父这样的安排最合适不过,将情绪收敛起来,用过午膳又叫淡墨备好马车,赶回大理寺继续审理案件。

    淡墨有苦不能言,公子急匆匆回府却提都未提应姑娘,他也知晓应姑娘回到先前的客房去住了,按照公子在意的程度,该去看看才是,若不去,赶回来有何意义。

    憋了一整日,晚间见到禇思说什么也不放他离开,拎着酒壶二人围炉小酌。

    听了他的抱怨和不解,禇思淡然一笑,仰头喝一口清酒,略辛辣的味道弥漫开:“公子自有他的道理,你只管照办就是。”

    “你的意思是,公子果真对应姑娘有不一样的心思?”淡墨不死心想问个明白。

    禇思撇他一眼没再说话,扔掉空酒壶躺到榻上面朝墙壁闭眼睡觉。

    应玉堂和林婶子第二日晌午带着满满一个小推车的东西走进邹婶子的小院,炭火堆到柴房,蔬果放进地窖保存,随后收拾好杂物才跺跺脚进屋去。

    邹婶子前一刻还拉着林婶子笑谈,见到她立马摆着脸色。

    应玉堂心虚,摸摸鼻尖凑过去倒茶喝。

    林婶子替她解释两句:“那日多亏有应姑娘相助,不然伤着的就是公子了。”说得有声有色,仿佛她当时就在场一样。

    应玉堂眉梢弯起,忍着笑。

    邹婶子盯着她的背后看,似乎想透过厚厚的袄子看到她的伤情。

    应玉堂不想叫她担心:“已经没事了,那药膏每日涂抹,就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林婶子面上的笑有些勉强,回想起替她换药看见的狰狞伤口,暗附:怎会不留疤,这个傻孩子。

    邹婶子扭过头,她此刻住到府上,老将军和卫家上下对她都不错,特别是小公子,对她照顾妥帖,不然也不会引起老将军的注意,将林家人派过去照顾。

    邹婶子在府上半辈子,这些话稍听一个话头就明白是何意,卫家人丁单薄,如今更是没有女眷打理内宅,可是,万万想不到,小公子能看上应姑娘这样的充满侠气的江湖女子,一时间怔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讷讷的问一句:“老将军是何意?”不免替应玉堂挂心起来。

    林婶子心底一叹:“话未挑明,但我认为希望不大。”

    应玉堂听得一头雾水,拿着一个从炉膛子里掏出来的烤红薯掰开,香甜软弱的味道和黄灿灿的样子引得她更馋了,两只手互相换着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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