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子将原封不动的饭菜端出门,被应玉堂这股犟劲儿气得直叹气,劝说不动她也没办法。

    见到站在门外的卫湃,上前去说道几句:“这位应姑娘实在是一口不吃,半步都不踏出房门,坐在窗前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公子,要不你去劝劝?”

    林婶子本就成过家是过来人,对卫湃与应玉堂之间的关系看得分明,二人有何分歧必要分说明白,越是拖拖拉拉越是容易将误会扩大。

    门敞开着,卫湃在官场上的那些玲珑心思此刻全都飞走了,寡言到说不出一个字。

    睫毛如羽翼,轻轻颤了颤。垂下眼,半晌后低声道:“非要如此不可?”

    应玉堂蓦然抬头看向他:“我早就说过,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既然已经知晓幕后之人是赵家,为何不让我去杀了她,再叫她死前阐述一遍罪证,不就真相大白。”

    事情怎会是她想的那样简单,还有一方尚不明确,纵火的真凶也未必就是赵家,第二者的嫌疑更大,可这些事情目前还无法与她明说,因此便沉默着。

    而这在应玉堂眼中,就是他并不赞同她的做法。

    应玉堂态度恶劣:“我要做什么都是一人所为,卫大人与我素不相识……如此,便不会受我牵连。”对上他清冽沉寂的眼睛。

    风吹拂。

    屋门‘咣当’发出一声闷响。

    卫湃见她说完那句话又转过头去,半晌轻轻叹气,拿过桌上的热茶倒满,递到她面前:“在你看来,我是在忌惮这个?”

    应玉堂:“难道不是?你一早便知晓十年前周家案与杨家案都是赵后所为,却始终不采取行动。”她的声音已有些冷,显然心底里就是如此认为的。

    卫湃知晓她的脾气,性格直率不拘小节,做事情喜欢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办,他沉默着坐到对面,与她一样看向窗外。

    应玉堂胸中的怒火也并不是要冲着他发,那些话也不是她的本意,只图一时口快就说出来了,卫湃是她见过的最公正禀然的官,他虽然不至死谏,却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查明真相。

    “那你说,到底为何不让我去杀了她。”

    卫湃语气平静,也不恼她方才失言的那些话:“再等几日。”

    应玉堂静而不语,扭过头来看着他,他的容貌向来被她所喜,五官分明,既不过分坚硬亦不娇柔,眉眼蓄着暗色,深沉的像是冬日的湖水,看起来一点也不温和,说话的语气却柔得像是在哄她。

    “三日。”她提出要求:“……三日后若是还无进展,我便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寻公道。”

    她也不是想要逼着他,给他施加压力,她知道卫湃数月来都未能好好休息,一直在查周家案和杨家案,线索时而断开,时而又被破坏销毁,各种压力全部都朝着他压下。

    “这几日我会时刻跟着你,协助你办案。”

    实则卫湃用不上她做什么,又不好多说,她想跟便跟着吧。

    淡墨驾着马车,寒风嗖嗖的往脖颈领口里面灌,缩着肩拢紧披风兜帽,抡起缰绳抽一下,心里忍不住嘀咕,前段日子他与公子去大理寺都是骑马,脚程快就不觉得冷,今日倒好,驱赶马车僵坐着,身子都冻木了。

    好不容易到了大理寺门口,淡墨下车蹦跶几下活动筋骨,抬手掀开厚重门帘,应玉堂先跳下马车,动作利索根本不用他搀扶,手伸过去想要扶着自家公子,也被挥手挡开。

    好嘛,他如今成那个没用的了。

    应玉堂无官职在身,亦不是卫家侍卫,跟着卫湃引起许多侧目,不便带她入到内阁,先叫她在客舍等候。

    应玉堂站在院中,侧目随手指向一间距离内阁近的偏厅:“我在这里等。”

    严司直站在一旁,颇有眼力见的招呼人过去收拾,对应玉堂的身份丝毫不好奇,也不打听。

    他已经摸着些这位卫大人的脾气,看上去好说话,实际心思缜密,善于隐藏情绪,因此他做事要拿捏好分寸,更要留心办事方式。

    偏厅敞开式的,两扇窄门敞开着,朝西摆着一张桌案,两侧是宽背椅子,上悬一副挥斥方遒的字画,晌午的阳光并不能洒进厅内,院中阳光满满,偏厅甚是阴凉。

    应玉堂抄手坐着,几人目不斜视端进来碳盆与茶水和点心,又急匆匆退出去,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心底略感烦躁,坐等一上午,昨日的话他是否没说清楚,她是要协助他办案的,尽快将事情查明,而不是盯梢来的。

    站起身,在屋内踱步两圈,脚步一转,踏出门槛。

    卫湃手上拿着卷宗,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偶尔抿一口茶,桌上的茶点一块儿都没动。

    卷宗经手许多,堆积在手边成一座小山。

    脸微侧抬起头,活动一下发僵的脖颈,打开已经凉透的食盒,只吃了两口,不知想起什么,朝着东侧望去。

    严司直见他皱着眉头,手上的筷子举起又放下,咽下嘴里的饭,即便再饿也要跟着停下,心里不住感叹:这位卫大人整日如此忧虑,难怪看上去体格就单薄,最近越发清瘦了。

    “大人,可是饭菜凉了,叫人下去再热热,或是有哪里不合口的?”

    会不会是吃惯了府上送来的饭菜,对大理寺的大锅饭吃不惯?严司直猜测着。

    “与我一同来的那位姑娘,可派人送去食盒?”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严司直提起的一颗心又轻轻落下:“大人放心,都安排好了。”

    应玉堂眉毛一动,她站在内阁后窗下,被矮树丛围绕着,积雪没过小腿,湿冷的感觉令她心情不佳,听见卫湃关心她是否有饭吃,微微愉悦起来。

    食盒里的饭菜他没再动,转头又执笔不知在写什么。

    弯月如钩,静静挂在枝头,繁星点点与夜色融为一体。

    卫湃伫立在门前,空旷的前厅内不见人影,正想要出去找,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过头,令他担心的人浑身冒着寒气,面色冻得通红,脚上的靴子和裙裤全都湿透了。

    卫湃心中忍着怒:“去了何处?”

    应玉堂没想瞒着他,正好将此事再分说明白:“昨日我便说了,来助你查案的,你将我安置在此处干等着是何意?我在内阁后窗外盯了你一整日,只凭着那些纸上的字句,就能将案子查明白?”这在她看来无异于纸上谈兵。

    此时她的鞋袜裙裤全是湿的,卫湃觉得解释什么都是浪费时间,叫来淡墨,速速牵马赶回卫府,在车厢内忍不住伸手探着她的裙摆,果然如他想的一样潮湿着。

    向来处变不惊有条不紊,在她这里全然无用。

    “有什么话你就不能耐心等一等,偏要如此行事,折损自己的身体,除了能叫我焦急,还有何用?”

    脱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卫湃心知这话有些僭越了,目光闪烁合上唇。

    应玉堂早在他伸出手时便目光审度的看着他,那些话也都听见了,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想笑,也不枉费她在雪中站了一整日。

    回到府上,卫湃比她还着急,叫人在屋里又多加一鼎熏炉,熏得满屋热气腾腾。

    林婶子见了应玉堂浑身上下冒着寒气的样子也拥着她进屋去,脱掉湿衣裳和靴子架到熏炉旁去烘烤,嘴上嘀咕着:“姑娘怎么连靴子和裙裤都这么湿?不是说和公子去了大理寺……女子的身子最怕受寒。”

    姑娘没成家,她本不应该与她说这些,但她作为过来人,见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忍不住多说两句:“日后嫁人生子时你就知道了。”

    应玉堂听她念念叨叨说了许多话,一句都没记住,精神上还在为马车中卫湃那句失言和他的举动亢奋着,敷衍着一一点头应和。

    林婶子终于出去,耳根子清净下来,换上干爽的寝衣,躺到榻上盖着被子。

    门口传来轻响,林婶子莫不是还要与她交代些什么唠叨些什么?

    无奈唤一声:“进来吧,我没睡。”

    门外脚步一顿,半晌才推开门。

    不知又抱了什么进来,磨磨蹭蹭这么久。

    寝被滑落腰间,应玉堂侧躺在榻上撑着头朝门口看去。

    意想不到的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身姿欣长,眉目如画,在烛光的映照下透着一丝柔和。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卫湃,温润的仿佛一块打磨好的白玉,没有棱角。

    卫湃眉眼低敛,手上端着汤药和白瓷瓶药膏。

    应玉堂莞尔:“你打算就一直站在那?”

    卫湃默然一瞬,解释道:“这是今日的汤药,在灶上温热过了,后厨的人一时找不见林婶子,我正好要来给你送药膏,便一并端过来。”

    本想在门口等一等,叫林婶子送进来,也不知怎的,听见她换了一声,脚下不由自主跨进来,如今进退两难,只能站在门口,不敢抬眸。

    应玉堂看出他拘谨,故意不出声,撑得手臂都发麻了,才松了口:“林婶子去替我找一套换洗的衫裙和靴子,要晚些才能回来,你先把汤药递给我,要趁热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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